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他神情仍像以往那般温柔,温柔得……像是大哥哥对待小女孩,是怕耿母起疑吧?耿妤映咬著下唇,忍住扑入他怀中的冲动,「我没办法入睡,醒了又很困,身体……常常不听我控制,连走路都会跌倒。」
「这是因为你受了太大的惊吓,心魂不安,所以身体也变得迟钝了。」姬秀和弯下身,取出黄黑双色的带于,系上她手腕。「我帮你做个简单的安魂式,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那个印度人拿带子的做法给你了?」她贪恋地锁住他的一举一动,舍不得移开视线。
「没有,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他将她系上带子的小手包覆在双掌中,低声念了一段咒文,见耿母脸色狐疑,遂解释道:「我这一派的法术,咒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透过念诵咒语,法力会汇聚在口唇,所以最後要藉由口唇的接触将整个法式完成。虽然同样是藉由诵读产生效力,不过这和言咒有很大的不同……」
「总之就是念完咒语,要有一个『祝福之吻』。」魏霓远下了个简单明了的总结,示范地在小女孩粉颊上浅啄了下,向恍然大悟的耿母与其他人道:「就是像这样——」
红色袍袖突然抹上小女孩被他的唇接触过的地方,他愕然住口,看著好友。
姬秀和脸庞一红,既然忍不住动手了,就多擦几下,将魏霓远可能留在她颊上的任何气味彻底擦掉。他收回手後轻咳了声,含糊道:「嗯,就是像小魏解释的这样。」执起小女孩的手,在带子上落下一吻,带子瞬间发出微弱亮光,一闪即逝。
「啊!」耿母惊奇万分,不只因为那道迅捷的闪光,也因为女儿原本惨白的脸蛋居然有了血色,虽仍是病恹恹的模样,至少不再像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请各位暂时离开,让我和小妤独处,我有些事必须和她谈。」姬秀和向耿母颔首,「如果不放心,可以站在看得见我和小妤的地方。这些话只能告诉当事人,不方便有人旁听,请见谅。」
耿母放心不下,「保全人员可以离开,至少我能陪著小妤吧?」
「这里人这么多,他难道还能把我吃掉吗?」耿妤映不耐地撇开头,「你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有事的话,我会马上叫你。」
耿母不敢违逆女儿,果真离得远远的,放女儿与姬秀和独处。
耿妤映把握机会,抓紧姬秀和的衣袖,低声道:「趁现在,快点带我走!」
「你在说什么?」他不同意地摇头,「你现在已是耿妤映了,是耿家的女儿,我能带你到哪里去?」
「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儿!我是刁念萸!我不要什么耿家,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快点带我走!」
无论她怎么说,姬秀和就是不肯带她走,她愤然喊道:「你如果不带我走,我现在就去告诉那个女人,她女儿早就死了,我只是个借尸还魂的妖怪!」
「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他无奈地拉住她,蹲下身与她平视。「我看得出来,耿太太很爱她的孩子,你难道一点都不能体会她的痛苦吗?你不是心肠这么硬的人啊。何况这个孩子牺牲了生命,才让你重返人间,你也该善待这孩子的家人才是,他们一直当你是耿妤映在爱护,不是吗?」
「是,他们当我是耿妤映,不当我是刁念萸!那么刁念萸算什么?我到底算是什么人?」她眼底蓄满晶莹水光,「你就只想著拯救别人的痛苦,却不考虑我的心情吗?」
「我当然是为了你好,才说这些话。这孩子才十二岁,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必须以耿妤映的身分活下去,我只期望你能忍耐。」他眼底有著压抑的怜惜,「是我自私,明知你会很难受,还是强要留下你,又对耿太大隐瞒真正的小妤已死的事实,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活著,和我在一起。」
泪珠滑落她两腮,「是因为你,我才想要活下来,可是一承认我是耿妤映,我和你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断了,我不要这样……」
「不会断的。因为……我喜欢你。」他脸庞又染上薄红,以指轻揩她的泪水。「原本我不敢多想这份感情,毕竟你已是不属於这个世界的人,後来明了你的遭遇,让我很心疼,便抛开一切顾忌帮助你。从陶俑、魂魄到耿妤映,这份感情都没有动摇过,只是我现在敢说出口了。」
他连耳根都红了,慎重又道:「你受过太多苦,我想让你快乐,所以,好好活下去,让我可以继续爱你、呵护你,好吗?」
她哭得说不出话,扑进他胸膛,「没有人要我,只有你要我,所以,我也只为你活下去,只为了你……」
「别说没有人要你,你的『母亲』不是一直很爱你吗?」他抱起恸哭的小人儿,看著耿母急步走近。
「你对小妤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哭成这样?」耿母急切地将女儿抢回怀里,连声安慰,「他欺负你吗?别怕,妈妈在这里——」
「秀和!」耿妤映挣不开耿母的怀抱,向姬秀和伸出双手,示意他带走自己,却见他反而退开一步。
「身为母亲,她也许有过失职的地方,但她确实是爱你的,你应该感觉得出来吧?」
「她不是我妈……」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眼前女人的面孔,只看见一头黑白错杂的发丝。她心一震,一时错觉地听见那游丝般的低幽歌声。
「她想弥补你,你却一直拒绝她,这样有多伤她的心,你知道吗?」他低柔的嗓音宛如催眠,有意把握机会拉拢「母女」之间的感情。
「她不是……」夜夜在她梦里低回的歌声包围住她,恍惚间,两个母亲的面孔重叠起来,一头银丝,模糊地哼著摇篮曲般的调子,慈爱地看著她……她剧烈地颤抖起来,「妈妈?」
「你想起来了吗?」数日来,头一次听女儿开口叫声「妈妈」,耿母喜极落泪,紧紧拥住女儿,「都没事了,有妈妈在,谁敢来欺负你,妈妈马上赶走他,妈妈会保护你,你不用再害怕了,谁都不能再伤害你了……」
「妈妈?」蒙胧间,仿佛母亲回来了,句句都是她最渴望听到的话,置身这个全心全意爱她的怀抱,热泪盈眶的她不再去分辨谁是谁,伸臂紧紧相拥,舍不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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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气冲出教室的耿妤映终於又回到教室内,小朋友们已经开始玩游戏,将大家花了一周合力完成的纸板大富翁排在地上,轮流丢掷大如排球的纸骰子。魏霓远也加入游戏,玩得兴高采烈。
虽然老师交代过,不可以问耿妤映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们还是频频望著坐在角落的姬秀和与耿妤映,对姬秀和那身古人般的红白长袍颇为好奇,不时窃窃私语。
耿母拧乾了毛巾,拭净女儿脸上的泪痕。「妈去打电话给爸爸,晚上我们回外婆家吃饭。」
见女儿乖顺地点头,虽然神情不太自然,至少不复先前倔强冷酷的模样,泪水又涌入她眼中,忽听女儿问道——
「他可以一起来吗?」期待地仰头看著姬秀和。
耿母对姬秀和的敌意已完全消弭,认定女儿好转全是他的功劳,原也打算请他共进晚餐,但还没开口,姬秀和就婉拒了。
「抱歉,我今晚还有事,改天再说吧。」
耿母感激道:「谢谢你治好小妤,之前一直把你挡在门外,真的很不好意思,至於报酬方面——」
姬秀和淡笑,摇摇头,「报酬就不必了,能帮得上忙就好。」
耿母离开後,耿妤映挨到他身边,有些怨怼,「为什么不能来?」
「我妈晚上要回医院复健,我和姊姊要陪她去。」好不容易让她态度软化,愿意试著接受新身分,倘若他参加耿家的聚会,她势必整晚赖著他,反倒错失了与新家人培养关系的良机。
他略微分开与她的距离,怜惜地掠开她颊旁被泪水沾湿的发丝。「你还是先跟家人好好相处,改天再以耿家大小姐的身分邀我去吧。」
她明白他的用意,想要与他在一起的第一步——认真当耿妤映,当耿家的女儿。她咬住唇,「如果他们又不让我们见面呢?」
「总能见面的,你总得出门上课,何况你慢慢会长大,能保护自己,他们不会一直限制你的行动。」
「等我长大,那要多久?你已经是高中生了,你跟同学去逛夜市、看电影时,我还得忍耐这些幼稚的小鬼,如果……」
如果出现了像小芬一样喜欢他、却比小芬更死缠烂打的女孩,她该怎么办?出面「宣示主权」以赶走情敌吗?高中生跟国小生有恋情,他不被当成心理有病的变态才怪!
「你叫姬秀和吗?」女老师走了过来,「听耿太太说,你是姬氏一族的人?」
姬秀和颔首,「我是……」手臂猛地遭小手抓住,指甲几乎嵌入他肉里,他痛得皱眉,不解地瞥了眼耿妤映气恼的神情。
「那你应该懂算命之类的吧?」女老师靠近他一些,压低声音,「是这样的,我最近工作很不顺,在考虑换跑道,能不能麻烦你指点我一条路?当然,我会付费的。」
「我是懂一点手相,不过占卜、命盘等等,不是我专精的领域,只能跟你讲个大概,我的族人中有……很优秀的占卜师,我可以介绍你去找她。」小小身体硬是挨过来,钻入他怀里,他想推开她,垂首接触到她怨怼的眼神,他心一软,也就任由她抱著自己。
「没关系,那就只看手相好了……」女老师刚伸出一双保养得细致光滑的手,惊觉他怀里的小女孩目露凶光,好似要仿效虎姑婆,将她的十指一根根咬下来,不由得愕然後退。
「走开!」耿妤映恶声咆哮,「秀和是我的,不准碰他!再不走,我咬你!」作势要扑过去咬人。
姬秀和连忙抓住她。「这是那位占卜师的电话,请你自己联络她吧。」他找出名片,歉然递给对方,「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待女老师离开,他才无奈地看著怀里的小「食人族」。「你吓到她了。」
「我们只有现在可以在一起,分开以後,不知道又有多少天不能见面,我不准任何人来瓜分我们的时间。」她用力将脸蛋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尤其是女人。」
「你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身体,怒气所引发的负面能量很大,你要尽量保持心平气和。」明白了她为何突然翻脸,他柔声道:「也别再使用法力,这对你的身体负荷太大。生命很珍贵,这孩子牺牲了生命,让你重生,你得好好珍惜,用这身体做更多好事——」
「要我心平气和,就不要说这些会让我生气的大道理!我宁可听你说你喜欢我,听你保证不会喜欢别的女生!」
她愤怒地拉扯他始终垂在身侧的双手,「为什么你不抱我?刚才耿妈妈在,你不敢太亲昵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是不抱我?」让她像无尾熊似的抱著一棵无动於衷的油加利树!
她的大吵大叫引来小朋友们诧异的视线,让姬秀和尴尬万分。「因为……」
「你嫌弃我对不对?因为我变成这种没身材的小鬼,胸部跟门板一样平,长相连刁念萸的一半漂亮都没有,就连小芬也比我更好吧?!」
见他愕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把小芬扯进来,她咬牙道:「不要装傻!小芬一直暗恋你,她亲口告诉我的!」
「小芬?」他呆若木鸡,努力回想与小芬的相处,想不出对方表现过任何超乎友谊的热情。
「她喜欢你,也暗示过你,是你没回应她,她才死心,和你维持同学的关系,别说你完全没有感觉!」
「也许她暗示过,但我真的没有感觉出来,可能我比较迟钝吧。」他靠近她怒目含瞠的脸蛋,在她耳畔低语,「我或许迟钝到没发现别人对我的感情,不过,我至少不会弄错对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感情。只有她会引起我的注意,能让我怦然心动,至於其他人,不论男女,我都一视同仁。」
她脸蛋一红,别扭地瞪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到要做到,不然我就翻墙逃出耿家,用闪电劈焦你!」
「真被你的闪电劈中,我会没命的。」他低笑。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杜绝她的不安?「……我们私奔吧。」
「什么?」她讶然瞠大晶亮的黑瞳。
「如果他们不让我们见面,我就带著你私奔,到很远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两人,谁都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他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仿佛这个大计画已筹画许久,一旦被人发现就无法实现了。
「真的?」她脸蛋焕发出兴奋光彩,「你不能骗我哦。」
「当然是真的,我会画画,可以帮人画素描赚钱,我还会烹饪、做家事,也可以去当管家,生活不成问题。」
「我可以去当驱魔师!驱魔师赚的钱更多!」她热烈地帮忙出主意,双颊染著兴奋的粉红,仿佛他们已经摆脱一切束缚,到了只有两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不行。」他立刻否决,「你没受过正式的驱魔训练,单独做这工作太危险。你只要待在我们的家里,把家整理好,等我回去就好了。」
家,只有他与她的家……甜蜜攀上她唇角,随即沮丧地垮下,「可是我不会煮饭。」
「我会啊。出门前我会准备早餐和午餐,回家再煮晚餐给你吃。」他爱怜地揉乱她发丝,「我们就这样一起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人,等到——」
「等到生下一打小孩再回家,到时你父母不想要他这个女婿也不行了。」魏霓远不客气地介入两人的亲密氛围,无视於耿妤映不悦的白眼,搭住姬秀和的肩头就开始抱怨——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时,我竟然在外岛工作!阿树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他要慰问我工作的辛苦呢,没想到他根本是打电话来炫耀的,说他看到你带著漂亮的学姊。我拚命催摄影师,好不容易赶回来,却变成『源氏计画』。」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扼腕不已,「阿树都看到了,我竟然没看到!」
「你真的很八卦,小魏。」见好友越说身子越靠近,几乎碰到耿妤映,姬秀和淡笑,无声无息地伸手挡在她身侧,隔开她与魏霓远的距离。
「别人的幸福快乐,就是我的幸福快乐啊!何况我们是好朋友,关心你也是应该的嘛!」
「你真的是魏霓远吗?」耿妤映怀疑地瞪著眼前笑容灿烂、开朗到有点三八的美少年。「我记得你十年前没这么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