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怀里的她身形渐淡,又开始陷入昏睡,他垂下头,怜惜地轻吻她发际。
「秀和……」熟悉的温热流入她身子,昏乱的意识又逐渐汇聚,她一怔,终於醒悟他这举止的真正用意,挣扎著要离开他,「你把灵力分给我?」
「这样有助於你维持清醒,放心,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对我没有影响。」事实上他已倾尽全力,却赶不上流失的速度,再找不到依附的身体,恐怕她撑不过这两天,就会永远消失……
突地,异样的感觉闪过心头,他微讶,望向车窗外。天色昏暗,公车刚进入山区,到目的地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山路上没有其他车辆……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车铃。
「还没到医院吧?」下了公车,刁念萸狐疑地问著,四周寂静苍凉,只有风吹的声音。
姬秀和不答,分开路边的草丛,爬上山坡。
为了更快找到适用的躯壳,他早已熟悉她的灵魂波长,随时感应周围状况,只要经过医院、殡仪馆,就能察觉内都有没有与她波长相同的人。方才虽然没有具体的感觉,但直觉告诉他——这附近有他想找的目标。
他爬上山坡,不断深入树林深处,终於在黑暗中看见一座残破的砖瓦建筑。
建筑外观还算完整,看得出是一栋小屋,门已经掉了,四周堆著爬满藤蔓的弃置物,应是很久没人来过,可窗口却透出光线,隐约传出男人的声音。
他伏低身子,无声地接近砖屋,可以感觉到屋内有「屑」——那是灵魂离开身体後,残留在体内的物质,保留了灵魂波动的形态,他也是凭此与刁念萸的灵魂波长比较,判断是否为适合她的躯体。
而此刻屋内的「屑」,是二天以来与她最吻合的!
但根据「屑」的状态判断,显然魂魄刚离开身体不久。在这天色全黑的时刻,荒僻的山上破屋内有男人和死去不久的尸体,让他有很不祥的感觉。
「念萸。」见她怔怔看著屋内,显然也感应到其中有与她魂魄契合的身体,他交代著:「我想那里面就有适合你的身体,听好,你进去後,附上那具身体,趁屋内的人不注意,立刻冲出来。」
即使身体再契合,魂魄需要时间适应新的居所,她能不能及时逃出,他也没把握。
「这样不就像小偷吗?」终於找到了,她却忐忑起来,从窗口可见两个男人在烛光下低声交谈,能让她附身的……该不会也是男人吧?
「如果他们拦你,你就说:『我的秘书在外面,他马上会付钱。』」真是冷到不行的冷笑话,遭她赏了一记白眼,他忍不住低笑出来,将她小指上的红线解开。
「去吧,我会在门外等你。」
她迟疑了下,回头看了眼他鼓励的笑容,一咬牙,穿透小屋的砖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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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男人嚼著槟榔,含混不清地问著。
「照计画,今晚十二点去拿钱。他们还不知道小鬼死了,会乖乖付钱的。」另一个穿汗衫的男人喝著啤酒,面孔在烛光摇曳下显得阴森。
「他们都答应付赎金了,我们也没必要杀她吧?」瞧了眼破屋角落僵直的小身体,嚼槟榔的男人有些不忍。
「不杀她,好让她跟条子指认我们吗?龙仔已经把船安排好了,我们一拿到钱,趁那些条子找她的时候,马上搭船走人……」
男人刺耳的声音刮得人耳膜生疼,刁念萸费力地撐开眼皮,喉咙痛得像刚被火车辗过。
方才她进屋後,四周一片昏暗,她只看见角落似乎有具身体,靠近察看时,魂魄就被吸入,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
她试著爬起,双臂却完全不听使唤,身体更像是有千斤重,喃喃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马上冲出去?」连爬都爬不起来,她该不会是附到了一个大胖子身上吧?
「什么声音?」嚼槟榔的男人听见角落传来动静,转头瞧见应该已经死去的小孩居然在动,吓得屁滚尿流。「喂,你不是掐死她了吗?!」
穿汗衫的男人也是悚然一惊,「我明明掐住她脖子,确定她断气才松手的啊!」
活生生掐死一个人?看来她闯入危险的地方了。
刁念萸使尽吃奶的力气爬到门边,只觉指尖流窜著热气,後领蓦地一紧,被人老鹰抓小鸡般提在半空中。
「放开我!」这男人为何如此魁梧?
她伸手推打对方,白嫩的手掌拍在对方壮硕的手臂上,宛如麻雀扑上大树,这才发现自己从手掌、手臂到身躯,全都比从前的她短了一截——她附到一个小孩子身上?
「反正只是个小孩,掐一次不死,再掐一次好了!」男人的大掌扼住她颈子,她顿时眼冒金星。
旁边猛地伸来一双手,将她抢了过去,转身狂奔。
「秀和!」她惊喜地叫出声,转头见两个男人紧追在後。「他们追来了!」
「只要跑到山路上,有车经过就得救了。」姬秀和笔直朝有路灯的方向跑去,匆忙中往怀里的娇小人儿一瞥,看见一张堪称可爱的脸蛋,却是全然陌生的。若非她叫出他的名字,他会以为自己没救到人。
枪声忽响,他一惊之下脚步踏错,直滑到山坡下。追来的男人跟著滑下,分别抓住两人。
「秀和!」她被嚼槟榔的男人拖到一边,眼睁睁看著姬秀和被穿汗衫的男人揪起,枪口对准他额头。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警察知道了吗?」男人以枪重重击打姬秀和的脸,暍道:「说!还有谁跟你一起来?」
「我已经报警了。」一说谎,姬秀和还是心虚地低头,只希望能骗过对方。「警察已经知道你们在这里,你们最好赶快离开——」
「干!你报警?」男人凶狠地对他饱以老拳,枪口抵在他眼上,「我就先毙了你,让警察来帮你收尸!」
「放开他!」刁念萸大叫,指尖的热气越来越强烈,她无暇细想,挥掌拍出,怒叫:「我说放开他!」
紫电闪耀,照亮了树林,伴随著凄厉的惨叫声……
第九章
中午时分,国小校园内——
「来,拼字游戏的最後一题,也是最简单的一题。」女老师以磁铁在白板上排了两个英文字母「D」和「G」,在中间空了一格,笑咪咪地问:「谁要拼这个字?」
「我!我!」台下的孩子们奋勇争先,几十只小手在空中挥舞。
「大家都会啊,那点谁好呢……」女老师目光扫到整节课都没有反应的小女孩,试探地唤:「小妤,你知道吗?」
耿妤映小脸如罩寒霜,冰冷愤怒,恶劣地大叫:「shit!」
「不是啦!」一旁浓眉大眼的男生还以为她不知道答案而胡乱回答,抢著英雄救美,「『shit』是狗屎,你要拼成『狗』,『dog』才对啦!」
乖孩子,你不必特地解释啊……女老师脸色尴尬,怜悯地看著神色倔强的小女孩。可怜的孩子,以前多么乖巧可爱,如今性格大变,不知在坏人手里受了多少折磨?
「废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耿妤映恶狠狠地扔去一记白眼,情窦初开的小小心灵瞬间四分五裂。「我就是要骂shit!shit!我讨厌跟你们这群白痴上小学!shit!」猛地从座位上跳起,冲出门外。
「小妤!」全程在教室内陪女儿上课的耿母马上追出去。「小妤,你不喜欢大家帮你办的同乐会吗?小妤?」见女儿头也不回,她焦虑地唤道:「小妤,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要你管!」回头见耿母紧跟在後,守在教室外的保全人员也一拥而上,她失去耐性地怒骂:「谁敢跟来,我就跳楼自杀!」
此言成功地震慑住众人脚步,没人敢再追去,眼睁睁看著她脚步不稳地冲入洗手间。
「可恶!可恶!」她打开水龙头,将冰冷刺骨的水直接拍上脸颊,眼眶泛红,却咬著牙不肯掉泪,瞪著镜中的自己。圆脸、圆眼、圆嘟嘟的鼻头,据说是十二岁的年纪,身材却远比同龄的孩子娇小,脸上还带著遭歹徒绑架数日留下的伤痕,眼神恚怒。
那晚应该逼秀和立刻带自己离开,而不是听他的话,先通知警察!
警察将他们和被紫电劈断双腿的匪徒一起带回警局,他只来得及告诉她要沉著,别忘了她的身分已是盈泰企业负责人的十二岁女儿耿妤映,她就从他身边被带走。
接下来是一连串笔录、医院检查、「亲友」慰问,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好装作失忆,也都忍耐地配合过来了,还得熬著魂魄对这个躯体的不适,镇日像行尸走肉,但整整七天过去,她连他的一面都见不到!
在耿家,她像个犯人,房子的所有出入口都安排了保全人员,她不能出去,一要求见他,什么都顺著她的耿母就脸色遽变,说什么也不肯。好不容易今天想到个回学校上课的藉口,又是一大群人跟出来!
她受够了!
「秀和,秀和……」一遁又一遍念著他名字,像一把螺旋的钻,钻入她心底最思念的部分。曾以为复生後的最大问题是性别,没想到如今连见面也不能,难道真的就此与他分别,永远不能再见?
「小妤……」耿母怯怯地站在洗手间门口,看著女儿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却不敢上前安慰。
女儿变了,眼神、语气都变得陌生,不像个稚龄的孩子,回家以後,连一声「爸爸」、「妈妈」都没叫过,甚至说自己不是耿妤映。医生说是因为遭受巨大创伤所带来的改变,她却有种感觉——她怀胎十月的心肝宝贝已经不在了,小小身体里装著的是另一个人。
但一看到孩子苍白憔悴的神情,还有浑身遭虐待留下的伤痕,她忍不住怪自己想太多。以往被细心呵护的孩子受到这么大的惊吓,怎么可能还能像从前一样活泼?她不该质疑,而是该用更多的爱去包容抚慰啊。
耿母勉强挤出笑脸,「妈妈不让你见那个男孩子,也是担心你啊,妈妈只是怕你有危险——」
「你不是我妈妈。」她斩钉截铁地寒声道,瞪著耿母苍老的脸庞,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像已步人中年,黑白掺杂的发丝,听说是在耿妤映被绑的那几天一夜白头。
最後一次见到母亲时,母亲也才五十岁,衰老得她几乎认不出,一头如雪的银丝,也是为了她这早天的女儿而白吗……她闭了闭眼,忍住盈眶的泪。
她真正的母亲已经死了,属於这个身体的母亲,与她无关。
「对不起,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l耿母几乎要哭了出来,「是妈妈不好!那天去公园玩时,如果答应带你去买面包,你就不会自己溜出公园去买,不会被那些人抓走,也不会变成这样……」
「你如果真的想为我做什么,就让我见他。」
她无意伤害这位母亲的心,但她与这个世界有整整十年的差距,唯一想要的是姬秀和,唯一信任的也只有他,被迫与陌生人相处七天已是她的极限,再阻止他们见面,她不惜让依附得还不稳的魂魄离窍,放弃这个复生的机会,也要见到他!
「回教室去好吗?老师和其他同学特地帮你办了这个同乐会,你这几天没来上课,他们都很担心你呢。」耿母强忍泪水,试著讨好女儿,「妈还邀了魏霓远,上个月你在电视上看到他,一直吵著要见他本人,记得吗?他人很好,妈一联络他,他马上答应今天来看你——」
「在说我吗?」说人人到,一身牛仔装的魏霓远帅气明朗,介入母女俩僵硬的气氛中,笑道:「不好意思,出门前碰到一点麻烦,所以来迟了。」
耿妤映抬头看他,随即发现他身後还有一人——一件红白双色长袍,系著枣红色腰带,依旧是熟悉的温和笑颜——姬秀和!
「秀和!」她惊喜万分,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不料魏霓远弯下腰,顺势将娇小的她抱入怀中。
「哎呀,你这么高兴见到我吗?」轻松的一句低语就止住她的躁动挣扎,「不想秀和被赶出去的话,就乖乖别动哦,学姊。」
守在校门外的保全人员此时也追了进来,面带愧色地向耿母解释,「我们原本照您吩咐,除了魏少爷,不放任何人进来,但魏少爷坚持说您答应让他带这个朋友进来——」
「耿太太当然会让秀和进来。」魏霓远从容打断保全人员的话,「秀和可是唯一能治好小妤的人呢。」
正要吩咐保全人员赶人的耿母迟疑了下,「……他能治好小妤?」
「你应该发现了,小妤这几天情况很怪异吧?精神很差,常常昏睡,醒了又暴躁易怒,医生的解释是她受了过度惊吓,你却认为不仅如此,仿佛她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对不对?」
这些话都是姬秀和事先告诉他的,从耿母的表情看来,显然句句打中她心坎。「秀和那晚发现小妤时,就觉得她不对劲,相逢就是有缘嘛,所以秀和後来登门拜访,想尽一点心力,可惜都被拒於门外。」
「小妤当时是被两个男人带走,我想她会怕男人,所以这几天一直不让她见外人。」耿母看著姬秀和身上那件长袍,似乎与前阵子电视台专题介绍的姬氏一族祭典服饰相同,疑惑道:「你是姬家的人?」
虽然早知对方姓名,但每次见到他都是普通高中生的模样,从没将他与古老神秘的家族联想在一起。
姬秀和还没开口,魏霓远就抢著代答,「他不但是姬家的人,而且从小就由女使亲自教导,目前还在一位南宫璟先生门下学习。松生上人你应该知道吧?南宫先生是上人唯一的徒弟,秀和也是南宫先生唯一的弟子,南宫先生很肯定他的资质,说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更出色的术师呢!」
「你真有办法治好小妤?」耿母有些动摇了。已过世的松生上人当年是仁善慈悲、法力高强的术师,姬氏女使的地位也毋庸置疑,就让这孩子试试,或许藉助神鬼的力量,真能治好女儿?何况还有数名保全人员在场,若出了问题,也能立刻解决。
姬秀和颔首,表情有些尴尬,「我会尽力。」他请魏霓远帮忙,以接近耿家人,也听他的建议,向心草表姊借来这身衣袍,增加说服力,不料魏霓远竟信口胡诌。女使几时教导过他了?至於南宫老师,他只求老师别再冷著张脸给他看,什么肯定云云,他想都不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