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谢宁香双手握拳,阻止自己因晏郡平心伤倾泻而起的呜咽。
她不知道屋顶上曾经发生过的暗潮汹涌,却清楚不断鞭笞自己的自责与疑惑。
持续几日来的挂怀担忧,她是该高兴他回返的,怎么现下心头,却反而难过到不能自已?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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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会回来,他不知道。
与她们师徒两人既无交集,缘分便应尽了。
为何他要回来?
也许,是因孤单太久。
也许,是他在熟悉的气味中沉迷。
也许,为著似曾相识的感觉。
也许,是因仍有疑惑的不甘。
也许,是因为季嬿的追杀,让他自觉对宁香有责任。
太多的也许,种种的理由,但无论是何者,都无法说服自己这份疑惑……
他为何会回来?
为何会失控?
为何在她面前……如此放纵?
"为什么?"浓浓的疑惑与委屈语气,自他身后传来。"为什么不愿回到我身边?"
晏郡平头也不回,早知季嬿会前来寻他。"你应当明白原因。"
"我需要你。"不甘心啊!已陷得如此之深,为何他忍心弃她?
"在你决意对师父和彤儿下手之时,便该明白我会做的选择。"他转身面对她冷笑,尔雅不再。
季嬿错在不该让自己承接教众一掌,为了制造无辜而受伤,否则他不会在为她疗伤时,发现她体内流动奔窜的阴寒之气。
当时他选择不动声色,冷淡地从旁观察。
却也因为这样的观察,而加深对自己心境的凌迟……
"你对谢宁香的笑容,远比对我这个未婚妻子来得真心。"季嬿怨声控诉。
"季嬿,我们之间,已是过去。"
"过去吗?你从未真正爱过我,如何能说'过去'?"
她好恨,自己对他如此低声下气,他心里住的人却始终不是她!
"与你在一起的每个时刻,你心中挂记的,只有那个师妹,片刻不离口的,也只有对她的关怀。我永远只是她的替代品,从未赢过你全心全意的关注!"
面对她指责的美眸,他无言以对。
心高气傲、野心勃勃,江湖人人畏惧的赤云教之主啊,竟有如此情伤面容!
"是我负你。"
"没别的话好说了吗?"她想听的,不是这种令人愤恨的歉意。
能说什么?在当年斩断情丝之时,话早已说尽。
无法追究她对师父及彤儿所下的毒手,是因著对她的歉意使然,现在她还希冀如何?
望著晏郡平冷淡无情的眼,季嬿难掩心痛。
"你可以对谢宁香付出关怀,可以在璩若影身旁倾吐衷曲,对我,却是这般……"
逐渐后退的身形,一步一印,皆是愤怒与决心。
"是你负我,是你负我,那就休怨接近你的人,不得善终!"
"季嬿,别一错再错!"晏郡平沉喝。
"是你造成,怨你自己吧!"她拔身飞纵。
她……执迷不悟!
他提气,尾随而去。
但愿来得及!
第七章
"师父,我们一路南行,目的地究竟在哪?"谢宁香看著璩若影放走信鸽的动作,瞠大无神的双眼问道。
"苏州。"璩若影简短回答,摊开手中条观视。
"那为何这几日停步不前?"
"等人。"
"等谁?"她疑惑地望著璩若影脸上的淡然笑意,很努力、很努力地压抑抢纸条过来观看的冲动。
"该来的人。"璩若影将纸条置於掌心,运劲令其粉碎。
"这不是废话吗?"谢宁香双眼一翻,除了无力外,还有看不到字条的无限扼腕。
"是也不是。"她并不想多说。
"算了。"谢宁香垂头丧气。"该来与不该来,有时并非我们所能决定的,是不?"
璩若影望著她沮丧的脸,关切低问:"昨晚没睡好?"
谢宁香一扁嘴,止住哭意,扯著璩若影的衣袖问道:"晏大哥他……他还好吧?"
"你昨晚在檐下不也听得一清二楚。"她落井下石。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这么……"
"绝望?心碎?痛彻心扉?"
"师父……"她已经够难过了,有必要这么狠心吗?
"宁香,有些事情,不能玩笑;但该面对的,总得面对。"叹了口气,她轻抚谢宁香的头顶。
"所以?"
"能否走出,只能看他自己。"
"嗯。"谢宁香靠在璩若影怀里,微低著头抵著她的肩,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与香气。
尖锐的哨音从树林响起,霎时间,数十道人马齐朝她们飞奔而来。
璩若影反应快速地将谢宁香护在身后。
"好个师徒情深、郎情妹意,如何?"季嬿飞纵至她们面前,冷笑开口。
璩若影不语,只是冷瞪季嬿。
"谢宁香,你好大的魅力与心机,让两名男子不惜牺牲一切来保护你。"季嬿看著谢宁香自璩若影背后探出的脸,对她那似曾相识的气质无限反感,双眼与双唇开始泛出妖异的红。"像你这般天真无辜,任性又讨人保护的样子,实在让我极端痛恨!"
"她无武功,非是你血祭对象。"璩若影沉声说道。
"她的长相与脾性气质,定了她的死罪。"
"你的过去,与我何干!"谢宁香气愤回嘴。
"接近晏郡平的女人都该死!"大喝未完,季嬿的快掌已经探向璩若影身后。
璩若影擒住她手,借方使力,一个翻转将季嬿拽开。
"狠毒好险,无可理喻,难怪见弃!"谢宁香又朝季嬿开口挑釁大骂。
"谢宁香,你将会死得痛苦异常!"季嬿大怒,脸孔慢慢扭曲,体内之气汹涌翻腾,让她的头发与袍袖渐渐翻飞,妖异更甚。
"宁香,别再惹事。"璩若影分神低语。
从未听过她这般戒慎的语气,谢宁香方察觉不妙,呐呐低语:"师父,您与她,孰强孰弱?"
"在还得分神保护你的情况下,我占不了上风。"由季嬿外显的内力看来,情形恐怕不乐观。
"对不起……"她显然低估了季嬿的能力。
"无妨,记得我传授与你的自保招武吗?"
"记得,但师父,若真无法得胜,将宁香交出吧,我宁可师父安好。"祸总是由她惹起,她不能因此而危害师父性命。更何况,她对晏大哥还有著歉意。
"傻话。"璩若影迅速挪移至谢宁香身后,连点她周身大穴,助其内力运行。
"好个师徒情深,如何?"季嬿在出掌同时,也示意手下齐攻。
璩若影自谢宁香身后出掌与季嬿相对,夹在两人中间的谢宁香自知武力不济,只能尽量使自己不成为负担,於是机灵地弯身,踏著方学不久的离踪步,迅速绕至璩若影身后。
季嬿因她的动作微楞,闪神间,遭璩若影震开。
"离踪!晏郡平教你的?"她问得咬牙切齿,眸中杀意愈炽。
"干卿底事。"原来这样轻功叫做离踪,明明是师父教授与她,为何季嬿问得如此不甘与愤恨,又与晏大哥有何干系?
心念一转,她望向璩若影,眸中闪过了然。
为什么?
"晏莫离伪不传之秘,只授入门弟子,你竟轻易习得!"季嬿张狂大笑,笑中有恨,也有伤怀。
她当年如何希冀呀……再一次证明她的情,只是笑话!
"怎么忍心?"谢宁香定定看入璩若影深敛的眸。
晏大哥的心伤呀!
无暇理会谢宁香的疑惑与心寒,璩若影只是护佐她,抵挡季嬿趋疯狂的攻势。
季嬿出手狠辣,招招致人於死,加上邪功阴毒,每一对掌,除了需要有足够的劲力与她抗衡外,还得运动内力以抗寒毒入侵,应付起来,格外费力。
更何况除了季嬿外,还有数十教众的围攻……
生死攸阅,危急非常,衡量情势后,玻若影当机立断,且战且走。
"季嬿,别让我更恨你!"晏郡平奔入战圈,攻向季嬿。
"早已无有分别,又何必多此一语。"季嬿承接晏郡平的攻势,看著他带怒无情的双眸,芳心已碎,情意,渐渐消磨。
"收手吧,这是你最后机会。"他沉声道。
"凭你?"她既然可以杀了彤儿,当然更无虑於武功远远不及的他,而他竟还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
气怒攻心,季嬿运掌攻向晏郡平。
晏郡平不闪不避,凝神,运气,对掌互击。
恍若有一道热流由晏郡平的双掌传向她,令人刺痛难忍,她迅速抽身后退。
"你?!"季嬿无法置信地以掌覆嘴,鲜红的血,自她纤长的指叵流下。
"武艺深浅,不见得决定一切,对症下药,方是关键。"他冷冷开口。
对症下药!
"哈——哈哈一哈哈哈哈——"因著了悟,季嬿和泪大笑。
晏郡平,你好狠的心!
既然如此,那休怪她不留情了。
季嬿举起皓腕,内力尽运,轻启的檀口,吐出绝对冰冷的言语:
"杀——无赦——"
同时间,璩若影清亮的口哨声划破天际,惊起林中飞鸟。
"寻救兵吗?只怕来不及了!"季嬿语落,杀招直逼璩若影,而左右护法则直取谢宁香。
晏郡平护在谢宁香另一侧,对付左右护法与其余人等。
赤云教众攻势凌厉,让三人疲於应付,毫无开口机会,但在攻守间,却是默契十足。
战圈逐渐转移,疏林尽头,竟是飞瀑悬崖。
生死存亡之役,出手如何留情?
赤云教围攻人马死伤大半,却伤不了三人。
久攻不下,归因於璩若影与晏郡平该死的默契,於是季嬿号令暗施,在赤云教所有人马得令齐攻璩若影的同时,季嬿虚晃一招,致命的掌风是攻向谢宁香。
"宁香!"璩若影骇然大喝。
晏郡平迅速回身,来不及阻止季嬿掌势,心下一沉。
谢宁香根本来不及体会惊吓,反射性地运动真气,转手化招,强大的内力将季嬿震退。
"原来还有此等能耐,你的身份实在让我好奇!"季嬿嘴一弯,勾起嗜血笑容。
"不是她!"晏郡平深知谢宁香只能在季嬿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形之下自保,因此护其身前,与季嬿对招。
"你的维护,令我心火更旺。"无论是与不是,谢宁香都是血祭的好食材。
"你无药可救。"晏郡平真正动怒了。
当年季嬿重伤垂死之际,恰巧让路过的他所救,早有夺教野心的她投怀送抱,原是心机使然,到后来感情才逐渐走调,假戏真作。
而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她的感情来转移对彤儿的情思,严格来说,他并不欠她。
直到她对师父及彤儿下手,让他彻底醒悟,却因为这份情牵而难以追究。
现在她竟将所有过往与情伤推责於他人,如此自我的人,他何需再忍!
"交出谢宁香,过往不论。"冲著心底仍存的情,她隐忍著。
"休想。"他怒视季嬿。
气怒难禁,恨意勃发,令她眼更红,寒气遍布周身。
"那我就先杀——了——你!"恨到深处,语调是绝对的冰冷妖异,凝气於掌,她决心不再留情。
晏郡平运动真元,准备拚命一搏。
这场恩怨早该结束了,他背负太多,早已疲累不堪。
助季嬿夺教,原是为彤儿报仇,到后来才觉悟:他竟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
再多的恨意,也敌不过自责与心伤,於是他销声匿迹,自我放逐,企图用傻傻追寻来欺骗自己,让自己麻木。
他好累,生死早已看开,但纵然他死,季嬿也会自食恶果!
早该结束,他也终於可以解脱……
璩若影情急之下折枝为剑,下手绝不留情,招直取赤云教众要害。
用人海战术困她,确是良策,尤其左右护法默契之好,逼得她无暇喘息。
眼角余光瞥见晏郡平那方战况,她心下陡然一沉,於是运足全身功力,震开所有围攻的教众,手中木枝顿时化为灰粉。
赤云教众遭到震退,因受不住气力冲击而纷纷呕血。
她飞身挡在晏郡平身前,硬是接下季嬿狠绝的一掌,倒退数步,亦口吐鲜红。
"为什么?"晏郡平心神俱裂地接抱住璩若影。
"只因……知你情真。"她难得地在他面前展露笑容。
"你,是女的!"季嬿看著自己收回的手,不愿置信的责问。
"是又如何?"谢宁香朝她挑釁。
"很好,那你们就一同到地府作伴吧。"她再度运气,夺命之掌即将落下。
破空之声传入,一根细枝贯穿季嬿左肩,将她逼退,随后一道黑色的魁梧身影飞纵而来。
来人身后,有由远而近的奔腾马蹄,显示援兵不少。
"擎烈……"璩若影轻喊,松了一口气。
季嬿当机立断,举起手,示意手下再度发动攻势。
璩若影挣出晏郡平怀抱,飞快闪至谢宁香身后,运掌将她击飞,恰巧落入方停步的来人怀中。
季嬿则趁璩若影无力防备的空档,将她打落山崖。
"若影——"晏郡平大喊。
再一次的无能为力,一样的景况,他……还得承受吗?
不,再也不了!毫无犹豫地,晏郡平随后跳下山崖。
"师父!晏大哥!"谢宁香哭泣狂喊,急欲挣脱箝制者的怀抱。"放开我!师父——"
不耐於怀中人儿的死命挣扎,严擎烈干脆以手刃劈向她颈侧,让她昏迷。
"哈——哈哈——"季嬿先是怔楞,而后疯狂大笑,流著泪低喃:"你……可真懂得如何伤我!"
"关心你自己现下处境吧。"严擎烈抱著昏迷的谢宁香,凝望她的眼瞳闪过深幽,在对季嬿出言恫吓的同时,亦示意随后赶至的人马下崖救人。
"谁也别想救他们。"季嬿按住伤处,阴冷说道。
"严擎烈倒要讨教。"他狂霸挑眉。
"严擎烈,荟龙帮主严擎烈?"季嬿心下一寒。
修为高深的传奇人物,从来不愿涉足江湖恩怨,怎么出现在此?
以她现在内力与躯体都受创的情况下,硬打只会是场苦战。
"传闻严帮主从不过问江湖中事,怎么如今会来插手?"右护法床去嘴角血迹开口。
"只怪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人。"严擎烈冷语,张狂的气势,蒙上杀意。
"璩若影与你有何关系?"季嬿问。
"你不配知道。"刚烈、淳厚的嗓音,吐语绝对鄙视。
"放肆!"左护法动怒,举剑攻向严擎烈。
剑尖直刺他心口,但仅离他身前一寸,便让他快速腾出的手接夹住,贯气於内,倏地将整把剑向后弹射,剑柄重击左护法心口,使其直直向后飞出。
季嬿迅速接住差点飞落山崖的左护法,余劲之强让她也连连后退,严擎烈浑厚的内力令她心底暗惊。
"撤!"将奄奄一息的人交给右护法后,她迅速下令,率教众飞快上马远离。
"逃得过吗?"严擎烈阴沉低语。
深深看了怀中满脸泪痕的玉人儿一眼,他邪魅一笑,领人离开。
夕阳斜照,映了满地红霞,与崖上未乾的血迹,交织成炫丽奇魅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