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
一阵高分贝的铃声非常不识相的响起,偏要吵醒昏睡中的人才甘心。
「Damn!」
终于,尽忠职守的国际牌电话唤醒了沉睡中的主人,却只得到了一句句难听的诅咒。
「……喂……」床上的褚夜只从棉被堆里露出一只手接电话,蒙眬中只盘算着要把来电的人给宰了。皇帝老子都不能在天未露白时扰人清梦!
「喂喂喂?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喂?」比铃声更恼人的女声自话筒传来。
天,是她。
一听到她的声音,褚夜立刻从床上弹起,瞌睡虫也吓跑了大半。早知打来的是她,他在三天前就会把电话线给剪了!
只要扯上她,十成十都不是好事!
「你听见是我了对不对?」
褚夜没答腔,他根本不想说话。
「求求你救命呀!拜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女子的声音带着哭意,似乎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怎么了?」也许这次真的事态严重了,褚夜想,他不该耿耿于怀于过去被她欺骗的……
七次。
「你可不可以帮帮我、过来接我?现在。拜托拜托!」
「妳没耍什么花样吧?」不能怪他心眼小,光最近一次被她骗去相亲,差点惹上一顿官司的惨状来看,这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保证这次绝对没有!求求你!我真的快不行了!」楚楚可怜的哭着。
褚夜叹口气。「好吧,妳在哪里?」
「诚品敦南店。」
***
诚品敦南店?
褚夜开着车,又有一种被骗的感觉。那里离他家实在太近了些,开车只要五分钟,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一开始就计画好的?
停好车,他快步走进全台北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眼睛四处搜寻那抹小小的身影。该死的,她这时间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阿夜!」
一个娇小的女子扑入他怀里,声音早已没有哭意,相反的,有种狡黠的欣喜。彷佛在说着:哈哈,你又上当啦!
「到底怎么啦?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对她,其实有太多怜惜。相似的成长背景、大学四年同窗,宠她已是他的习惯。谁要她与他都是孤单一个人呢?正因他们都是孤儿,所以他对她总有特别的感情存在。不是爱情,他清楚。因为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早该清楚彼此的关系。
谈恋爱,太迟了,若有情,早该成眷属,因为他早已是能独当一面的褚夜。但他们没有发展出什么男女之情,一直到现在,他们仍是特殊的共生关系,她视他的存在为理所当然,他也是。
「我有麻烦了!」
「妳哪天没有麻烦?」
「才没有!以前那都不算什么,现在的才是大麻烦。」
「我真不敢听了。」以前那些如果都不算什么的话,那待会儿听见第三次大战要开打他也不会太惊讶了。不算什么?哼,两年前她偷开他的保时捷出去,撞了稀巴烂回来算不算什么?他甚至还没为他的爱车保险!
更别提三年前到旧金山警察局保她出来了,理由还是难看的「诱拐未成年少年」!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瞻前不顾后,捅了一堆楼子让他收,似乎嫌他不够忙似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啦,只是我真的好惊讶。」
「是,到底什么事会让妳惊讶到凌晨四点觉也不睡,还顺便把别人吵醒?」他才惊讶咧,真的有事能让她惊讶?
「别讽刺我嘛,阿夜。」清丽女子撒着娇。「你现在这么嫌我,以后可没这种机会了哦!」
「求之不得。」
虽这么说,褚夜还是宠爱的将她抱紧。他真搞不懂,快三十岁的人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像小孩子?
「你好差劲!哼,小心我叫我儿子扁你哦!」
「妳说什么?」他听错了吗?
「我儿子长得可俊了!告诉你,十年后他绝对是一个绝世超级美男子!不输给你!」仰起小脸,女子非常骄傲的说。
「等等——妳什么时候生了个儿子?」他忽然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等我当上六月新娘,他就是我儿子了。」
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一坨东西映入他眼帘。蜷缩在大书架旁,一个不大也不小的身影据说是她未来的儿子。意思就是……
「妳要结婚了?」
「对呀。」笑意盈盈,非常甜蜜。「虽然他是结过婚的男人,又有点老,可是我好爱他的。」
「妳又在耍什么花样?」见她垮下小脸,他察觉自己言重了,马上改口。「我是说,妳确定那是妳要的吗?」
再度用力点头。女子毫不隐瞒地说:「我爱他。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他。」
「哇,好心痛哦……」褚夜佯装受伤地捂住胸口。他真的不能适应呀,因为她以前都说只爱他一个嘛,现在地位不保,当然万箭穿心啰。
「别担心,我不爱你,还有别人呀!在这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是最爱你的,到时跑也跑不掉哦。」
「是这样吗?」若真是这样,为何那人迟迟不出现呢?都过了二十六个年头,那「传说中一定会出现的人」为什么还不来呢?他已经老得不适合谈轰轰烈烈的恋爱了——虽然他曾执着于寻觅那样一份感情。但久了,便不再奢求。人吶,越是多活,越了解何谓现实。
「不要放弃哦,无论你面对什么样的人生,都不可以放弃!」这是她在漫画上看来的,当时她好感动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呢!
「是的。这么晚找我出来就为了教导我人生的大道理吗?」
「又糗我!」她气愤的捶打他。「反正我就要嫁到美国了,你对我这么差,别怪我都不回来看你哦!」
「今天来见我最后一面?」
「当然不是!我们以后还会见很多面。可是……」
「他要拜托你了。」顾以赫心虚的比比一旁睡着的东西。「因为我们要度蜜月嘛……」
「多久?」若真没办法,他断是不会拒绝,但他可不是专职奶爸,太超过是不行的。
「呃……因为我们打算到好几个国家……」
「你们要丢下他?」挑起了一眉,褚夜显然不是非常赞同。孩子对再婚已是反感,若再落个不负责任的罪名,他想顾以赫这辈子是别想跟她儿子打好关系了。
「是我自己不想去的。」以为睡着的男孩,这时站出来为未来的妈妈说话了。
两人同时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有两极化的反应。
「你醒了?」顾以赫亲热的抱住。男孩没有闪避,却也不甚热络。
褚夜呢,则是吃惊的瞪大眼。这……他这辈子没看过这么美丽的……男孩!白皙的皮肤,美好的锁骨、性感的喉结,细致修长的瓜子脸,玫瑰色的薄唇,微微鹰勾的挺直鼻梁,虽然前额浏海使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他已经美得不象话了。
「嗯。」揉揉眼睛,他根本还没睡醒。修长却细瘦的手不时拍打自己的脸企图清醒。
褚夜忽然有股抓下他手的冲动。别再拍了!脸都红了还醒不过来吗?
「阿夜?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不想照顾我家小育吗?」
褚夜回过神。
该死!他在心里诅咒自己的心神不宁。他痛不痛……关他什么事呀!
「要我照顾他是吗?」强行将注意力拉回顾以赫身上,眼角却瞄见他仍不放过自己苍白的颊。
「嗯,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
「妳哪次不麻烦我——别再打了。」终于忍不住抓下他的手。他非得这么虐待自己不可吗?
望着男孩发红的双颊,他竟然……竟然有心疼的感觉。真是见鬼了!甩甩头,烦躁的补上。「待会儿到车上你可以继续睡。」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顾以赫开心的大叫,对他又抱又亲的。
「妳还没告诉我,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褚夜紧皱起眉。这回她也太任性了。放一个家庭不完整的孩子一个人,还寄住在他这个陌生人家。「说个确切的时间。」虽然,他已不在乎她的答案了。不论多久,都无所谓。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三个月。」顾以赫沉吟了一会儿说。
***
顾以赫走的相当匆忙,匆忙到没有任何多余时间,跟他解释事情的始末由来。坐上他银灰色的车后,他就依她指示直奔桃园中正机场,因为她必须第一时间赶去香港与传说中的「罗胤」会合。
而当他打起精神专心开车时,后座的两人早睡的不醒人事了。
只有下车时顾以赫亲吻他脸颊时悄悄告诉他。
「小育很安静,不爱说话,对陌生的人更是。请你多包容他一点,他很不容易喜欢人,但他一定会喜欢你的。他就拜托你了。」说这话时,她眼里悄悄地闪着吊诡的光芒……
送走她,褚夜立刻驾车返回台北。一路上反复咀嚼她的话。
他很不容易喜欢人,但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他根本不懂得如何跟一个青少年相处。看他瘦弱的模样,顶多也只有十五、六岁。这年龄的孩子一向充满敌意,何况是一个原本就不友善的孩子?
调整后视镜,映出了男孩沉睡的脸。散乱的发一点也掩盖不了他太过美丽的容颜。可爱的睡相,像虾米一样球成一团……
褚夜的心脏突然猛烈的撞击了一下。
「该死的!」一连串的低咒出笼。见鬼了,他今天是着了什么魔,竟对一个小孩子……
失控了。
「我一定是太累了。」喃喃自语着,抓紧方向盘开始加速。
是的,没错。他一定是太累了,才会有错觉产生。
一定是的。
***
才说是错觉,褚夜马上面临相当的考验。
台北到了,他家也是。而男孩仍熟睡着——因此,他必须选择一种方式让他回房。吵醒他,或是抱他。打开后座车门,本来打算摇醒他的褚夜犹豫了——他睡的好甜,硬生生叫醒他似乎太不人道。终于,他叹口气,一把将他抱起。老天,他确定自己有进食吗?怎么抱起来没几两肉?
男孩似乎微微感到晃动,在他怀里不安的动了动,原本低垂的手攀上他的颈,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但直到抵达他房内,他都没有醒来。
是头发的味道吗?总之,一股淡淡的肥皂馨香扑入他脑门,造成极大的震撼。褚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白嫩如牛奶般的颊与颈……
恼人的气味一直缠绕着他,男孩细瘦洁白的手也成了诱惑,他的唇不自觉往下……渴望轻触那看来无比温暖的颈项——
「Good morning , Sir.」
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声如警钟般敲回了他的理智,褚夜蓦地别开脸!
「小夜夜,我亲爱的,起床了没?别忘了今天要开早会,身为首席摄影师的你可千万别迟到了,乖!See you later , bye!」
是录音机的留言,每次有早会时必有的魔音传脑——他的魔鬼上司,叶星幼。平时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此时却有如救命钟。
他在干什么!
迅速将男孩安置在自己三人大床上,褚夜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自己的家。
但他大概永远也不知道,男孩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
维德商业大楼
「稀客!亲爱的小夜夜。」一名美艳女子远远走来,脸上嵌着一朵如玫瑰般的笑容。「原来在录音机里留言还是有点成效嘛!」
「这种称呼以后留着叫妳相公!」压抑的嗓音已带有一丝怒气。他今天不适合再受刺激!
「怎么?吃火药了?」将他领进自己十五坪的办公室,叶星幼随口问着。「还是有心事?」
「没事。」就算吃了也不能在弹药库前发作,不然十条命都不够死。
「有事也无妨,只要待会儿你的进度呈报得上来就行。」她替褚夜倒了杯凉茶消火。
「喂,十几年的交情怎么还不能令妳温柔一点?」接过茶,他笑了起来。
「我还不够温柔?你三番两次陷入低潮是谁让你度长假追求灵感?」女子好整以暇的说:「我如果不够温柔,早该在知道你在迈阿密玩得不亦乐乎时,就把你给炒鱿鱼了。」
「多可怕的查某……」
「你说什么?」
「没、没。」
「憋久了可是会便秘的。」
「托福,我健康得很。」
「那就好。」
褚夜微笑——她关心人的方式很特别,而且呀,总有办法令他一扫阴霾。所以退伍以来,他拒绝无数绝佳的工作机会,甘愿在她的公司担任自由摄影师的职位。
虽然他主修商业,但摄影才是他毕生职志所在。她显然也看出这点,因此在脱离家族企业、成立自己的广设公司时,邀请他担任她的专属摄影师。现在想想他没有过着可怕的上班族生活全是拜她所赐。
「你在这对我卖笑也没用。」她埋首文件里翻找。「告诉你,下次的客户是个大角色——」
「这次还没结束就有下次?」
「废话,不然公司怎么撑下去?」女子白他一眼,受不了他三不五时的脱线。
「说『撑』太谦逊了吧?不如承认公司每年有应接不暇的case如何?」千金小姐的她,能够自立自强的在广告界占有一席之地,全得归功于她惊人的毅力与决策力。她常说,本身无才无所谓,只要她有一双识才的眼睛。
「贫嘴。不提这些,阿夜,有没有兴趣到爱琴海度假?」
「度假?」他记得今年的假已在上次他到西班牙时全数用尽了呀,还预支到明年份呢!哪来的假?
「十天九夜,五星级滨海饭店外加机票、食宿全免,事成之后双倍年终,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会是要我跳爱琴海自杀吧?」礼多必诈!不行,绝不能爽快答应!虽然他哈爱琴海已经哈很久了……哦,那蔚蓝的海天一色呀——
「嗯,想象力很够,可惜不是。这次合作的对象是个大人物——拍不好会被砍头的那一种,如何?有兴趣吗?」
「哦?」他兴致缺缺。大人物?不就是明星、政治名流之类的,除了一个比一个难搞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
「算了,找小王吧,不然阿力也可以,他们都可以独立了,现在是磨练他们的好时机呀!」
「你是认真的?」她不怒反笑——他放着他那二十岁就得来的比利时摄影大奖头衔是打算混吃等死一辈子吗?她重金礼聘他来公司担任专属摄影师,为的就是有这等大case时可以派上用场!结果他竟然说他不干?
「相当认真。」他点头。就算对方是哪一国的王子,他都要考虑一下。因为总不能放他家的美人一个人在家吧!那多危险。
不成不成!虽然打定主意拒绝,但礼貌性的还是问问对方是谁好了,因此他又开口。「对方是……」是谁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