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但是……"谢宁香愈看他的表情愈觉心惊,不禁脱口大喊:"但我和严擎烈不对盘呀!"
宏亮的娇斥声,吓得林中鸟儿展翅惊飞,她慌乱住口,瞥视严擎烈一眼,心中升起强烈不安。
只见严擎烈嘴角弯起阴冷而诡谲的笑,定定凝望谢宁香。
窒人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开口:
"纤纤,在大婚之前,看好谢宁香。"
他寒凉的声音,对谢宁香而言,无疑是判了她的死刑。
"擎烈?"事情的发展,完全在意料之外,让璩若影一直存在心底的疑惑突兀地变得清晰。
她早在怀疑……
"相信他有自行养伤的能力!"严擎烈淡瞥两人一眼,对璩若影说完,转身便走。
马蹄声逐渐远离,只留下呆愕在原地的人。
"师父,救我!"谢宁香呜咽。
"宁香,有我陪你即可,别打扰人家小俩口了。"严纤纤优柔悦耳的声音,恍似鬼魅般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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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
一声声求助的叫唤,在庭院中响起。
"师父,我知道你听得见,快出来呀!"谢宁香在园中拚命打转寻找,急得快要哭了。
"别喊了,再唤也没用的。"严纤纤缓缓由木樨林中走出,带著一身馨香,淡淡笑道。
"哼!"谢宁香见到严纤纤,转身要走。
"别走,我特地来告知你一件消息。"严纤纤连忙拉住她。
"什么消息?"她没好气地回话。
"你的婢女,那个叫无双的,"严纤纤轻笑。"正在我们府里作客。"
"你们擒她?"
看见谢宁香满是怒气的脸,严纤纤连忙无辜地摇手。
"哪有那闲工夫呀,是她自个儿找来,说没找著你,谢侍郎便不准她再踏入府邸一步。你可别随便冤枉人。"
"她在哪?"
"呵,别急嘛,中秋过后,你们主仆俩自然能够见面。"
"你们软禁她?卑鄙!"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她在这儿吃好的、穿好的,我们可没亏待她。"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
"我只是受人之命,忠人之托。"严纤纤摊开双手,无辜说道,那模样竟还有些委屈。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谢宁香一急,眼泪如同断线珍珠般,一颗颗毫无预警地滚落。
严纤纤被她的眼泪吓到,见她气得转身就走,连忙拉住她,收起笑脸正色问道:
"宁香,我不懂,论身世、相貌、武艺、能为,我大哥皆是人中之龙,嫁给他真有这么困难吗?"
看见严纤纤如此认真的表情,她怀愧低语:
"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无礼,但只是一接近他,总会有莫名的惧意自心底浮现,嫁给他,我……真的没有办法。"
严纤纤凝望谢宁香又再涌出水雾的泪颜,而后,轻声叹息。
"好吧,本来也只是个权宜之计,我来,是想帮你。"
"帮我?"谢宁香收住眼泪,相当狐疑。
"是啊,我败给你了。"她摊手,仍是无奈。"大哥只叫我在大婚前看好你,可没要我确保你在婚后的行踪。"
"怎么做?"她双眼一亮,照耀在之前的泪珠上,格外灿烂。
"这个,"严纤纤自袖中掏出红色瓷瓶。"花烛之夜,在大哥尚未回房时倒入合卺酒中,你便有机会可以逃走。"
这么干脆?
"这药管用吗?"她无法不怀疑。
"你怀疑我提供的药?"她蹙眉,扁了扁嘴,气闷低嚷:"之前使用'柳台云雨',不也成功瞒过晏神医而使得计谋奏效吗?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这样说也是啦,以晏大哥的能为,竟然没发现她们在茶中下药,这除了显示药性之好外,也证实纤纤姐识药能力之高。只是有个问题……
"药效多快发作?"
"对大哥而言,两、三杯酒便已足够。"
"既然这药如此管用,那敢问也得喝合卺酒的我呢?"
被她逼视的眼锁住目光,严纤纤反射性回答:
"当然是一样昏迷。"
"呿!"谢宁香料睨她一眼,不屑地转身离开。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严纤纤拉住她,塞给她另一个青色小瓶。"所以你需要解药。记住,务必在饮酒之前服下。"
"为何如此帮我?"看著手上的两个小瓷瓶,她很是疑惑。
"我说过,那只是权宜之计。"
"我该向你道谢,但为何我总有一种落入圈套的感觉?"她眯起俏眸。
"你想太多了,是你的眼泪,让我不得不帮你。"两面不是人,她好哀怨。
"是吗?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后悔!"谢宁香撂下警告后才转身离开。
"哎呀,恩将仇报,真是辜负我一番心意了。"严纤纤摇头,缓步离去。
高树上的人,将院内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你不出面?"晏郡平轻问。
"不。"璩若影低头思考,而后抬眼望他。"师兄,你可知擎烈其你交手时,并未尽全力。"
"我知道。"晏郡平苦笑。
两人功力相差悬殊,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若严擎烈真尽全力,他绝无生路。只是他不免疑惑,以严擎烈的年岁而言,怎会有如此深厚的根柢?
"那时因为心绪太乱,无法好好思考,现在则是愈想愈不对。"
"愿闻其详。"
"擎烈心思缜密,不可能没发现纤纤与宁香暗地里的勾当;再者,以他的个性,不是容易让步之人,但在莫离山上,他干脆好言得过於异常。"
"你意思是——他纵容这一切发生?"
"也或许,他才是策动一切的人。"她靠向主干,说出一直以来的疑惑。"擎烈在崖底发现重伤的我之时,便以婚约为救命条件,而明知道'璩若影'这名字是随口应承,他却接受得理所当然,从没问过我的真名。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为何,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这么听起来,倒像是寻找替代。"
"我也常这么想。两年来,我与他可以是朋友,亦似兄妹,却从无夫妻间该有的情意。虽说他只对认定为至亲的人展现关怀与保护,但我却总觉得他的温柔并不是针对我。现在,我总算想通。"她折取细枝,以其上之叶轻轻滑过晏郡平俊逸的脸颊。"师兄,当初我们因为宁香像过去的彤儿而注意到她,进而保护她,他当然也可能因同样的理由与我订亲,是不?"
"宁香和严擎烈?"晏郡平蹙眉。
"擎烈向来不提往事,所以我只能私下猜测,而宁香身上与擎烈相似的气息流动,却引起我的怀疑。再说,纤纤虽看似娇弱,心思却相当细腻诡诈,怎会看不出宁香和擎烈之间的不对劲?所以我猜想——即使纤纤不一定知道缘由,也能从擎烈的态度中看出端倪,因此顺水推舟,设了这些局。"
"所以你才决定不插手?"
"将宁香交由擎烈保护,我很安心。"她轻笑。"再说,我们恐怕也插不上手。"
"说的也是。"他握住她调戏的枝叶,缓缓将她拉近。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她垂眸低语。
"你指季嬿?"见她点头,他轻笑。"我将药引打入她体内,她只能等著功力褪尽,身躯慢慢衰竭而死,无法再成气候。"
等著功力褪尽,身躯慢慢衰竭而死……这不是比死更为残酷的凌迟吗?
听著他轻描淡写的语调,望著他毫不在意的笑容,她很是惊心。
"师兄,从前的你,不会如此狠绝。"
"师仇时时谨记,无法忘怀,之前不理,原是想等药性蚕食,但她丝毫不知悔悟,一再逼杀宁香,只因怀疑她是你。彤儿,"他将她拥入怀中,叹息道:"你大概不知,师兄很早便爱上了你,恐怕在你还搞不清楚对师兄是依赖还是爱情时,我就已经开始自我欺骗对你只是兄妹之情。"
"师兄……"
"你不知道,季嬿却看得分明,所以她学习你那份依顾、那样惹人怜疼的娇弱,可是她却学不来你的傻气以及不顾一切的付出。而我锺情的对象,任凭如何自我欺骗,自始至终却从没变过。"
"我不懂……"惊喜来的太多,会令她一时接受不来。
"你懂的,"他看著她惊喜、迷惘又有些害怕的神情,笑得好温柔。"当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季嬿对你的杀意时,便下如此决断。这么做也许狠绝,却远远比不上她的罪愆。彤儿,你怕已不再心慈的师兄吗?"
师兄怎能用如此温柔的表情,说出对他人其实很残忍的处置?
璩若影迷惑地看著他,蓦然明白他自重逢以来的种种反应与行为,并非如她所以为的伪装心绪,而是真的变了性情,不再是从前那位尔雅和善的君子神医了。
"你知道吗?"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哀伤。"有很长一段时间,师父对你的拘礼气得紧哪!在我面前骂你骂得可凶了,还老是嚷嚷要将你书斋内的书全部烧掉,被我阻止下来。"
"这是年纪愈大,个性愈顽吗?"晏郡平盯著她的表情,不甚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变话题,心底深处因而升起一抹惶恐,怕她会开口拒他。
"也许吧,但我想他应该比较乐见你现在的改变。"
"所以?"
"这几日来我一直在想,死亡,本来就是每个人都会面对的事,只是时间迟早而已。而师父那样豁达豪气的老人家,对生死根本不放心上,又会有什么不甘?或许正如你所说的,是来自於未见到我们两人的喜事吧。"
"也或许,他是不甘心还没能成功烧了簌竹斋。"他敛眉沉思,彷佛很认真地在估量这个可能性。
她看著他正经蹙眉,后因愈想愈有可能而渐渐发慌的表情,蓦地笑了开来。
"终於笑了?"他轻抚她的脸,著迷在她的笑容里。
"其实害不害怕不再心慈手软的你,是个根本无须思索的问题。"她轻轻摇头,脸颊摩挲著他的大掌。"师兄说对了,对我来说,你永远是你,单纯地,就只是你!所以无论师兄变得如何,彤儿皆会无异议接受。"
"所以,师兄也只会为你而变。"他轻笑著缓缓靠近她的脸,在她闭上明灿双瞳的同时,温柔地吻住她,小心翼翼、细细密密地,好似呵护最至爱的珍宝一般,并且,又习惯性的打散她的发,任其如乌瀑般飞泄而下。
浓烈的情意,在相拥的人儿、在交缠的唇舌间,毫无保留地倾泄。
"还有哪儿要结彩呀——"
远处张罗喜气的吆喝声,再也入不了他们的耳……
缺憾,得到弥补了呵!
尾声
听著由远而近的喝声,谢宁香手中的绣绢也愈绞愈紧。
严擎烈打发众人后,栓上房门,缓步走人内厅。看著坐於床缘,浑身颤抖的新娘,他的神色显现复杂,嘴角弯起邪魅的笑容。
大掌直接掀落盖帕,他握住谢宁香细腕,将她牵至桌前,为两人倒酒。
"不晕了?"他取笑道。
"别……别开玩笑了。"她讨好地陪笑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再昏倒呢?"
"是吗?"他怀疑地看她,两人交错双手,额抵著额饮尽杯中酒。
她眼珠儿一转,强压抑下心底的害怕,主动偎近严擎烈,语气甜腻地娇喊:"夫君,为庆祝我们完婚,让我敬你一杯。"
她将酒杯注满,递给身旁人。
"再敬一杯,恭贺所有人皆得圆满。"
除了她之外!她咬牙在心中补充。
"第三杯,则敬师父让你我结缘。"
放著她的慌乱不管,她绝对会记仇!
已经四杯了,药性应该快发挥了吧?
为了确保她逃得成,还是多劝他酒好了。
谢宁香不停为严擎烈倒酒,不停劝酒,眼看著他一杯杯黄汤下肚,却毫无任何昏迷迹象,心中益显不踏实。
不是说两、三杯就已足够,他已经喝了那么多,怎么还能无动於衷?
没道理呀!
"这一杯,敬八月中秋!"糟糕,想不出还有什么词了,她恼怒地自己灌了一杯酒。
"宁香,"严擎烈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她任何表情,眸光深沉而炽热。"纤纤要我转告你……"
"什么?!"她惊跳起来,事迹败露了吗?
他眉眼含笑,对自己的小妻子那率真的反应颇感有趣。"她要我告诉你——让你吃下的不是解药,而是药引。"
"药引?"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神色茫然。
"药名为……"他单手支颐,轻声开口。"洛浦承欢。"
不用去思考药名之意,单从由下腹升起的躁热,她也明白自己著了什么道。
脸色煞白,她不愿置信地撑住桌缘。
"她还特地提醒我,你相当质疑我的能力,要我好好证明,不可灭了自己威风。"他维持原来的姿势,口吻已显得阴沉危险。
"严——纤——纤——"她气极大吼。
若有机会,大、伙、走、著、瞧!
"亲爱的宁香,我的妻,我怎可以让你失望呢?"泛开深沉又愉悦的笑,他抱起她,走入罗纱帐内。
圆月高悬,放肆的狂笑声在桂花林中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是你的徒儿,就算你不出面帮她,也请别笑得如此张狂。"晏郡平摇头叹息。
"我怎知纤纤会摆这门道!"璩若影仍笑不可遏。
"既然现在知道了,徒儿受骗上当,你是否愿意出面?"
"不,"好不容易稍止住笑,她的语气有丝快意。"那丫头成天想著算计他人,让她尝尝苦头也好。"
"你呀,分明记恨。"他轻抚她的发,无奈道:"还是这么任性。"
"你早知道,不是吗?"她斜睨他。
"是呀,甘心无悔。"他拥著她,在她耳边低语。"彤儿,看著人家大喜婚庆,我可有些欣羡哪,不如我们现在就起程回莫离山,在师父灵前拜堂完婚,你说可好?"
"怎会不好,我们同他老人家一起隐居,不问世事。"她温柔地回抱住他,早知道他的心思了。
"不问世事?只怕有宁香和纤纤二人,大难矣。"
"你说,她们找得到我们吗?"虽是问句,她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十足信任。
"先告诉我,你当时如何知道我在洛阳?"他思忖著。
"师兄的大致行踪,是擎烈为我查出,但是实际落脚之处,还是得靠直觉与缘分的牵合。"
"也就是说,并非师兄能力尚待改进?"他挑眉看她。
"就如同你在隆兴楼中,一开始便强烈知觉到我的存在一般,是我们之间有太好的默契了。"她轻笑。
"既然如此,那我们当真可以清闲悠哉了。"他开怀笑著,拉著她的手飞纵出严府。
月下,两条沿河而行的人影慢慢交合。
"师兄,为了节省气力,我自马厩中偷了两匹马在城外等。"她轻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