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攒紧双眉,回想起几天前的夜晚,也就是陪着她就寝的第一个晚上……
「早点睡。」夜鬿伺候她洗完澡、擦完药,关上灯正欲离去时,却又被她拖住。
「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胡俐茵抖着声也抖着身。
「放手,妳该睡了。」夜鬿先是无奈的劝哄,尽可能的放柔嗓音──这辈子他还没有如此轻声细语说话过──到了后来,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气。
「妳闹够了没?」才陪她洗完澡,这会儿又要陪她睡?
夜鬿酷到极点的冷脸,散发着冻人寒气,却仍摆脱不了死缠着他的八爪章鱼。
「不要走!」胡俐茵抬起迷蒙泪眼,可怜兮兮地盯着他,「拜托你别走,陪我好不好?我好怕……」原本自尊是不许她表现出害怕的,但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是今早的那场爆炸吓着她了吧,夜鬿微怔,约略猜出问题的症结。
「放心,他们暂时不会追来,现在妳很安全。」他尽可能放柔语气安抚她。
胡俐茵只是猛摇头,不说话。
不是的,她害怕的不是那些,而是……
见她摇头,夜鬿不免觉得奇怪。
「妳在怕什么?」是什么让她一反骄恣个性,死黏着他不放?
「我是……我……」胡俐茵欲言又止,偷偷觑着房间某个角落。
夜鬿不顾她的挣扎,搂着她大步走过去,前去查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将她吓成这模样。
房间里虽幽暗,但受过特殊训练,他清楚的看见地面上的东西、那麻烦的根源──仅剩半颗的残破骨骸。
是这东西吓到她?他眉毛微扬。
真是的,这有什么好怕?夜鬿冷然面对猫头骨,脑中尽是不解的问号。
胡俐茵颤抖着身躯,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你陪我一块睡好不好?我真的好怕……是我害死小猫的,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小猫就好象要来找我报仇一样……我真的好害怕!」
夜鬿有些愕然,又觉得好笑。鬼面旗下四大名杀手中,便有两名是女人,同样是女人,她们杀人无数,却也没听说过她们会害怕,胡俐茵分明是自己吓自己。
很显然的,他忽略胡俐茵只是个平凡女孩,并不是训练有素、毫无情感的一流杀人机器。
「小猫……小猫是因为我才死的,要不是我硬把牠留下……要不是有人要杀我……牠也不会死得这么无辜!」她的语气中有深深的自责,听了叫人不舍极了。
「没这回事,妳别乱想。」其实炸弹便是那只猫携来的,无论她有没有留下牠,只要时间一到,牠仍是非死不可,所以这不是她的错,这根本就与她无关。
但夜鬿无法在此时说出敌人狠心利用无辜动物的实情,现在的她,禁不起再度打击。
顾忌着这点,他只得闭上嘴,强迫自己陪伴着她同睡。
天知道他经过多大的挣扎!
胡俐茵安然躺在他怀中,紧紧抓着他的手。
「你杀过多少人?」她忽然问着。
夜鬿微愣,「很多。」从他十四岁那年开始杀人至今,命丧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
「那你有没有过害怕、恐惧的感觉?」。
他无言以对,不论对象是谁,他从没有过这些感觉。
夜鬿十分清楚自己的冷血,但叫他讶异的是他此时的心态,他竟不想让她知道,他在双手沾满无辜人的鲜血后,仍然毫无罪恶感。
奇怪身后的悄然无声,胡俐茵正要转头探看却被制止。
「快睡。」在他的劝哄下,再加上今天一整天的过度疲累,她很快的入睡。
在她熟睡后,夜鬿静静审视她的睡颜,脑中翻腾的思绪未曾停过,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今晚……
胡俐茵每晚皆需他陪伴才能入眠,而他也越来越习惯如此相伴,只是这些天来,他失眠的情形越来越严重,有时甚至一夜无眠到天明。
或许是他不熟悉让人如此贴近,或许是大敌当前,紧绷气氛叫他不能放松,或许……
或许是他极度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已被迫提前公布答案。
他……是喜欢上她了吧?
夜鬿的目光破天荒出现温柔,细细看着怀中人的脸庞。
似乎真是如此,他对她所做的,已远超过保镖的范围,和她太过亲近;原先不情愿的陪伴,如今是甘之如饴;面对她的信任倚赖,他的想法也由本来的麻烦,转为欣喜,他很高兴胡俐茵这么信赖他……
不!不成!他必须把脱轨的事情导回正轨,解决完对她穷追不舍的敌人后便走人,这样是为她好,因为他是……他是没有资格拥有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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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胡俐茵便察觉事情不对劲,他对她异常……OK,好吧,是正常,他对她的态度回复到初见面时的冷漠。
「夜鬿……」她稍稍靠近他,他便立刻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管她怎么尝试都是如此,让她不禁发火。
「喂,你干嘛啊?」躲她像是在躲瘟神一样。
夜鬿不理会她,于是她追他跑,她骂他来个相应不理,很快的胡俐茵便不行了。
「呼……」可恶!她气喘吁吁趴在地上,气得牙痒痒的。
夜鬿在搞什么鬼?她做了什么事,导致他行为突然回归「正常」?
「你在干什么啦?」深吸口气,她狂暴的怒吼,然而他的表现就如同她上回猛敲打锅子那般冷淡,完全不理她。
可恶!胡俐茵死命咬着手指,皱眉苦思让他改变态度的原因以及应对办法。
她不喜欢这样,她不喜欢夜鬿用对待其它人的漠然来面对她,没有理由,她就是不要!
于是胡俐茵展开绝食抗争行动。
这招以前只拿来对付过老爸,通常只要此招一出,老爸几乎什么都会答应。不过她不怎么常用这招,肚子饿的感觉满难受的。
「唉……」将脸贴在玻璃窗上,绝食中的胡俐茵叹息声不断。
以前她的最高纪录是饿上两餐,如今她都快饿死了,那个死冰块脸怎么一点反应也没?她可不想真的这样死去。
胡俐茵仰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地瞪着天花板。
她曾听人说过饿了太久后,会感觉不到饥饿,以前不相信这句话,这回她倒是亲身印证了,现在除了浑身没啥力气,倒是一点也不饿了,肚子也不再咕噜咕噜的叫。
躺久了,加上这几天夜里因肚子饿而睡不着,现在没了饥饿感觉,她开始觉得想睡觉。
睡吧,反正醒着夜鬿也不会理他,不如睡觉,搞不好还能在梦中编织和颜待她的夜鬿。
她沉沉睡去,不料却有人打扰她的睡眠。
「起来。」
是夜鬿的声音?她朝思暮想的人来了,却还是死气沉沉、漠不关心的声调。
好不甘心啊!但是绝食抗议失败了,他毫无感觉、没有丝毫改变,这么做只是苦了她自己。
不愿睁开眼,胡俐茵坚持沉睡。睡了便不必何烦恼吧,梦中的她不必去想夜鬿为何改变了对她的态度。
是啊,梦里的夜鬿待她好温柔,温柔到让她甘愿一直睡下去……
夜鬿先是轻声唤、大声唤,到了后来恼火了,便不客气地拍着她嫩嫩的脸颊。
胡俐茵在睡梦中感觉到脸颊传来刺痛感,持续不断,硬是要把她弄醒。
「干什么……谁啦!」有起床气的她这些天没睡饱,火气正旺,只差没自口中喷出火来。
夜鬿瞪大眼,恨不得砍死自己。
怕她这几天不吃不喝会弄坏身子,他还特地要钟点女佣炖些有营养的食物帮她补……没事找事!
胡俐茵睁开眼看见是他,明亮双眸微现泪光,「是你……」他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她吧。
「对,是我。」夜鬿有些自嘲地低语。他真是笨蛋,明知她是故意不吃不喝要骗他怜惜,却还是于心不忍,先低头认输。
「你……噢……」她高兴的要起身,下一秒又无力地瘫在地上。「呃……我好象真的饿坏了。」早知道就偷偷吃点东西,才不会弄到现在这尴尬局面。
夜鬿动作僵硬的扶着她起身,将她半拉半抱的带到餐桌前。
「快吃。」
他的语气绝对称不上温柔,甚至带着命令的味道,但胡俐茵不在意,因为他将筷子放到她手中的动作很是温柔。
两日没有水分滋润、略有些干涩的嘴角偷偷绽放笑容,庆贺着她的胜利。已饿荒的胡俐茵在夜鬿陪伴下开心地吃着食物。
看着她埋头苦吃,把两颊塞得鼓鼓的可爱模样,夜鬿虽然仍摆着张冷脸,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胡俐茵眼中闪动的光芒他懂,他知道她将心系在他身上,只是他不觉这是爱。
她还太年轻,尚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加上现在是非常时期,在这种不知明天是生是死的日子,多数人会将感情寄托在坚强可依赖的人身上,他深信胡俐茵对他的感情就是属于这类。
只要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到原来无忧无虑的生活,很快便会忘了他……
一股难受在他心中漫开。
想到他的身影会自她脑海中抹去,想到他将只是她多彩多姿生活中最不起眼的过客,他的心就像被千百万只蚂蚁啃食般刺痛。
但他别无选择,白天与黑夜,是不能并存在同个地方的。
是的,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为她好,也为他好,他非这么做不可。
夜鬿在心中悄悄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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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拿她当饵?!」视讯联机另一端的鬼面的诧异不难想见。
依夜鬿的能力,即使不走这步险棋也是可以轻易获胜,他何必冒这个险?
「对,并请你派人来接手。」他接着提出的要求,更是令鬼面惊讶的张大了嘴。
夜鬿竟要求半途换人?既接手的事必定会达成,这是他向来的行事准则不是吗?怎么他今天如此反常?
「违背和你的约定,抱歉。」夜鬿语气里有着歉意。
他曾和鬼面约法三章,其中一条是只要接下任务,绝不许中途收手,就算死也要完成,但如今他却食言了。
「比起你我的约定,我更在意你不惜背信的原因。」
合作多年,他对夜鬿有一定的了解,夜鬿从不卖人情,也从不买人情,即使是堪称世上和他交情最好的自己,夜鬿仍保持一定的距离,从不要他多点的关怀照顾。
而今他甘愿违反两人之间的协议也要撤手……他是会答应,只要手下的人开口寻求协助,他便会倾力帮忙,这是身为中介者的责任。只不过夜鬿除了欠他一次情,也欠他一个解释。
「原先我就不想接这桩委托。」夜鬿提醒他,别忘了他刚开始的不情愿。
鬼面目光犀利的紧锁着夜鬿冷硬的脸庞,试着想挖出任何些蛛丝马迹,却不经意瞥见屏幕角落处有些异样。
「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的原因该不会是胡小姐吧?她这么令你讨厌?」他问得不动声色,没让夜鬿看出他的真正企图。
鬼面这家伙在试探他?
酷脸微凛,夜鬿不理会心中反驳声浪大声道:「对。」他必须得走,一定得走,这对他们都好。
鬼面考虑了一会儿,末了叹口气,「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做吧,我会协助你。」说完,他的身影在屏幕上消失,留下夜鬿一人烦闷的抽着烟。
「啧!」他懊恼的捻熄手中的烟。
现在是非常时期,怎么他还依赖尼古丁来平定心乱?
夜鬿烦躁的离开书房,在他离去后,胡俐茵才自墙边覆有长布幔的矮桌下钻出,向来充满活力的眼,此刻却如冬日河川的死寂冰冷。
恍惚中,她好象听见心碎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悦耳极了,但却是如此的痛。
好痛啊!好痛……她所知晓的事实,竟会是如此的不堪,他的柔声相对,让她满心狂喜,却全是欺骗!
原来她是那么令他生厌啊!厌恶到竟不顾她的安危,执意以她当饵。
他竟如此厌恶她,厌恶到连在她身边多待一秒也不愿。
呵呵,呵呵呵……
胡俐茵笑了,笑得无声,笑得疯狂。
她笑她的傻、她的痴,也笑他的无情。
突然有水滴滴落她脸上、手上,在衣襟处漫开……怪了,这雨怎么咸咸热熟的,尝起来好象泪?
呵呵,是泪吧,是她的泪。有苦说不出,有爱不能言的痛苦,痛彻心扉的逼出她的泪水。
心碎的这一刻,她明白了对夜鬿有的莫名情绪是什么了。
她竟爱上夜鬿,竟爱上他……
爱上不要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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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数天阴雨绵绵的天气,终于有放晴的时候,街上满是欣喜出游的人潮。
「哇,你看那个妞挺正的。」几名少年眼露惊艳,目光直盯着一身嫩绿的可爱女孩,意欲上前搭讪,只是还没走上两步,便又硬生生停住脚步。
那个俏妞旁边跟了个可怕人物,一身黑衣,浑身散发冷冷冰冰的气息,活像个会走动的冰库一样。
「呃……还是算了,我今天对那一型的没兴趣。」男孩们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接着逃命去也。
泡妞诚要紧,生命价更高啊!那种人他们惹不起的,他们可不想妞没泡到,就先一步成了冷冻库里的冷冻鱼虾。
「啊,今天的天气真好。」深吸一口气,穿著粉绿洋装的胡俐茵兴奋的东跑西跑,这儿摸摸那儿摸摸。
「别跑远。」夜鬿紧随在后,将她的欣喜尽收眼底,不自觉跟着染上愉悦气息──他有好久不曾感受到的感觉。
胡俐茵停下脚步,回眸娇笑,「我好高兴喔,没想到你会带我出来。」她扑上前抱着他的手臂,似要将快乐与他分享。
被她的笑容迷惑了,夜鬿有瞬间失神,但他随即拉回神智,轻轻抽回被她抱在怀中的手。
险些忘了原本的目的,他是要让人发现胡俐茵,才刻意带她出来晃荡,怎么他却放松警戒?
「哎哟,你真的很小气耶,借人家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她嘟起嘴抱怨。这模样和半个月前那悲凄可怜、宛如被虐的女孩相差甚远。
瞬间的直觉,夜鬿一把攫住她的手。
「妳……」她似乎有事瞒着他,不知怎地,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我?我怎么了吗?」胡俐茵疑惑抬头和他对望,眼中尽是纯真、坦然……还有对他的情。
「没事。」他忙丢开她滑嫩小手,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他是疯了才会去管她怎么了,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要能达成任务就好了。
被撇在后头的胡俐茵痴痴凝望着他魁梧的背影,一手轻抚着刚才被他抓住的手腕,神情悲伤却满足。
她知道他的目的,知道这次出游是为了引出藏身暗处的敌人,也知道他在达成任务后便要离去,因为他不愿再与她相处,连一分一秒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