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这种恶搞处之泰然,甚至还愿意跟他打招呼,令他不得不再度敬佩她内脏机能的强壮,没被他气到吐血。
「傅玉。」他虔诚地紧紧尾随。「妳要去搭捷运吗?」
「嗯。」
「要不要我载妳过去?」
伫立半晌,寂然垂头。「也好。」
不然再继续走下去,她的胃可能会抽得更严重。
「妳还好吗?」
一路上,他高度关注着驾驶座旁神色有异的娇客。
她真的好小。坐在迷你的小车内,显得车内空间好宽敞。她的骨架太纤细,整个人长得太精致,常令他手足无措,掌握不住恰当的力道。但……
深邃的双眸微瞇,巧妙操控着车速,伪装成安全的平稳缓慢,延长两人相处的一分一秒。
他知道她并不像外表那样娇嫩柔弱,里面暗藏顽劣的钢铁性格。这性格内却又悄悄隐含一颗天真烂漫的心,心中又藏有坚决的固执,固执中又包裹着柔软甜美的梦--
我想要……弹钢琴。
他常常暗自回味,那一刻惊见到她的扭捏娇羞的另一面。
宛如俄罗斯娃娃,剥开一层之后,里面又是一个。一个又一个不断向内揭开的华丽古朴娃娃,直到核心,为之惊喜。
他已经厌烦了精准的对话,句句悉心规划,面回考量。出招同时得设想十步,全盘牵制,拿捏进退缓急的空间。他宁可冒着风险享受她的单纯、乖僻、强悍、无心机的鲜活个性。
她一直在人前企图伪装,营造另一种形象。他不再打算揭发,倒想更深入她一个人的游戏里,寻找里面藏的秘密娃娃……
「好痛……」
「什么?」他骤然煞车,身旁的小人儿已然缩成一团。
怎么回事?
「我肚子痛……」
「肚子的哪个部位痛?怎么个痛法?钝痛还是刺痛?」
「你干嘛?!」吓得她花容失色。「手拿开,不准碰我!」
「我是在--」
「不准就是不准!」与其给他摸到塞满糕点的圆滚小肚肚,她宁可死!
「可是妳不让我知道确切的--」
「我只要上厕所就好了!」
「万一是下腹的阑尾炎--」
「我知道我的阑尾在什么地方,不是它在痛!我只要……噢!」要死了,肠子好像全在肚里打死结。
「我送妳去医院!」刻不容缓。
「不要……送我去洗手间就行了。」
「妳已经脸色白到冒冷汗--」
「我比你更清楚我自己的身体……」这混蛋,竟敢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跟她杠上。「你要嘛就干脆放我下车,要嘛就快点载我到洗手间……干净的洗手问!」强烈声明。
他急到没辙,冷静两秒后,恢复理性。
「我们到最近的捷运站去。」油门一踩,飞车疾驶。
「那里没有洗手间……」呜,痛到拳头都可以捅进肚里去了……
「什么?」
「先生,你没搭过这线捷运吗?」拜托……不用整她,她就快死了。「南京东路站要进站才有洗手间。」
「那去隔壁的饭店--」
「我不想去饭店里面上大号。」不能要命不要脸。
他错愕到无言以对,理解能力已达极限。
她发凉疲软地瘫靠回椅背上,吊眼慎重轻喘好一阵子,似在调适什么。
「我稍微好一点了……」此时此刻,她有如坐在地雷上,轻声细语。「但是我知道,等一下一定又会痛到想撞墙。所以你快趁这段空档,送我回家。」
肥水不落外人田。
他二话不说,立刻照办。沿途仅供参考的红绿灯,一概掠过。
自从跟她在一起,他收到的罚单日益增多。
可是车还没停妥,她又已开始腹痛如绞。
噢……上帝,她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空腹乱吃东西了。求求你,再原谅她一次,她下次真的不再犯了。呜……
「快,傅玉!」
方司真快手将蜷成一团的冰凉小身子抱出车外,直奔电梯。
她知道错了。真的,她下次不敢了……
一阵钥匙和层层铁门激烈奋战的铿锵大响后,缩在楼梯间抱腹发汗、喃喃冷颤的她被一把扛进屋里,塞往洗手间。
再也没有人比此刻的她更能体会,什么叫解脱。
他虚脱地瘫坐书堆拥挤的沙发上,沉脸入双掌,自指缝间深深吐息,几乎被她吓掉半条命。
这只不过是低层次的肠胃问题。但是面对病人,他可以是个高明冷静的医生;面对熟人,他就只是个无能焦虑的家属。
他现在的心情,如同在产房外心急如焚的丈夫。他知道,她不是在里面生孩子,只不过是泻肚子。可是……
洗手间内闷闷的哀啼,听得他胆战心惊,弹身而起,茫然踱步。
半小时后,霍然开门。
他愕然伫立,戒慎遥望。她神清气爽,恢复佻健。
「妳好点了吗?」
「你干嘛带我到你家?」耍什么白痴啊!
光前还可怜兮兮地嘤嘤讨饶,人一舒服了,马上恢复恶形恶状。
「我说送我回家,是回我住的地方。你中文烂到连这也听不懂吗?」
「妳确定妳真的没事了?」
「没事啦!」拜托别问得那么深情款款的,他以为他在演偶像剧啊?
「那就好。」
他看起来很不好地退入沙发一屁股坐下,撑肘横掌盖着双眸,不知在想什么。
陆了,肠胃不适的明明是她,为什么他看起来也好像在闹肚子?
难道……腹泻是种传染疾病?正如她常在教会听道时暗中做的研究观察,打呵欠似乎是种传染疾病,一个人打,附近的人也会忍不住跟着打。上厕所彷佛也是种传染疾病:一个人起身去上,看到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有点想上……
「傅玉,我希望不要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什么呀。「闹肚子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如果没看到我来,妳就走吧。」
他疏离抬眼,冷睇她的错愕,破坏她努力自我解嘲的好心情。
「别像今天那样继续傻等。」
「我、我才没有。我那是……」
「不用等我,真的。因为我已经很习惯了。」
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防备的眼神,感觉离她好远。
「你常常放人鸽子?」
「虽然不是出自我意愿的,但……对,我常放人鸽子。」他淡漠得好像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管是我以前交过的女朋友,或我曾经相亲的对象,差不多都有过这种遭遇。」
「你怎么这么恶劣啊?」美眸霎时亮晶晶,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
「我的工作使我很难掌握自己的时间。连续多年的惨痛经验下来,让我领悟到谈感情最需要的也就是时间。」这几乎替他的感情生活盲判了死刑。「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哪有空再去经营什么两人之间有意义的沟通。」
「喔。」真的满惨的。
「所以每次家人替我安排相亲,事前一定会千交代万交代,绝对不可在相亲的时候突然睡着。」
「你睡过?」
「睡过好几次。」
「你跟我相亲的时候却没有睡啊。」
「因为那不是我家人安排的。」是他细心规划的陷阱,还设计家人陪他一起演戏。
「那是谁--」
「所以不管我们有没有做任何约定,都不要等我。」
「你少臭美了。」谁会等他啊。「我只是--」
「我不想再看到妳一个人傻等的样子。」
无预警地,他骤然击中她毫无防备的心。连伪装的时间也没有,连迂回闪避的缝隙也不留,直接、迅速、强烈、有力地,直直捅进她灵魂最软弱的角落。
她呆住了,连反应的能力也没了,只能任凭他观览一副空掉的蠢样。
完了,她向来阿谀圆滑的狡黠,她优雅聪慧的形象……
她为什么老在他面前表演自己的狼狈样?他干嘛老爱逼出她的真面目?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他每次出拳都这么重……
「我知道妳不想跟我牵扯男女感情,可是我想声明一下自己的立场。」他在鼻前交搭的十指间吐息深思,郑重对视。「我是很认真的想跟妳交往。」
粗壮颈项上的喉结咽动了好几下,沉寂半晌。
「也许妳觉得相亲是种很俗滥的老套,很不屑,但它确实是个很成功的切入点,让我们认识彼此。」好吧,他更正,成功二字有待商榷;目前状况实在一塌胡涂。「我一直想办法让妳了解我对妳的好感--」
「没有人会用体检报告来表达好感的。」哎,无奈啊。
「是吗?」他还以为可以突显专业,展现特色,加强印象。「那么我的胜算实在不大。」
「不要说得好像我很抢手好不好?」害她心里乱爽一把的,很烦耶。
「妳敢说妳没有吗?」
呃啊,干嘛突然看起来这么狠?
「打从这本书的第一章起,妳几乎每章都在跟不同的男人交际,妳觉得我会没有理由担心?」
好像是喔,呵呵。没想到这大头呆这么小家子气……不对!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管得也太多了吧?」
换他被一举击中要害。
「傅玉……」
「嗳。」要发表什么遗言了?
「妳要不要再考虑看看,试着跟我交往。」
「不要。你自己才说要我帮你介绍合适的对象。」
「我只是附和妳的提议。确定我真的跟妳没希望了,才考虑其它备案。」
「没希望啦。」怎样?「我就是不想跟你交往。」
「我可是还没放弃跟妳成为男女朋友的立场。」不受她单方拒绝的影响。
拜托喔。「请问我有国色天香到那种程度吗?」厚……
「有啊。」他深邃的眸光异常专注,执着得露骨。「我觉得妳非常漂亮。」
单刀直入,羞得她原地着火,烧到焦透。
哪、哪有人,这么……
「你、你少扯了啦。我这么矮……」如果、如果她的身高可以突破一五五的话……
「妳的比例却很完美,线条相当优雅。」
啊……不行,地快被他一脸死相的诊断结果给融化了。「但你不觉得,跟房东小姐比起来,我的、我的胸部好像太小了点……」
房东小姐?「谁?」
「就是把房子免费租给我的那个姊妹啊。」那样的超级大美女,怎么会没印象?「她上次不是还跑来邀请我们跟尚之参加隔天的婚礼演奏吗?」
「她的胸部怎样,我是不晓得。但妳还嫌自己不够丰满吗?」
噢,讨厌,再多说一点,不要停……
「所以呢,傅玉?」她再恍神下去,他恐怕别想问到答案。「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跟我交往的事了?」
晚娘翻脸。「不要。」
他简直难以置信。她的答案和她的反应,怎会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是打算玩玩的那种交往,还是有认真考虑结婚的那种交往?」
「当然是认真的那种。」他都快三十三了,哪有闲情玩游戏?
「我的原则是:绝不跟结婚的对象谈感情。」
「那好,我们就不谈感情。」直接结婚去吧。
「你真的这么想结婚?」
「我想早点定下来。」
「没问题。」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她拖往浴室去。「我来帮你重新改造,包你变成万人迷,马上有一卡车的美女想跟你定下来!」
「等一下,傅玉!我的意思是--」
「眼镜拿掉,明天去配副新的!」女王喝令。「要无框不反光椭圆形多层膜超薄眼镜。你弯下来一点,我要清理你的眉毛!」
眉毛?!这比美国总统上花花公子秀裸照还诡异。「我的眉毛有什么问题?」
「你问题可大了。」她阴森恐吓,随即倒出小包包内的各式化妆工具,盛满了整个洗手台,比他开刀的阵仗还惊人。
「妳……是要替我动整型手术吗?」
「差不多。你再蹲低一点啦!」小手严厉捧着青碴浓密的大脸,瞇眼冷析。「你不但要去角质,连鼻头毛孔都要清理。以你的皮脂分泌状况来看,你的前胸和后背也一定长有粉刺。」
「傅玉……」寒毛耸立。「妳这么做,如果是因为我刚才不知道哪一句惹到妳,我愿意道歉。」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很高兴你刚才把我看得那么美丽。」
不可思议的甜美笑靥,霍然在他眼前绽放,慑住他的心魂。
他不明白。她的思路之纠结诡谲,比替小婴孩的脑袋做primitive neuroectodermal tumor切除手术还复杂。他唯一明白的,是她从没如此近、如此无防备地、如此娇媚柔软地看过他。
她也是。她早就独具慧眼地发现这名魔鬼终结者,其实是难得一见的超级美形男子汉。但她没有预期到自己竟会这么近地目睹到他的粗犷魅力。她一直都对细皮嫩肉的贵公子没兴趣,而没有戴眼镜时的他,阳刚的男人味更是压倒性地获得全面胜利……
当她略微恢复意识时,是她严重缺乏氧气的危急当口。除了愕然发现自己正与他吻得死去活来,也艰困察觉她整个人几乎快被一双铁臂绞断。
深陷钢铁环抱中的小人儿,命在旦夕。先前轻柔相吻的缠绵悱恻,她竟然只顾着酣醉享受,奢侈得一点印象也没有。直到这份缱绻不知何时慢慢变调为角力赛,她才懊恼地惊觉自己已屈居下风。
他吻她,彷佛是地球毁灭前恋人最后的死别--而她的死因可能是在于气绝,或严重骨折。他就不能温柔点吗?死猪头!
她这瞬间清醒的意识,来得快,去得更快。在他高超吮尝的吻技中,急速陷入另一巨大漩涡。
她不是听见他的酣然低吟,而是从她唇舌深处传来的震颤感受到的。这一剎那,冲击太多。原来他的气息这么灼热,混杂着他奇特又极具魅惑的味道,刺激到她精巧易碎的感官。
若非他亲口品尝,他绝不会想到这丰嫩的小嘴,蕴藏多么撩人的弹性。再怎么吮扯,再怎么挑拨,再怎么摩挲,再怎么企图吞噬,都嫌不够。他一直都觉得她长得极为细腻,但在狂野拥吻的激切中,他才透过自己粗犷的青碴确切体会到她与他的差别何其大。
他的胡碴一定弄痛她了,但他停不下饥渴的索求,紧贴着她的脸蛋,吮尝任何一处他吻得到的柔嫩。
他全身的神经为之战栗,兴奋、狂喜。如果不是她先前碰到的对手吻功都很烂,这很有可能正是她的初吻。否则她不会这么笨拙、惊奇、被动,被自己的响应吓到,被自己的感觉醉倒。容易安抚,容易迷惑,又容易挑逗。
像饮啜到难得的名贵藏酒,他赞叹。像品味到极致的花朵芬芳,他沉埋。她的耳毕丰厚柔嫩,令他爱不释口。鼻尖怜惜地摩挲游移到她后颈,意外喜见一颗可爱的小痣,这是她看不到而唯有他独享的秘密。他一再舔吮着,向它表达他热烈的喜爱。
一切都依本能,不是理性的判断。所以他并不知道,他的手到底是什么时候探进她衣内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