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走愈远,她一心只专注在寻找蛐蛐儿,不知不觉竞走向弱水湖。
逸乐居后方有几个墓塚,墓碑上头都是姓聂的名字,她猜想是聂云飞的老祖宗们吧!
心底有着执念忘却恐惧,离开墓嫁,她沿着一条若有似无的小径前行,一路上见着了许多怪石,怪石后方是高耸蔽人的芒丛,不假思索她弯身钻人,半天之后突然一只癞虾蟆自旁跳出,惹得她大声尖叫,差点儿就要吹起竹哨。
“不吹,不吹,不能乱吹呢!齐奼奼,”她拍拍胸脯警告自己,“只是只癞虾蟆罢了,胆小鬼,若真将他给吹来了,那张好看的脸怕不变得比虾蟆还吓人!”
癞虾蟆跳到一旁,齐奼奼想起聂云飞曾提过有关异物守穴这一点。
“这虾蟆大得出奇,附近许还具有特佳的蚰蛐儿呢!”她低语,连忙追着虾蟆寻过去。
那癞虾蟆一蹦一蹦跳进前方草丛里,她赶忙拨开草丛,果然见到一只大虫伏在草丛边,黑暗中她也分辨不清这家伙算不算得上是异品,反正见着了像蛐蛐儿的虫就先捉回去准没错,宁可捉错,不可少捉。
心念一定,齐奼奼双手向前一扑没扑着,大虫蹦进了石洞里,她先用细草赶半天赶不出,只得到湖边汲了水来灌,大虫一跳出洞,她立时用补网逮住了它。
生平第一次捉着虫儿,她兴奋得脸都红了,就着月光她满意地睇着捕网里的战利品,如果没错,依据聂云飞教的分辨方法,这该是只正统的蛐蛐儿,而非油叫鸡更非棺材头之类的劣品。
那只蚰蛐儿很大,生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青的颈项,翅膀闪着金光,高昂着胸膛,十分神气的模样。
“该叫什么好呢?”齐奼奼对着蚰蛐儿偏首自问。
‘首得利’!首次出击得利,不!不好,”她锁起秀气的眉:“俗死了,不然……叫‘青芒儿’吧,你有个青得发亮的颈项呢!
“不、不!”她摇了摇头,“不够威猛想赢都难,叫‘战无敌’吧!”
“战无敌呀战无敌!”她对着不会回话的蛐蛐儿得意扬扬的,“我可得靠你来赢得一切呦!”
想着想着,齐奼奼似乎已预见光明的未来。
想比做要来得容易,当她要将战无敌装到竹筒里时,一个接应不及,这个小家伙竟逮着空遁逃而去,没得说,为了一夜的辛苦,为了未来的远景,她绝不容它逃逸,她紧盯那一跳一蹦的身影跟着窜移,一双大眼睛里除了战无敌其他什么都见不着。
她没注意自己已来到弱水湖边,一个使劲猛地向前扑去,没捉着战无敌却掬了双掌泥水,身子也沉陷在泥池子里。
这时她才意会过来,使劲挣了挣,湖上月影被泛开的涟漪弄成数都数不清的碎渣子,而她的身子却依旧不停地往下沉,那黑不见底的潭子似乎有只手在底下硬扯着一般。
齐奼奼直到湖水淹没上胸膛都还拿不定主意究竟吹不吹竹哨。
虽然,她已将竹哨拿到了唇下,可她总想着或许能有奇迹出现,或许她还是会有办法的,能不扰他就不扰他,她不想害他跑一趟,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他的怒火当湖水升高至她的颈项,她还在评估这种情况究竟算不算得“已非她所能控制的范围”内。
可接下来的情况非齐奼奼所能控制,下沉的速度快得超出想象,不多时,她的竹哨被带进水里,除了吐出一长串的泡泡,什么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她脑海里突然浮起问路时那婆子的话,这湖原叫溺水湖,灭顶了一堆亡灵,难怪那脚底的泥竟像有生命的藤蔓,扯着人不放……
怎么办?难道这儿真就是她丧命的地方?
她将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甚至于,没有人知晓她腐拦的身躯躺憩何方?
而她,还没有机会让他知道她有多么喜欢他呢!
陷在泥水里,她回忆起在逸乐居中和他隔着人群互视的第一眼。
那对时而冷傲、时而冒着火焰,会让她做出任何傻事都不悔的眸子!
心底念着不悔,而她的身子依旧在缓缓的沉陷中……
第六章
嘴里虽是说得硬,事实上,当齐奼奼一离开落雪斋,聂云飞就已跟在她身后了。虽说是跟,他却刻意和她保持了段长长的距离,他担心她,却不愿让她知晓。
这个叫奼奼的美丽少女,相识不久,却已让他做出了些不由自主的蠢行为。不清楚她寻上门的意图,由着她留下,他原是想让她吃点儿苦头自个离去的,却没想到,末了,自个儿竟得陪着受罪。
好好的夜,本是他最惬意的时光,这会儿居然跟在个蠢丫头身后摸黑前行。摸黑也就算了,在他几次见她被窜出的异物吓得尖叫,还得忍住大笑和冲上前观看的冲动。她没事的,他告诉自己,只要没吹竹哨就代表她还应付得了。接下来他便见着她当真瞎猫碰着死耗子地捉着了一只蚰蛐儿,也见着她傻里傻气和蛐蛐儿说话的模样,接着他不过是在睇着父亲墓塚一个衣冠塚时微微恍神,他的父亲聂诚葬身江波,墓中仅有衣冠而无骨骸,就那么一个欷吁失神,再抬起头,他竟失去了她的影子。
怎么可能?
聂云飞急步跨前,他不过是闪神了一瞬,她竟平空消失?会这样突然消失,若非鬼狐精怪作祟,那就是……
该死!他低低咒骂,这丫头肯定是掉进弱水湖了!
飞身掠至湖边,黑黑的湖、冷冷的清月,他终于在岸边发现了足印及湖面不断窜出的气泡。
他没好气的懊恼着,他给她的竹哨终究还是起了些微效用吗?
这丫头,她知道在水中吹竹哨是不会有声音的吗?
就在恐惧与泥水即将淹没齐奼奼所有知觉时,一个猛然扑近的强力打断了一切,且将她带出湖水来到草地上。
是聂云飞吗?
在听到那满是怒火的吼声时,她总算确定了是他。
“你是猪吗?出门都不带脑子!谁告诉你蛐蛐儿是长在水里的?捉蛐蛐儿捉到湖里,还真够本事!
还有,你的竹哨呢,明明还在胸前,你干吗不吹?想留着到阴曹地府里吹给阎罗王听吗?”不是给阎罗王,是吹给牛头马面听!她突然很想回他一句笑话,很想睁开眼看看他怒气腾腾的模样,可她什么都没做,身子一软,昏厥在他硬实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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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阳光唤醒了齐奼奼,手肘部一阵温热传来呜咽声,是卷卷儿吗?她缓缓睁开眼想将小黑猫抱进怀里,微侧着身坐起才发现,身上穿了套过大的男人衣衫,又是他的衣吗?她红了脸,忆起落水的事,再想起昏迷前他的咆哮,所以,真是他救了她?也是他帮她换的衣裳吗?越信送来的衣裳泡了烂泥,所以,她又穿回他的衣裳?
只不过,这回该是他帮她更的衣吧,不仅更衣,看来他还帮她净了身、涤了发,是以这会儿她才能这么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
怎么办?
齐奼奼将身子埋入被褥下,问着卷卷儿也问着自己,这样一来,让她如何再能若无其事地面对着他?
喜欢是一回事,想嫁是一回事,可……
不如速速逃离此地,就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吧!
所有思量都显多余,门应声敞开,是他,是冷着容颜,手里捧着个大碗公的聂云飞。
这间是她住的房,门原已被他踹坏,可这会儿已然添了新门,看起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倒也没闲着。
齐奼奼涨红了脸,将被褥稍稍拉下露出了眸子。
“谢谢你救了我!”
他重重将碗放下,觑着她的眸子一径冷淡着。
“你是指将你由烂泥中拔起的事情?那不是为了救你,只是怕你那丫环带官府的人上我这儿查她失踪的主子。”
这男人,无论是欠人或被欠都不愿意吧!
“这么大的碗……”
不能说谢又不能提到他帮她净身更衣的事情,齐奼奼只得试着寻找别的话题,她亮着稚气的眸,“你又想教我掷骰子吗?”
“有关你掷骰子的天分我已领教过,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这里头不是骰子是热粥!”
她吸了吸,果真闻到了粥香,一个跃起,她放下了原还遮着脸的被褥,掩不住一脸欢欣,直至这会儿,咕噜噜的肚子才让她知道自己有多饿。
虽是在很饿很饿的状态下,她还是没忘了当有的礼仪,道谢后接过碗直着腰杆,无声地吃着热腾腾的粥。
“这粥真好吃!”她赞不绝口。
“是吗?”聂云飞耸耸肩,“我倒不觉得,越信那厨子煮的伙食向来只能果腹用,你觉得好吃是因为你饿坏了。”
“饿坏了?”她不同意,“怎么会?昨晚我吃了不少东西。”
“如果你的昨晚指的是跌人弱水湖的那一晚……”
他淡淡觑着她。“那么我现在告诉你,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三天?”
她圆瞠着眼,险险摔掉了手上的碗。
“我……我睡了三天。”
“你在湖里险些断了气,上岸后半天才吐出泥水却发起了高烧,就这么昏睡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她拉长了声音,“都是你在照顾我?”
“不!”聂云飞面无表情,“照顾你的是卷卷儿,我只是偶尔进来瞧瞧你还有没有气,毕竟,家里若真躺了个死人总是件晦气的事情。”他说得极刻薄。
她由着他说不吭气。是呀,是呀,全是卷卷儿,那可真是神奇了,这只小黑猫还真是厉害,不仅会帮人净身洗发,还会帮人穿衣裳呢!
“三天?!”她锁起眉心,“这么久了,那只战无敌该早逃得不见影了吧。”
“战无敌?”
“是呀,”她换上了笑脸,“知道吗?我原在弱水湖畔捉着了只好大好威猛的蛐蛐儿的,我还帮它取了个战无敌的名,可它……”她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竟然逃走了。”
“所以你是为了追战无敌才掉到湖里去?”他用着嘲讽的语气问,“而不是因为捉不着蛐蛐儿,羞愤攻心才想要投水自尽?”
“别将人看扁了,聂大哥!”她一脸不开心,“我齐奼奼不是那种会为了丁点儿事就想不开寻死寻活的女子。”
“是吗?”他冷冷喷气,“既非寻死,落了水干吗不快吹哨?”
“我不敢乱吹!”齐奼奼红了脸,“我一边下沉时还一边估量着那种情况算不算超出我所能控制的范围,会不会太麻烦你,会不会……”
她愈来愈低的嗓音被他扬高的怒语打断。
“你知道吗?我若再晚一步,你就真成了那个湖里的最新亡灵了!而你竟还在评估情况是不是超出你所能控制的范围?”
“是你自个儿说的嘛,”她睇着他嗫嚅着抗议,“你说如果我让你白跑一趟,后果要自己负责,你说这话时神情冷肃迫人,我怎敢乱吹?”
“所以,”聂云飞冷笑,“你怕我或许还胜过怕死?”
“我还没想过这问题呢,或许,”她垂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你说得对!”再啜口热粥,她突生好奇。
‘那么,聂大哥,既然我没吹哨也没呼救,你又是怎么知道去救我的?”有关此事是他私人的秘密,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喝你的粥养你的病,”他冷着嗓旋身准备离去,“不关你的事就别问。”
不关她的事?齐奼奼硬生生的吞下问句,这事关系到她一条小命,而他竟说不关她的事?
“聂大哥!”她小小声的喊住已到门口的聂云飞,“我不能再休息了,我的时间不多,你快教教我怎么斗蛐蛐儿吧。”
“你以为你还有赢的机会吗?对这一局你依旧不死心?”
“不死心!”她倔着脾气,“是你说的,未战先泄气乃败军之相,虽然我练习的时日不多,却不代表我必定会输,此外,我还有越大叔送的那只紫牙铁将军。”
“是吗?”他回睇她,依旧面无表情,“有志气且让咱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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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错,香儿跟着博骧及霍惕世两人来到了逸乐居,还没站定就先让眼前那黑压压的人潮给看傻了。
这回斗蛐蛐儿不似先前聂云飞与鲁大少的斗鹌鹑,开宗明义就讲明,只要拥有蛐蛐儿,人人都可以参加,是以向越后报名缴费的参赛者极多,无论年岁,不管平日是作何营生的都来试试,搏个斗蛐蛐儿王的名及为数不少的奖金。
这会儿大厅里共分十张桌子十个战场,按抽签的顺序一个个对打,优胜劣败,输者淘汰,赢者则晋级再赛。
“这么多蛐蛐儿……”傅骧嘿嘿笑了声,吞下口水。“待会儿该够炸了吃吧!”香儿没好气的冷瞥了他一眼,是呀!要不够炸就麻烦了,院外傅骧早让铺里的师傅备了一大锅酥油,就等着有人输了砸蛐蛐儿出气,好让他炸蛐蛐儿吃个过瘾。
“这么多人……”香儿踮高脚尖往人群里直探,“怎么找我家少爷?”
“不难寻!”傅骧笑嘻嘻的,“你家少爷是生手,哪能调教出什么厉害的蛐蛐儿,你就往那些输了的人堆里寻就是了。”
“这倒是真的!”香儿点点头,朝那堆垂头丧气的人群看了过去。
“怎么……”霍惕世浅浅一笑,“你似乎并不希望你家少爷赢?”
“何止是不希望,这两天我求神拜佛的,就盼着她快点儿输!输得死绝了念头,好同我一块儿快快离去。”
“老实说,襄儿!”霍惕世一脸不解。“我真的很好奇,你家主子何以无论如何都要留在逸乐居里同云飞学赌呢?他压根没有半点赌徒的味儿。”
“赌徒有味儿的吗?”香儿一边梭巡着一边顺口反问。
“那是当然的喽!”傅骧笑嘻嘻的接了口,“像我,饕餮者有见了食物便抽鼻、流口水的反应,而当赌徒的,自然也有那种见了赌具便双目炬亮生辉的反应呀!惕世说得对,你那主子左看右看还真的没半点赌徒的味儿。”香儿还没应声,三人同时被一群自眼前经过的赌客们的话语给吸引住。
“这什么年头儿?竟有女人也来斗蛐蛐儿?”
“是呀!这哪是姑娘家的游戏呢!真想玩就自个儿关在家里头院子玩玩便是,竟大刺刺来参赛?也不知是哪家的丫头,还真不怕羞呢!”
香儿闲言涨红了脸没发出声音,霍惕世挑挑眉心头已有了数,至于傅骧则是笑咪咪的问起那说话的男子。
“怎么?这位大哥这么垂头丧气,难道是输在女人手里?”
“正是!”男人边回了傅骧的问话边咳声叹气,“丢人,输给男人还不觉得这么窝囊,偏偏输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叫人怎么服气?都怪越老板当初兴赛时没写明,不准女子下场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