为什么她每次试著想起从前,记忆就一团乱?
思绪再度掉进心底那个黑暗的漩涡,记忆成了一团若隐若现的丝,最重要的部分已遭吞噬,想厘清,警告的声音就冒出头——
不要想,你若想维持现状,就什么也别想!
「我了解。」
姬秀和温柔的嗓音让她一震,不自觉地凝视著他沉静的脸庞。
他并未看她,笔仍在涂涂抹抹,「大人实在是很麻烦,不是吗?有时候比我们还任性,像个小孩,偏又摆出大人的架子,不让我们指责。」
他老气横秋的口吻让她笑了,松懈下来。「是啊。」
这是他第二次说「了解」,第一次她嗤之以鼻,这一次却令她深感窝心,他们同样有个难以讨好的母亲,同样有无所著力的疲惫,这份苦涩的共鸣,奇妙地平缓了她内心蠢动的不安。
模糊的印象里,她曾渴求过什么,却始终得不到;现在,她想她得到了,置身在属於他的温柔氛围里,这种心口微微发热的感觉,就是她想要的。
是的,她想维持现状,不要一切被那混乱的漩涡毁灭,所以她不探究,至於被吞噬的部分,就……编织成自己想要听的话吧。
「反正,他们虽然关心我,却老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我老是被摆在那些事情之後。」谎话顺口溜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我只是想有人陪著我,可是他们永远忙得没时间理我。」
「现在有我陪你啊。」
「我不希罕,你又不是我爸妈。」口是心非啊,她的心正因他这句单纯的陈述而雀跃,微哑地道:「其实,我每次看到你,就觉得像在照镜子。」
「哦?」
「镜子照出的影像,和镜外正好相反。我擅长攻击法术,你擅长防御;我急躁、脾气坏,你却温温吞吞;我个子矮……」她刚觉失言,他已笑了出来。
她瞪他一眼,「笑什么?」口吻虽恼怒,其实自己也觉得好笑,樱唇泄漏出藏不住的笑意。
他忍笑,摇摇头,「鲶鱼……」连忙改口,「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不是认为我们相反,而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烦恼,所以,总觉得不能放著你不管。」
「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你照顾。」刁念萸皱眉。
「我不是这意思,而是……」迅速瞥她一眼,笔画得更快了。「你现在也是我的气动力来源J之一了。」
「什么?」她更不懂了,心却怦怦跳起来。他把她放在和他母亲一样的位置,这表示……他重视她吗?
「你是我的目标,我要努力背咒语,希望能和你一样厉害。」鬼魂都锁定她攻击,是激励他更积极的原因,为了能在除灵时保护她……从未有过的心思,让清秀脸庞在昏暗中泛起淡红。
跟著南宫老师修练,是为了顺利运用灵力,替母亲圆梦,帮助人的念头不是没有,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生平首次靠自己的双手保护另一人,教他有点兴奋,看著她娇小身形,兴奋又转为怜惜。
她提到母亲时,总流露出绝望哀伤的眼神,显然遭遇过相当沉重的打击,屡屡牵动他心绪,於是想为她做点什么,让她快乐,自己仿佛也就从沮丧的情绪里振作起来。
无关救赎或拯救,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以自己的心去体会她的罢了。
「想和我一样厉害,你至少要再练二十年。」刁念萸不客气地取笑。
「我的进步空间很大,说不定以後真的比你厉害哦。」他温温笑了,看她的眼神有些顽皮,笔越画越快。
「你在做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他手上那支笔都没停过,还不时瞥她一眼,带著神秘的微笑,似乎相当自得其乐。
「我在画画。」他眸中闪著促狭的光彩,将图画递给她。「画你。」
「画我?」刁念萸感兴趣地接过,顿时呆了,纸上是大大小小、头大而扁、阔嘴带著四根须的——鲶鱼。
「这是鲶鱼爷爷。」他「好心」地为傻眼的她解释这张鲶鱼全家福,修长手指轻点拿拐杖、拖著两条白胡须的鲶鱼,又移到打毛线的鲶鱼,「这是鲶鱼奶奶。叼菸斗的是鲶鱼爸爸,拿锅铲的是鲶鱼妈妈,咬奶嘴的则是鲶鱼小宝宝……」
「姬、秀、和!」她横眉竖目,明亮黑瞳快瞪到他脸上,抡起拳头就要打他,「你才是鱼!」
「只是好玩嘛!」姬秀和笑著闪避,忽传来警卫的声音——
「花园里好像有人!过去看看!」
「快走!」他火速将东西塞回背包,两人刚踏出凉亭,迎面见到人影过来,於是躲进草丛里。
「没人?奇怪,明明有听到声音啊……」两名警卫走了过来,用手电筒四下照射。
两人连忙伏低,以免被光束扫到。刁念萸低声问:「怎么办?」
「等他们走了再出去。」她柔发擦过他鼻端,带来丝丝痒意,心底某处似乎也骚动起来。
「如果他们一直不走呢……对了!」她竖起两根手指,指尖发出紫色光芒,凝聚成一颗小小光球,纤指轻扬,光球朝警卫飘了过去。
「这是什么?」两名警卫发现了光球,小心观察著这奇怪的发光物体,正好背对草丛内的两人。
刁念萸低叫:「趁现在!」
姬秀和只觉掌中多了只柔软小手,猛地遭她拖出草丛,往花园外狂奔。
「为什么我们非得躲警卫不可?除灵又不是做坏事!」刁念萸一面跑,一面不高兴地回头瞪他。
「这种灵异事件说出来,校方不见得相信,最好还是保密。」掌中的小手有点凉,他不自觉地挪动指掌,彻底地包覆住她,想给予她温暖。「你也不想被老师们抓去训话,甚至被当成疯子看吧,鲶鱼?」
「不准这样叫我!」她回首怒瞪他,气恼地猛捏他掌心。「你才是鱼!」
「我不是鱼,我是姬秀和。」他使劲握紧她的手,装傻地浅笑,「你不喜欢鲶鱼吗?啊,我懂了,一定是只叫鲶鱼不礼貌,那叫你鲶鱼学姊——」
「不要乱叫!」娇美的脸蛋涨红,「我是刁念萸,刁、念、萸!跟鱼没有关系!」
「小声点,警卫会听到哦……」在这瞬间,他忘了接近她的目的,忘了他想成为一流驱魔师的目标,眼中只有她瞋怒的生动娇容。紧紧相握的掌心,仿佛蕴藏著自己的心意,一旦抓住,就不肯松手。
跑出花园,立灯拉长了两人身影,逐渐重叠,就如彼此悄悄接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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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堂课的下课钟响了,代表著一天的结束。
「读书心得还没交的人,下礼拜一定要交,记得字数是一百五十字,只能多不能少。」英文老师交代完,学生们纷纷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英文老师擦完黑板,拿起书本正要回办公室,瞥见角落的男学生还在睡,她年轻的脸庞露出一抹笑。
「秀和!」傅珑树已推了姬秀和几次,就是叫不醒他,见老师过来,乾脆重重往他颈子一掐,这才唤醒了睡王子。
「嗯?」姬秀和睡意蒙胧地抬头,「下课了?」
「是啊,已经下课了。」女老师弯腰看著他一脸浓浓睡意,好脾气地微笑道:「你睡了整整一节课呢,同学。最近常熬夜吗?」
老师亲切的嗓音让姬秀和清醒了几分,这才惊觉自己又昏睡了一节课,脸庞抹上臊红,「对不起,我……最近比较累。」胡乱地把书本和笔记都塞进书包,取出读书心得,交给老师。
「累的话,晚上早点睡,快考试了,你要保持精神好好上课,否则成绩会往下掉哦。」
女老师接过读书心得,发现折起的纸张间还夹著一张纸,一面画了许多带须的大头鱼,另一面却画了位漂亮女孩,笔触细腻,勾勒出女孩清灵动人的神韵,有些眼熟,是哪个班级的学生吧?
「同学,你的画……」抬头一看,两个男孩已离开教室。
她耸耸肩,打算下次上课再把画还给学生,将素描揣入皮包,她走回办公室。
另一端——
「你最近怎么搞的?几乎每一堂课都打瞌睡,叫也叫不醒。」并肩走在三楼走廊上,傅珑树瞧著姬秀和憔悴的脸色。「生病了吗?」
「没有啊,只是最近晚上失眠,睡得不太好。」姬秀和别开眼,望著走廊底下的花园。天色已黑,花园内的立灯逐盏亮起,树木沐浴在温暖的光晕中。她应该已在凉亭里等他了吧?
「等一下跟大家说一声,夜市你就别逛太久,早点回来休息吧。」
「咦?」姬秀和愕然停步。「是今天要逛夜市吗?」
「当然,大家上礼拜说好的,约在星期二,就是今天。」班上同学感情很好,下了课偶尔会一起吃饭、逛街。见好友一脸状况外,傅珑树脸色一沉,「别说你忘了。」
「我没忘,下过我以为今天是星期一。」姬秀和尴尬万分。这几天白天上课、晚上抓鬼,日子都过糊涂了。
「你另外约了朋友吗?」搞错日期也没什么,但姬秀和神色为难,似乎另外还有约会。
「呃,算是吧……」说话间,两人下了楼梯。
七、八个男女同学已经牵了脚踏车过来,见到傅珑树和姬秀和,纷纷向他们招手。
「如果不是什么急迫的事,叫你朋友一起来吧,逛夜市的时候可以顺便谈事情。」见姬秀和支吾不答,傅珑树不耐起来,「我只是提出建议,如果不方便就直说,我又不会逼你一定要来。」
「怎么啦?」同学们发觉傅珑树神色不快,「阿树,有问题吗?」
「秀和以为今天是星期一,另外约了人,我要他带朋友一起来,他不肯。」
「我不是不肯,而是她……她有点孤僻,不喜欢跟不熟的人接触。」姬秀和困难地解释。她具有吸引恶灵的体质,万一在夜市里出状况,场面可能会很混乱。
「要比孤僻,这世界上有谁比我们傅少爷更孤僻?」一名理著小平头的男同学拍拍傅珑树肩头,惹来一记白眼。「安啦,秀和,最难搞的阿树都被我们抓来了,不然大家一起去找你那个朋友,跟他解释清楚,顺便邀他跟我们去夜市,不就好了?」
「对啊,大家一起来,人多比较热闹嘛!」另一位梳著辫子的女同学插口,热切的目光始终注视著姬秀和。
「可是……」姬秀和还想找藉口推辞,却见刁念萸从花园里走出来。
「秀和?你在做什么?」见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自己身上,刁念萸诧异停步,不太喜欢这样被注目,皱眉看著姬秀和,「我们不是约好去你的宿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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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约女生,难怪说不出口。」走在夜市里,傅珑树啜著热桔茶,一面斜眼打量不自在的姬秀和。
「不是你想的那样。」姬秀和涨红了脸,「我们……只是朋友。」
「是喔,人家学姊闲著没事,特地跟你这个小学弟约好要去你的宿舍,这叫做『只是朋友』啊。」理小平头的男同学也是住宿生,看著前头和其他同学走在一起的刁念萸,暧昧地以肘顶顶姬秀和,「听你室友说,你最近晚上常常不在寝室,该不会和学姊出去幽会了吧?」
「没有啊,是因为……最近南宫老师那边事情比较多,我得过去帮忙。」他垂首盯著鞋尖,有点结巴。
「秀和,全班都知道,你一说谎就不敢看对方的脸,还是说实话吧!」男同学嘿嘿笑著,「快说,你跟学姊的进展如何?」
「真的啦,我们只是朋友……」面对同学的咄咄逼问,姬秀和几无招架之力,幸好前头梳著辫子的女同学闻声回首,一把将男同学拉过去。
「笨林,你不要欺负秀和啦!」她斥责那男同学,向姬秀和甜甜一笑,递了一串烤鳗鱼给他,「来,请你吃。你最近脸色很差,要多吃点营养的。」
「谢谢。」姬秀和腼覥接过,瞥见一旁傅珑树锐利的目光,就知道自己还没逃过被审问的命运,只得老实招认,「我没去南宫老师那边,而是和学姊出来除灵。最近学校里恶灵很多,我们出来调查。」
「她就是那天写『情书』给你的学姊?」
姬秀和颔首,「她法术很强,有她在,除灵都很顺利。」
「她的目标不是你们姬家的女使吗?」
「可能是因为忙著除灵,她忘了吧。」不再听她提起复仇,原先偏邪的戾气也逐渐消去,是好现象。
「是你故意让她忙得记不起来吧?」
被说中意图,姬秀和瞬间面红耳赤,只得傻笑,「这样不是比较好吗?与其执著於复仇,不如把握现在,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傅珑树不置可否地哼了声,盯著刁念萸的背影。「我不喜欢她。」
姬秀和心一跳,呐呐问道:「为什么?」
「大家这么努力跟她说话,要让她熟悉我们的圈子,她却一直臭著一张脸,摆什么架子?」徒有漂亮脸蛋,却孤僻得惹人厌,人家说了几十句话也没听她搭理一句,若非她和好友关系匪浅,他早就出声指责了。
原来如此。姬秀和松口气,瞧著好友不悦的神情,小声道:「其实,某人也常常这样啊。」
傅珑树横他一眼,「你说谁?」
「没有。」姬秀和避开他的眼神,转头偷笑。
这时,绑辫子的女同学再度回头,这次递来一根烤玉米。
姬秀和摇摇头,「小芬,你自己吃就好了。」
「你就拿去嘛,吃不完带回去当消夜啊。」女同学硬把玉米塞到他手里,愉快地回过头,却听见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你干嘛一直塞食物给他?」在夜市不过逛了十五分钟,这女孩买了什么好吃的,都不忘给姬秀和一份,殷勤得让刁念萸刺目。
「我问你要不要吃,你都不要,只好给秀和嘛。」这位学姊始终漠然,一主动开口就是谈到姬秀和,看来他们的关系果然不简单。
小芬黯然轻叹,见到一旁卖章鱼烧的摊位,她向其他停在捞鱼摊子旁的同学道:「我跟学姊过去买章鱼烧,等一下再过来找你们。」不由分说便拖著刁念萸脱队。
「什么是章鱼烧?」
「你不知道章鱼烧?」小芬正想消遣她几句,一见她神色如冰,话又吞回肚子里。「你看老板做就知道了,很好吃哦。」
「我不吃。」刁念萸皱眉,从眼角瞥见姬秀和与傅珑树走过去,也停在捞鱼的摊子旁,而他连一眼也没向她看来,她脸色更沉。
「可是秀和喜欢吃耶。」
「那你就买给他吃啊。」被他同学积极邀请,她才答应同来,他却只顾著和同学说话,连和这个绑辫子的女孩说的话都比和她说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