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山,坐落於总是云烟缭绕,却燠热得令人心慌的西南边地,因十几年前独占此处的霸气主人而得名。
原本青苍蓊郁的山林,现已渐渐呈现黑寂干涸,清新宜人的空气,慢慢渗入血腥。
山林深处,有一片红色的建筑群,是人人望之步,闻之丧胆的赤云教总。
此刻,巍峨的大堂内,一群白衣红袍、红巾系发、腰系双刃的男女,正分列两侧,面露敬畏地听探子的报告,等候席上之人的裁决。
季嬿懒懒地坐於躺椅上,静静听下屑们的禀报,修长美丽的扇睫下滑过疲惫。
最近武时,总发现自己的内力精进飞快,但真气停滞阻塞,武力愈强,身体反而更加虚弱,而找来的医者都诊不出原因……
铁赤云生前留下的札记中并无提及此一现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祟敦主,已探得晏郡平的行踪。"一名属下的回报勾回她游走的注意力。
"在哪里?"她的姿态文风未动,双眸依旧半敛,但眼底激射出炫丽光采。
"三日前出现在洛阳城隆兴楼,之后一路南行,现已至钧州一带。"
"可知道目的地?"
"属下不知。"
"有同行者吗?"
"尚有一男一女同行。男子身著黑衣,头戴笠帽,以黑纱覆脸,无法得知其形貌,但据探子回报,似乎武艺极高。"
"武艺极高吗?"季嬿沉吟,而后续问:"那名女子又是何来历?"
"前不久告老还乡的兵部侍郎谢孟宗之女,名唤谢宁香。"
"谢宁香……"她玩味著这个名字,脑中开始思索。
传闻这两年来晏郡平从不与人接近,更别说是与女子同行,为何突然改变?
再说,他若真想藏住行踪,就如同泡沫没於水面一般,彻底在世上消失,任何人也别想找到他。
这两年来她苦苦追寻,但他总有办法在留下蛛丝马迹的同时转瞬又了无踪影,为何这次属下能一路探查?除非……他刻意泄漏行踪!
这又是为何?
"是,听说谢宁香娇美可人,伶俐聪颖也骄纵任性……"那名下属尽责地报告得来的资料。
一阵碎裂的声响蓦地由主位向四周传散开来,吓得那名下属马上噤声,众人屏息,惶恐下跪。
上好的精雕花瓶已呈粉末状飘散在总坛空中,而教众们畏惧不安的反应季嬿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她的脑中,只重复流转著那几句话——
娇美可人、伶俐任性,娇美可人、伶俐任性……
他竟然还没死心……
可恨!
挥掉手中粉末,她愤然站起。
"派出人马,全力擒拿谢宁香,我要以她血祭。"森冷的语调,平板无情,令人不寒而栗。
"是。"众人唯诺应声。
"还有,引开晏郡平,其余阻挡者,杀无赦。"
"遵令。"
晏郡平,我绝对会让你向我低头!
一甩水袖,季嬿傲然离席,一干人等不敢违令,迅速离开,执行猎人任务。
第四章
"彤儿……彤儿……"一声声的叫喊,混杂著焦急与忧虑。
莫离溪畔的树林内,白衣男子急急找寻著女子倩影,俊逸的脸上写满担忧。
高树上,一抹淡绿身影,闷著声不吭气,让自己与枝叶融为一体,静静流著眼泪。
"彤儿,别让师兄担心,快些出来。"男子依旧在树下盲目搜寻,直到一丝轻浅的气息鲁钻入他的感官,他抬头仰望,舒开了纠结的眉头,缓颜道:"可找著你了。"
女子起身欲离开,让男子倏地拔纵的身子给定在原处。
"为什么哭了?"男子以手替她拭去颊上泪水。
"师兄……师兄不要彤儿了……"听到男子温柔的问话,她泪落得更急。
"傻瓜,师兄怎么会不要彤儿?是你想太多。"他搂她在怀,抚著她的发,为她梳整。
"那你为何会带那名来路不明的女人回来?"她睁著水眸问道。
"彤儿,你记住,她不是来路不明的女人,她名叫季嬿,是师兄救回的人,以后也将成为你的大嫂,不可对她无礼,知道吗?"
"我不知道,不想知道,我也不要知道!我只知道师兄亲口答应要一生一世守护彤儿,永不分离的,现在却反悔了。"她指责地看他。
他就怕彤儿这种暧昧不明的小女儿心思呀!
叹了口气,他缓声开口:"彤儿,师兄说过的话绝对不会反悔,你永远是师兄的好妹子,所以师兄即使娶妻,仍愿意一生一世守护彤儿,永不分离。"
"好妹子?"她自嘲地笑著,偏过头不愿再看他。"师兄永远只会当那些承诺是彤儿的胡言浑语,从不曾认真去思索过彤儿的心意是吗?"
"彤儿……"轻抚她秀发的修长手指蓦地停住。
他确实一直以为彤儿只是过度依赖他,只是年少不懂事才会随意许诺。
"彤儿,我们之间只是兄妹之情。"他必须斩断她没有理性可言的迷恋,即使这样的话太过残忍。
果然,纤细的身子一僵,而后开始微微颤抖。
"才子……佳人……师兄和她才是真正的才子佳人,而彤儿……什么也不是……"低哑的嗓音里,饱含深深的受伤与脆弱。"师兄,你娶了嫂子之后,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抱著彤儿,为彤儿梳发了吧……"
深深呼息,她努力凝聚勇气回头迎视晏郡平歉然的眼,接著将一直揣於怀中的小布包打开,将布包中物倒在她与他之间,任其散落於两人的衣裳,也任其四处飞散,随风飘扬。
"彤儿手巧,好不容易找到这些花瓣与叶片,略折形状,便可成为一只飞鹤。"她拈起一只花鹤,递到晏郡平眼前。"师兄每回下山,彤儿便犯相思,每日每夜,当彤儿被思念折磨得受不了时,便会找来花材折鹤,期许每折成一只,它便会羽化,将彤儿的相思与心意传达到师兄心底。"
带著笑意的泪颜,最是凄美,而晏郡平只是无声,呆楞地接过彤儿手中的花鹤。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阵风吹来,将毫无重量的花鹤吹飞,就好像真的羽化似的。
风,也将她脸上的水珠吹洒向他。
"师兄找到命定佳人,彤儿该为师兄感到高兴,可是彤儿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心如刀割的滋味,彤儿总算知晓……"
她缓缓将唇印上他的,在他尚反应不及时撒开,绽放心碎的笑容。
"彤儿对师兄,从来就不是兄妹之情,一直……一直都不是!"语毕,飞纵离去,徒留狂风卷起残鹤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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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阳光透过浓密的云层空隙洒下,天空呈现光与暗的错影,湿气逐渐凝结,牵引出青草绿地的芬芳。
现在时辰已近正午,将雨不雨的天气,让连日来的燠热逐渐散离,人们偷空拨闲觑了口气,停下庄稼与其它手头上的工作,享受这一季来难得的清凉。
在城郊的疏林,原该属於静谧的清新空气,逐渐传来急促与逼人的气息。
恐的求救声划破天际——
"来人,救命!"身著褴楼衣衫的男子穿梭林间,惊恐地左逃有躲,企图闪过背后来人的追杀。
男子背后,紧随著四名身穿白衣袍、腰系双刃的男子,个个身形壮硕,面色狰狞,恍若追魂使者一般,为夺命而来。
突然一声惨叫,男子背后受了一掌,飞出数丈之远,狼狈滚了几圈后,又爬起继续奔命。眼尖地看到正朝他走来的人影,灰暗的眼染上兴奋的光采,他迅速朝那三人奔去。
"大爷,救命,救命啊……,"男子冲跪到晏郡平眼前,口中不断嚷著。
晏郡平望了一眼身前祈求的男子,又抬眸看向其后头追来的人,悛脸上仍是尔雅的笑意。
"恕我无能为力。"有礼的态度,闲逸的笑容,吐出的话却是绝对的冰冷。
男子脸色倏地刷白,哀求的眼转向璩若影。
璩若影则是冷眼看他,双臂环胸,摆明不愿干涉。
男子满脸绝望,端著痛苦的神色,在扫视眼前三人之后,迅速冲跪到谢宁香身前。
"姑娘,求求你……"
他往前跪走,谢宁香被他吓了一跳,反射性地躲到璩若影身后。
"姑娘,求你救我,求你,求你……"男子不住磕头,惶恐与惊惧表现无遗,抵不过内气息的互冲,他张口呕了一摊血。
谢宁香见状更是吓得双手紧绞璩若影的衣摆。
"师父,看他这么可怜,救救他吧。"谢宁香低声请求。
璩若影侧过脸睨视谢宁香,闲散的姿态仍旧显示不愿插手的坚持。
"晏大哥……"谢宁香望向晏郡平。
晏郡平摆摆手,脸上仍是挂者和善的笑。"他中了赤云教的独门奇毒——炎天雪,除了赤云教的解药之外,没有其它法可解。"
"可笑,号称鬼避阎王愁的神医晏郡平居然会说出无法可解的字眼!"谢宁香双眸喷火,看不惯他轻忽人命的态度。"是不能解,还是不愿解?"
"你认为呢?"
谢宁香怒脑贴近璩若影,隐约看出面纱背后,那双与晏郡平同样刻写冷漠、轻忽与不在意的眼。
她瞬间明白,这两个与自己日夜相处的人,不论外表是和善或是冷淡,都有同样坚持的脾气,而对待自己不重视的人,也同样地冷漠到近乎残忍。
怎么一直没发现,这两个人,其实是如此相像!
"好,你们不救,我自己想法子救他!"她气恼地由若影身后走出,伸手欲扶持那名求援的男子。
"受死吧。"四名迫兵赶至,本该杀向男子的夺命刀,是攻向谢宁香。
没给谢宁香反应与愕的时间,璩若影掌风更快地朝攻击者袭去,霎时只闻一声凄厉惨叫,受掌者筋脉尽断,有如一摊烂泥般痛苦地蜷缩在地。
"师父……"就算是因对想攻击他,但师父下手未免太狠了一些!
其他三人见同伴垂死的惨状,无不惊骇,互相交换眼色后,举刀齐攻璩若影。
璩若影神态自若,身影悠然,移步若行云流水,化招如迥风荡叶,一行一走,一解一收间,好似雀跃蝶舞,清灵又飘忽。
但出招时,却如急雷暴雨,狠厉无情!
晏郡平隔山观虎斗,和善的笑容不变,眼底滑过一抹深思。
怎么觉得璩若影在闪躲之际的悠然身影,有些眼熟……
"师父,别为宁香杀生!"谢宁香看得刻刻惊心,连忙出声大喊。
璩若影闻言速收掌势,背手於后,抬腿急旋,一瞬间,四名大汉已被扫飞出疏林。
见打斗迅速完结,谢宁香开心地低身扶持那名男子。"你已经脱离危险了,我扶你另寻大夫吧。"
就在她的手碰上男子手臂之际,突见男子眼底散发的诡异光芒,心下暗叫不妙,想后退,却已来不及。
男子住她伸出的手,近身一掌直,谢宁香顿时呕血。
璩若影迥身见状,运掌毫不留情,重击男子胸口。
男子口喷朱红,无力地倒下,在自己的血泊中,流淌虚弱带著满足的笑意。
"你中了本教奇毒,无人能解,除非,亲到本教换……药……"
语尽,责任也了,他死而无憾!
"愚忠!"晏郡平淡嘲。
璩若影跪抱住谢宁香瘫软无力的身子,举起她的手探脉。
"师父,我今天习得了相当宝贵的一课,那就是行走江湖,千万别太相信眼前所……见……"纵使痛彻心扉,身体正承受冰与火交击的折磨,谢宁香仍旧笑著开口。"有师父在,我会……没事……的,对……对吧?"
"你不会有事。"放下她的手,璩若影轻抚她的脸。
"等我醒来,会……好……好……向您……忏……"语未毕,即晕了过去。
璩若影轻探她的鼻息,而后抬头望向始终做壁上观的晏郡平。
"救她。"冷冷的语调,是毫不犹疑的肯定。
"我说过了,这是赤云教的独门奇毒,除了赤云教外,无人可解。"他的双手一摊,很是无奈的样子。
"出於你亲手研制的毒,能解之人除了你,谁更有资格?"
闻言,晏郡平尔雅笑意尽敛,眼神转冷。
"你从何得知?"当年,他为了炼药,不经意制出此毒。后来虽已毁,没想到季嬿早已盗出这门毒方,携回赤云教,成为祸人利器。
炎天雪为寒毒,中毒者却会身受火焚之苦,中毒不久,寒气渐醒,在四个时辰内,中毒者将受不了冰与热二气的拉扯冲击,导致筋脉爆裂。
此毒混酒食之,不会发作,但饮者可藉由掌气,将毒灌给受掌者,受掌者若有意,便可经由同样的途径传毒予另一人,可怕的是,就算借掌气传毒,施掌者自身的毒气只能减少分毫。
而虽则毒气减少,若没有解药,也只等於延长痛苦的时间罢了,因此恍如瘟疫蔓延般,一人传过一人。
去年武林八大门派人马的枉命牺牲,他……难辞其咎!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无为。"
"若影,你究竟是何来历?"
两年多前即已毁去的毒,刻意埋藏的过往,他如何知晓?
"只是过客。"璩若影冷道,不愿多费唇舌,劈头又是一句命令:"救她!"
不愿说也无妨,他有自信与耐心,定可慢慢查出。
在心底做下决定后,晏郡平又恢复一贯和善的笑容,缓缓开口:"救她,我可获得什么代价?"
暗暗嘲讽若影与谢宁香在隆舆楼中的旁若无人,他如法炮制。
"任凭索求。"遂他所愿,璩若影承诺出他希望的答案。
"你为了徒儿,可真是尽心哪!只是口气可否好些?"晏郡平摇头叹息。
"你救是不救?"
"记住你的话,有一天我会向你讨。"飞快说完,他弯身欲扶谢宁香。
若影却抢先一步将她抱起,转身疾走。
"前面不远便是县城,到那儿的客栈再行医治吧。"抛下话后,人已行远。
他似乎很清楚毒发的时间,不,正确地说,若影似乎非常了解炎天雪这味毒?
这使晏郡平益加好奇若影的身份。
还有,他对谢宁香的保护姿态,令人玩味。
但为何他竟还有种诡异的感觉,好像若影早已摸清了他?
耸耸肩,暂且将这些念头压下,他运起功力,跟上璩若影如飞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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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许昌县的迎宾客栈内,璩若影望著专心把脉的晏郡平。
"有个问题。"晏郡平总挂著笑容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了苦恼。
"什么问题?"璩若影倚在床尾的墙边,闲散地靠站著。
"药已喝下,正慢慢与炎天雪融合,但想逼出此毒,却得运气入宁香体内,在毒逼出后,又得马上将她全身所出的水气拭尽,否则,当药挥发,毒气一样又再顺著全身孔窍侵入,到时候,任谁也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