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照路镇宇的安排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大学时主修企业管理,副修经济、财务金融,硕士念的是人力资源管理。路镇宇了给他最严苛的训练和考验,他也知道路镇宇之所以栽培他都是为了晓阳,但是他心甘情愿。
他记得小时候的晓阳很爱跟他撒娇,总是跟前跟后,翼哥哥、翼哥哥地叫。
晓阳是个温柔体贴的孩子,不过在整个路家中,他唯一会撒娇任性的对象就只有自己。
晓阳也老是半夜抱著他的小枕头,站在自己的房门口,要自己帮他开门,因为他想跟自己睡。
可能是因为从小父亲跟他不亲、母亲又不在的缘故,所以晓阳特别黏丁翼。他们房间中间的那道门,就是为了避免晓阳半夜老跑到他房门口而著凉,管家特地请人打通的。
自此之后,晓阳不只半夜往他房里钻,更自动地往他的床上爬。
上了国中的晓阳下再在半夜往他床上钻了,可能是因为长大了,知道不该如此任性了的缘故。
不过,他赖床的习惯还是无人能敌的,没人叫得醒他,除了自己,而那道门,倒变成了他叫晓阳起床的最好通道。
他二十二岁修完硕士学位那一年,路镇宇曾经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让他免除兵役的困扰。他拒绝了,因为当兵除了是他应为国家尽的义务之外,也是一个磨练自己的好机会。
他还记得晓阳为了这件事,强忍泪水不让自己看见他哭泣的模样。分离是必须的,不过却让他惊觉晓阳在他心中的定位究竟为何。
他从来不知道思念的滋味是会蚀骨的。入伍一个礼拜,他思念晓阳,他担心晓阳身体好不好,有没有人叫晓阳起床,半夜会不会踢被。
每当夜深人静,晓阳的影子总缭绕在他的脑中,但是他总觉得自己是很单纯地在挂心一个亲人。
直到他接到张伯的电话,张伯说晓阳因为没有他在身边,气喘病又发了,甚至还进厂医院。晓阳下让张伯告诉他,就是怕他在军中会心神下宁。
他永远记得当他听见这个消息时,他的心有多痛,那种痛到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怪自己为什么执意来当兵,他更恨自己不能立刻放下一切奔到晓阳的身边照顾他,他吃不好也睡不著,他惊觉晓阳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越了一个亲人该有的位置。
晓阳已成为他生命的全部,他愿意牺牲一切来换取晓阳的幸福。
这个觉察震惊了丁翼,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晓阳才十六岁,自己怎能告诉他,他一向敬重的翼哥哥爱上他?这是多么可笑的事?
于是丁翼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是因为和晓阳的距离太远、思念太深,所以他把亲情错认为爱情。当他回到路家后,他就会发现一切都会跟以往一样。
不过他错了,他开始觉得待在晓阳身边比和晓阳分离更令他痛苦,因为他对晓阳的爱恋一天天加深,晓阳的二日一行、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心绪。他极力克制自己的行为,但是他没有办法抗拒自己的心,他没有办法忍受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眼前,却不能有任何行动,甚至还得扮演亲人的角色。
他觉得好痛苦,但是他无法想像要是晓阳知道他的心意之后,那种尴尬的场面要如何自处。
晓阳会鄙视他吗?也许不会,因为晓阳是个善体人意的好孩子。但是他一定不能接受这种不见容于世的感情。
所以他极力克制,在晓阳面前,扮演好应有的角色,从哥哥到助理,该做的他都做了,一直很称职,不曾腧炬。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和寂寞便会来侵袭著他,他变得没有办法成眠,只能坐在窗前,感受隔著一道门外的人,舔舐著自己的伤口,甚至得靠药物来帮助睡眠。
床上的人儿翻了身,有醒来的迹象,丁翼走过去,低下头唤著眼前人儿的名字,“晓阳……”
“翼……你回来了?”路晓阳坐起身,揉著惺忪的睡眼。
“为什么睡在这里?”
“我在等你……”
“有事吗?”丁翼顺势坐在床沿。
路晓阳沉默了一会儿,仍是决定说出口,“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过丁翼仍然知道路晓阳的意思,他在说今天早上的事。
“我说了,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下午请假?每次遇到这种事你总是不高兴,你没说,但是我知道,翼,我真的知道。”
“我不是在气你……”
路晓阳不待丁翼说完,“我知道你不高兴我处理事情的态度,我也知道你觉得我温吞懦弱。但是我不这样做,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会说你摆架子,他们会趁机羞辱你,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要你忍受这些,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好怕万一哪一天你受不了了你就会离开,你不要生气,我求求你……”
话完,路晓阳哽咽了。
丁翼看到路晓阳这样,他再也不顾什么礼教,一把就将路晓阳抱在怀里,别说了,我没有怪你。我怪我自己,为什么老是让你惹上麻烦。我讨厌看到你为了我跟那些人道歉,而我却没有办法做些什么。那些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我也把你拖下水,你知道我真正的心情吗?我怎能忍受你一个堂堂的路氏总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助理而跟人道歉?我怎能?”
路晓阳没看过丁翼这么激动的表现,不过他却充满了感动,“翼,我不在乎,只要你不误会我就好了,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晓阳……”
“那我们和好了吗?”
“当然。”语毕,丁翼突然发现他们俩现在的姿势太嗳昧,于是松手放开路晓阳,“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
丁翼看见晓阳胸前挂的那条戒指项练,他想起稍早江沂行告诉他的话。
三个成年大男人没事干什么戴著另一个男人送他的戒指,就算他们的关系再亲密都不可能,丁翼,为什么,你想过吗?除非他爱他!”
“他爱你,不然他为什么让你一直待在他身边?”
“你看过他交过女朋友吗?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我不相信他没有动心的对象,除非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应不应该趁机问晓阳,他是否也爱自己?就像江沂行说的,给自己也给晓阳一个机会,还是就这样维持现状就好?
但要是沂行猜错晓阳的心意,他又该如何自处?
丁翼来不及细想,他已问出口,“晓阳,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么位置?”
话—出口,两个人都呆了,丁翼是被自己冲出口的话给吓到,路晓阳则是被丁翼突如其来的问语给震住了。
怎么办?他发现了吗?
路晓阳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但是他随即压下惊慌的情绪,故做镇静地问,“翼,你为什么这么问?”
丁翼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被自己的鲁莽给吓到了。
他站起身,背对著路晓阳,试图掩饰自己尴尬的表情,“没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太在意。”
该死的!看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什么样的麻烦!
“如果你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
“不!翼在我心中比起任何人都重要!”路晓阳冲口而出。
“真的吗?”丁翼很高兴,他转身看著路晓阳,脸上兴奋的表情像是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不过路晓阳接下来的话可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当然是真的,翼对我来说就像家人一样,当然重要。”
像个家人……
“是吗……”丁翼仍是笑著,不过他的笑已经转为苦涩的笑。
就说吧!他何必痴人说梦?晓阳视他如家人,根本不像江沂行所说的,他早该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心却是如此地痛,就像是一把利刀插在心口上,他想拔,却无力。
“是啊,翼像是我的守护神,无论我做什么事,翼永远都会在我身边支持我,翼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路晓阳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丁翼。
“所以我对你来说,就像个是个哥哥吗?”既然要死心,就彻底一点吧!所以他把话给问绝了。
“思。”路晓阳察觉到丁翼的情绪变化,可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翼,你怎么了?”
“像个哥哥,是吗……”丁翼像是没有听到路晓阳的问话,他被巨大的失落感给吞没了。
“翼…”
“你知道……算了。”丁翼没有说出口—那句我爱你……
像哥哥是吗?那就哥哥吧,“时间不早了,你该回房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他现在只想孤独地面对自己的伤口,他不知道这次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平复伤痛,不过既然晓阳都明白地说了,把他当哥哥,所以他也该死心了。从明天起,他会扮演好自己应扮演的角色。
“那……我先回房了。”路晓阳起身,走到房门口,丁翼却叫住他。
“晓阳,你要记得开空调。”
他还是那么温柔,“我知道,翼,你早也点休息。”
路晓阳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著门板滑坐在地上。
翼怎么了?为什么他又不高兴了?自己把他当成哥哥有错吗?难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爱丁翼。打从他上国中时他就发现了。他小时后因为身体不好,父母又不在身边,所以他最亲近的人就是管家张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爸爸不爱他,他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他常觉得孤单,直到遇到丁翼。
丁翼的出现对他来说,就像是生命出现了救星。丁翼疼他、宠他,对他百依百顺,他的所有喜好、所有情绪,只有丁翼才能完全知道。他常常黏著丁翼,他喜欢看丁翼那种对他宠溺又莫可奈何的表情,他觉得只有在丁翼身上,他才能够感受到被宠爱的幸福。
他也知道他替丁翼找了不少麻烦,包括他让丁翼必须熬夜才能念完书,’因为他把丁翼白天的时间都给占据了;还有他让丁翼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陪他,所以丁翼的生活圈很小,朋友也寥寥可数。
他觉得对不起丁翼,可是他却放不开手。
小时候他半夜常去敲丁翼的门,要丁翼陪他睡。上国中之后,在他发现他爱上丁翼之后,他就不再去敲丁翼的门了。因为他怕自己半夜会忍不住偷吻丁翼,让丁翼发现了可不好。
爱上丁翼对他来说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他不觉得自己奇怪,也不认为这只是一时的迷恋。对于自己的心,他可是坦率得很,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他不会去抗拒,更不想隐藏。他只想等待适当的时机,告诉丁翼他爱他。
然而他不知道丁翼怎么想的,丁翼跟他有相同的心情吗?依他了解丁翼的程度,丁翼要是发现自己爱上他,无论丁翼真实的心意是什么,丁冀也不会坦率地面对他。
丁翼会找千百万个理由来说服他,这只是一时冲动,不是爱情,然后这一切就会这样随风而逝。
所以他不敢先开口跟丁翼表明心意,以免吓跑丁翼,他要等,等丁翼确认自己的心意,然后他就会告诉丁翼,其实他早就爱他好久了。
为了让丁翼早日确认自己爱不爱他,他做了不少事。例如他不交女朋友,他把丁翼送他的戒指戴在身上,他想办法让丁翼留在他身边,甚至他每天早上赖床要丁翼叫他起来,这一切,无非是想让丁翼早日开口对他说“我爱你”。
可是丁翼那头固执的驴,不知道是想不通,还是硬不开口,到现在都还是沉默得像个蚌壳。
问他有没有想过,要是到最后丁翼发现自己不爱他,那他要怎么办?
他不是没想过,他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所以假使丁翼到最后拒绝了他,他会笑笑地让丁翼离开,他会祝福丁翼跟他所爱的那个女人。
丁翼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会带著他和丁翼共有的美好回忆,继续面对未来。
也许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更爱他的人,然后跟他一起生活,因为被爱比爱人幸福很多。
爱一个人会伤心、会痛,被爱却是被呵护、是幸福的。
除了丁翼,他不想再花心思去爱另一个人了,因为很痛、很辛苦,那种刻骨铭心尝一次就足够了。
所些丁翼刚刚的反应让他有些高兴,这是不是意味著丁翼也有那么一点爱他?丁翼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爱他?
路晓阳的心情大好起来,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眉目,他辛辛苦苦种下的情种似乎开始发芽了,他真的很高兴。他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浴室准备洗澡,独留另一扇门外的人暗自伤心。
丁翼变了。
虽然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体贴,不过路晓阳仍感觉到了,丁翼对他更疏离了,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灵上的疏离。他好像是在逃避些什么,难道是因为上次的谈话?
路晓阳有些气恼,不过他更心疼丁翼,因为丁翼又失眠了,而这次,比过去都还要严重,每天他都能从丁翼身上闻到烟味。他知道丁翼抽烟,不过丁翼总是会顾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尽量不让烟味留在身上。
然而最近,丁翼身上的烟味愈来愈浓厚,路晓阳知道这是他失眠的习惯,他会藉著大量抽烟来发泄心中的烦躁,难道丁翼没发现最近他身上的烟味,已经不是靠冲澡就能掩盖的?
今天晚上,路晓阳必须参加一场重要的宴会,按照惯例,丁翼会陪同他去,他很想让丁翼留在家中休息,不过丁翼却坚持要陪他去。路晓阳拗不过,只好答应。
加长礼车停在白色建筑物的广场前,丁翼偕同路晓阳下车。今天的丁翼穿著三件式的黑色西装,头发服贴地梳理好,脸上虽有连夜失眠的疲惫痕迹,却不减他英挺的锐气。
“翼,如果你下舒服的话,你可以先走,我自己可以应付。”路晓阳仍是担心丁翼,他觉得丁翼在逞强。
“我没事,我们走吧。”
“翼……”路晓阳莫可奈何,只好跟著他进入屋内。
标准的上流社会排场。水晶吊灯悬挂在挑高的天花板上,高级的料理排放在以白色桌布装饰的长桌子上,身著白衬杉、黑色西装裤外加红色领结的服务生,个个端著上放鸡尾酒的餐盘穿梭于宾客之中。在舞池中央,是一对对精心打扮的名流淑女在共舞,而演奏音乐的,则是闻名国内的交响乐团。
丁翼和路晓阳一进入会场,所有的目光就集中在他们身上,撇开他俩出众的外貌不说,他们显赫的身分地位总是吸引一太堆趋炎附势的人。路晓阳有些无奈地苦笑,不过他这一笑,对于搞不清楚状况的富家女来说,可是迷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