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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劲的溪水不住冲刷著,带来冰寒与冲击的疼痛感受。
晏郡平强抑下痛楚,在水中寻得璩若影载浮载沉的身子,急搂住她,运动真气护住两人。
"你……何必?"璩若影硬撑起逐渐迷离的神智,不解他的行为。
"嘘,保留气力,别说话。"他护著她在渐趋和缓的水中泅著,寻找上岸地点。
落日斜晖下,红橙色的溪水寒凉透骨,但他的体热却温暖她的心。在他终於决定上岸处之时,她也在他怀中失去了意识。
"撑著些……"他喃语,知道她受伤过重,有生命之虞。
何必?
对他来说,这是个值得深想的问题。
水珠不断落下,灌溉身下乾软的草地,他脚步微颠,边寻找避身之处边思索著。
为何看到她坠崖会有心痛的感受?为何会不加思索随她跃下山崖?答案,他还得再想想。
璩若影本身是个谜团,让他疑虑记挂,无法洒脱离去。
所以,在他酒醉醺然,意识茫茫之时,他的行动远快於他的意识,回到她们的身边。
眼尖地看到前方有一隐蔽洞穴,他决定先带璩若影入内疗伤。
一开始的跟随,只是因为在谢宁香身上找到对彤儿思念的投射,之后却是璩若影占据他所有的思绪。
为何?他不止一次自问著。
当谢宁香抛给他一连串的谜团之时,他竟是毫无疑问地接受与欣喜,而直接掠过理智思考。
原以为是自己因期待太久而情愿自我欺瞒,在心底深处,却隐隐觉得答案不尽然如此。
小心翼翼地将璩若影置於地面,他执起她的手谨慎诊脉,脑中却仍盘桓著不散的疑惑。
彤儿习惯用剑,对掌法一窍不通,而璩若影却惯於使掌,这也是他迟迟不敢确定的因素,直到看见她落崖前那再熟悉不过的剑式。
直觉,是世上最奇妙的东西……
疑惑未退,指尖却传来异样的流动。
咦?
思考中断,专注的眸转为惊愕,他探向她的颈间脉搏,以确定令他震惊不已的气息流动。
从前他总会为彤儿煎煮药汤,小时候的彤儿对他依赖过甚,非得要他先喝,她才肯入口,因此到后来,他习惯煎煮两人份,再与彤儿一口一口对分。
这些药汤的用途,不仅在於补身益气,对功体增进更有帮助,是他因著彤儿的体质,为她精心钻研调配的,连季嬿也不曾喝过。
她的体香,便是由此而来。
也因为长期服用自己调配之药,让他与彤儿的体质逐渐改变,变得愈来愈相似。因此当他将自己的真气过渡给彤儿之时,奇异地与她体内真气相融合,形成另外一股特殊的调和之气。
这股气息,谐和舒缓却又蕴藏宏大力量,逐渐漫过彤儿原本的极限,有如海纳百川,让本即秉赋过人的她更能突破精进。要不是后来她因倾尽全力追查凶手证据而停止修习,在他所能见著的时候,她的武学修为将是不可限量。
这股真气与他相通,在这世上独一无二,他绝对不会错认。
而璩若影身上也有同样的气息!
答案,昭然若揭。
同样的事件,不同的抉择,缺憾,得到了弥补。
跌跌走走,弯弯绕绕,仍是回到原点,接续从前,一切彷佛冥冥中早有注定。
思索的眸光缓缓移上璩若影清秀的脸,眼神带著欣喜与惧怕再度期待落空的迟疑。
可能吗?
衡量她的情况后,他探手入怀,取出藏於襟内皮革囊袋中的疗伤与续命丹药,让她吞服人喉,之后快速地寻了些乾树枝生火,以驱除夜幕渐垂的寒意,也藉此更看清楚她的面容。
堪称清秀的面容,平凡到令人生疑……
深厚的武学修为,冷凝的心思,疏离的气质,夹杂些许恶劣的脾性,怎会是如此平淡无奇的一张脸?
相由心生,性由相表,但这张容颜却反应不出些许。
眸光渐露精锐,他缓缓梭寻破绽之处。
因落崖后的激流冲击,刮出她脸上几道伤痕,伤口周围的皮肤,外翻得有些异样……
轻触她冰凉的面颊,修长的指尖微微颤抖,与动作的轻柔完全不搭。而后,顾著她的额、她的耳际,他缓缓剥下那张看来平凡,精巧无比的面皮。
面皮下,果然是他日思夜想的娇美容颜。
他的师妹,他的……彤儿呵!
除去两人身上湿透的衣物,置於火边烤乾,他照料著两人身上的伤口,并为她灌输真气。
在确定她无性命之危后,他才服下丹药,抱著她,慢慢陷入昏迷……
第八章
晏郡平坐在床沿,凝望著榻上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依旧昏迷不醒的人儿。
这几日频繁地东迁西移,他的心亦同样纷纷乱乱,不得平静。
为何不肯认他?
为何设下重重屏障阻隔他的接近?
她的伪装其实相当成功,连他的试探在面对她的直接之时,都有些招架不住的羞愧感。
那张因磨损而毁坏的面皮已遭他丢弃,但看见她真实的容颜,却无法令他好过多少,反而更增心疼。
颤抖的手,轻触她脸上的新痕旧疤。
当初,你受了多少伤害?是谁救了你?谁为你疗伤?
脸上疤痕虽然淡浅,身上的痕迹却明白道出她当时所受的重创。而这些旧痕,显然是另有高人为她治疗过。
虽然得到希望的答案了,但更多的疑问却不断浮上,惊喜还来不及感受,新升起的痛楚早已缠住整个心臆……
为何不肯认我?
那日醉酒,虽瓦解了他的自制,却瓦解不了他的记忆。
他清楚记得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语!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师妹早已殉命?
为何试图斩断他的希望?
任性的彤儿呀,还在生师兄的气吗?
我相信她会了解,放过你自己吧。
不,你虽任性,却绝对不愿意伤害身边的人,尤其是对我,尤其是……在看到我情绪溃堤之后。
脑中又想起她为他挡下那致命一击的景象。
只因……知你情真。
肯为师兄舍命,至今依然,昔日诺言犹回荡在耳,为何却又闪躲他的情意?
彤儿,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可知你让师兄多么难受?
"从今而后,换师兄来保护你,可好?"
喉口梗著蔓延起的酸溜,指尖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流连,其间白细的伤疤,让他备觉心痛。
"师兄只爱彤儿,一世不变!"轻轻将唇印上她的,他坚定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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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阴冷低沉的声音,夹带澎湃的怒气。
"求帮主恕罪!"跪於主位下方的三名男子,抖著声求饶。
"已经五天了,你们却连个重伤之人也找不到,荟龙帮只能养出你们这些饭桶吗?"看来,他有必要大肆整顿一番!
"我们……我们已经找到他们曾经藏身的洞穴,但……"
"但人早就不见了,是不?"严擎烈接口,语调更沉。
"是。"听到帮主充满危险的声音,他们明白任何辩驳都是枉然,只会更加触发他的怒气,因此只能低垂著头,等待发落。
荟龙帮帮规一向严厉,找不到人,便是他们任务执行不力,无任何理由!
"别怪他们了,晏郡平若真要藏,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他。"娇柔和雅的女音犹若天籁般传入他们耳底,让几个大男人差点感激到痛哭流涕。
说话者年莫十八,倾城美颜上噙著淡淡笑意,举手投足间,有著恍似莲花般的淡雅气韵。此刻她纨扇轻执,娇软地靠坐於红杉椅上,娴静又自适的姿态,就像是在画者眷顾下,精描细绘的仕女,但微蹙的眉,却泄漏她心底的忧虑。
"荟龙帮众,岂同於一般?"严擎烈冷哼。
"晏郡平也不是凡夫俗子。"女子淡语。
"让我去找师父,我要知道她是否平安?"一直躲在女子身后的谢宁香流著泪开口。
"有晏神医在,你毋须太过担心。"女子回过头,伸手温柔地为她拭泪。
"但若让赤云教徒发现呢?师父身受重伤,晏大哥武功又不敌季嬿,我好害怕……"不,她一刻也等不下去,她要亲眼见到他们才能安心!
"你想上哪?"在谢宁香移动脚步欲往门外行去之时,严擎烈冷冷开口。
"我要亲眼见到师父平安。"她回答,脚步不停。
"若影将你交给我,你的安危便已成为我的责任。"语落的瞬间,他高大的身形已挪移到谢宁香面前。
"啊——"谢宁香倏地大叫,又躲回女子身后。
严擎烈眼中升起不解与严厉,转瞬也移至女子身后,盯著谢宁香道:
"我很好奇,我真有那么可怕吗?为何你看到我就躲?"
"别过来!"谢宁香又吓得大喊,一步步后退。
"告诉我,为何如此惧我?"不耐於她的躲避及逃跑,他干脆一把抓住她。
"纤纤姐,救我……"谢宁香在严擎烈扣住她皓腕时,呜咽一声,而后随即昏厥。
"你将她吓昏了。"严纤纤开口责怪,眸中看好戏的笑意与脸上温柔而责备的神情,十足不搭。
"你又想做戏到何时?"严擎烈冷哼,毫不费力地将谢宁香抱起。
"做戏?我不懂。"她偏过头,一脸无辜,却依旧柔笑著。
"顾好分舵,我亲自找人。"不想与她多说,他直接下令。
"我吗?"她忧虑凝眉。"一介弱质女流,可还需要人来保护呀,如何能担当顾守分舵的重责大任?"
"我从不怀疑。"严擎烈讥道,抱著谢宁香大步离去。
"小姐……"被晾在一旁的手下无所适从地叫唤。
严纤纤叹一口气,那无限伤感与忧愁的模样,让人不禁拧了心。
"去帮大哥吧。"她轻声开口。
"那小姐呢?"真要留这样一个柔弱无助的人儿在分舵?
"帮主的命令,遵从就是了。"她无奈摆手,好不哀怨。
"是,我等告退。"三人衔令离去。
大哥亲自出马……
美眸中兴味益浓,她执起纨扇,莲步轻移,准备回转绣房。
若影,可别出事呀,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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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
昏昧的双瞳渐转清明,璩若影环顾著室内简单的陈设,思绪逐步运转,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在哪里?昏迷了多久?
胸口伤处传来的疼痛,让她皱紧双眉。
虽然仍有痛楚,但她明白自己已脱离生命危险。
也唯有他,才能医治这么重的伤呀!
问题是——他为何要冒著可能粉身碎骨的危险,随她跳崖?对他而言,她其实非亲非故。
季嬿那掌极端狠绝,想要医治,势必要耗费许多精神与气力,为何明明也伤得不轻的他仍执意救她?
在她断断续续醒来的昏茫记忆中,他似乎常常抱著她行路,她却从无力气可开口询问他们的落脚处。
明月高悬之时,他会用自己的体热,温暖她因不住发寒而颤抖的身子。
在久远以前的记忆及之后的断续印象中,他虽看似和善,却不容他人近身,除了……彤儿之外。
纵使那一夜他因喝多了酒而醉卧在她怀里又如何,不过情绪崩解罢了,她不以为两人之间的发展,会因那一夜而有什么不同。
但他的怀抱,却真真实实地守护了她。
剪不断,理还乱……
他开始让她觉得捉摸不定,也令她起了困扰与焦躁。
单手撑在床缘,璩若影费力想要坐起,却只觉得虚软无力。
不,她得赶快好起来,好快点脱离这样奇异的暧昧情境,她怕再这样下去,她将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晏郡平端药进屋时,看到的便是璩若影用尽全力想要尝试下榻的景况。
"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别太勉强自己。"晏郡平将手中药碗置於桌上,走至床畔扶她坐起。
"我昏迷多久了?"她询问道,竭力克制自己因他动作中所流露的异常温柔而起的惊慌。
"将近七天。"
他端起药汤坐在床沿,一匙一匙喂她。
她虚弱得无法对他这样温存的举动表示抗议,只好被动地接受。
"七天了……"她寻思,讶异自己竟昏迷如此之久。
"你受伤过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苏醒,已相当令人讶异。"他笑道。
看著他温雅和煦的笑容,她心中浮现疑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若影相信神医的能为。"
"是吗?"他又温笑道,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深沉。
她定定看他,怀疑自己方才是否错看,也为他话里的双关升起疑虑。
任她灼灼目光恣意探视,晏郡平从容不迫地喂完汤药,起身将碗匙搁置於桌上。
以她自身的根柢与他的医术,她的确不该昏迷这么多日,但若让她太早清醒,他如何带著她躲藏?
转身背对她之后,仍感觉到身后执著不解的追寻目光,他的嘴角弯起笑意。
再回身面对她之时,手中已多了一柄如叶片般的木梳。
"这些天守候著你醒来,除了寻药、煎药之外,并没有其它事情好做,无聊之余,便折木刻了这扇扁梳。"他将木梳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木梳,细细端详,上头竟是一幅交颈鸳鸯图,刻画得栩栩如生,不禁脱口赞道:
"好精细的雕工,想不到晏神医竟有如此雅好。"
"呵,得归功於平日的无所事事呀。"他轻笑。
"我以为你需要花许多时间来思考如何躲避赤云教的人马,难道不是?"
"他们?"他哼道:"不值一提。"
"原来传闻温文尔雅的晏神医,实际上竟然如此不可一世。"她睨著他取笑道。
贪婪地汲取她颊边的笑花与在眼角眉梢间不自觉流露的风情,他脱口而出:
"我为你梳发,可好?"
在听到他的话后,她嘴角的笑容蓦地僵住,呆看著梳子上的交颈鸳鸯,顿觉不合宜。正想开口拒绝时,他已迅速拿走她手中的扁梳,霸道地执起她的发梳整。
"从前,彤儿总爱坐在我的腿上,要我为她梳发,纵使已届及笄之年,仍然如此,从不避讳男女之防,无论我如何劝语……"
他的声音柔和悠远,带著怀念的忧伤,成功地让她的回绝吞回口中。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真正的原因在我,是我对她的依赖,养成她这个习惯。那乌溜滑手、细致柔顺的发,只要看过、抚过,便会不自觉地耽溺於比最上好的丝缎更柔软的触感中。"
细长的手指在柔滑的乌黑中穿梭流连,爱怜的手,离不开这份久违的悸动。
呵,他的挚爱呀!终於回到他的身旁。
"彤儿老是嫌散发麻烦,故而将发结成长辫;我却总爱在揉乱她的发辫后,再慢慢帮她以指梳顺。"
缓缓梳理她的发,感受到她的僵硬,晏郡平的嘴角扬起满足又带著玩笑恶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