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妳,」他把鲜花献给她,「这个送妳。」期吩的眸溜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内。「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乔羽睫在心底回答,可还是接过玫瑰花,道:「请进。」
她旋身,率先走进屋里,男人急急跟上,匆促之间忘了带上门。
「要喝点什么?」她在厨房里问他。
「随便。恬恬不在吗?」
「她去同学家,吃过晚饭才回来。」
「真的?那妳晚上有空啰?我请妳吃饭可以吗?」
不可以。她走进客厅,递一杯冰饮给他,静静瞅他几秒,终于下定决心。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吗?俊杰,我不会接受你的追求。」
几个月前的家长会上,这个刚刚调任到绿园小学的年轻男老师对她一见钟情,总会不定时打电话给她,偶尔也会像这样亲自前来造访,爱慕之心明显。
「我……我知道。」陈俊杰坐在沙发上,猛搓着手,「我知道妳心里很犹豫,妳不想替恬恬随便找一个继父,可是我保证,我会是个好爸爸,我会很疼她的!」他急切地看她,「只要妳肯给我机会,我可以证明……」
「你错了,我并不想替恬恬找爸爸。」乔羽睫柔柔打断他,「恬恬跟我两个人过得很好,我不会因为要替她找个父亲而跟男人交往,也不会因为她不跟男人交往。」
「那妳……妳的意思是……」陈俊杰呆掉,话说得结结巴巴。
「我拒绝你,是因为我自己。」
「什么、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她叹息。
「妳的意思是……妳不喜欢我?」陈俊杰刚白了脸,「可是妳一点点机会都不给我,妳怎么知道……」
「我知道。」
「妳只是排斥而已!温泉告诉我,自从妳丈夫去世后,妳从来没跟任何一个男人交往,妳、妳、妳该不会到现在还在想着他吧?」陈俊杰激动地站起身,质问她。
乔羽睫被质问得蹙起眉。
「忘了他吧!羽睫。」陈俊杰上前一步,焦虑地握住她纤细的肩,「妳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妳前夫的阴影下,妳迟早有一天要走出来,给自己找个好男人,过好日子……」
「我现在就过得很好啊!」
「怎么会好?怎么可能好?」他锐声反驳,「妳是这么一个柔弱善良的女人,妳需要一个男人来保护妳,妳还有这么长的人生要过,千万别放弃幸福的未来,妳需要男人……」
「就算她需要男人,那个人也不会是你。」冷冷的嗓音在玄关处扬起,语气虽淡,却藏不住一股利刀般的冷冽。
乔羽睫与陈俊杰两人都是一愣,同时转过头。
站在玄关处的是一个男人,身材挺拔不群的男人,刀凿般的容颜线条冷硬,一双黑眸更冷得宛如结冻的地狱。
「你、你是谁?」陈俊杰呆然地问。
「凌非尘。」
「凌非尘?你是那个律师?」了解之后,陈俊杰眼一瞇,流露敌意,「你来干嘛?你怎么会知道羽睫的地址?谁允许你就这样闯进来的?」
「这话应该问你。」凌非尘冷声反问,「你是谁?凭什么来这里?谁允许你自以为是说刚刚那些话的?」
「我……我姓陈,是绿园小学的老师。」陈俊杰慌张地应。不知怎地,在他冷厉的目光逼视下,总觉自己气势矮了一大截。「我、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喜欢羽睫,我想追她。」
「喜不喜欢她是你的自由,可是你想追她?」凌非尘嘴角嘲讽一扬,「得先问过我。」
「你凭什么?」陈俊杰不眼气。
「凭我是恬恬的亲生父亲,凭她是我女儿的妈。」
「什、什么?」此话一出,吓怔了陈俊杰,脸色从苍白转为铁青。
乔羽睫同样震惊莫名,她颤着身子,脑海剎时一片空白。
趁两人都陷入迷乱之际,凌非尘不由分说,推陈俊杰出门。「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喂,你……」
「再见!」木板门当着陈俊杰面前狠狠甩上。
一声砰响,唤回了乔羽睫心神,她白着脸,瞪着重新踏进屋里的凌非尘。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闯进,覆落他全身,更让他整个人显得阴沉不定。
他看起来很生气,愤怒不已。可他凭什么愤怒?该生气的人是她!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她抿唇质问他。
「当然。」
他好笃定,笃定得令她浑身发颤。
「你凭什么那么说?凭什么放出那种谣言?你知不知道,你随口一句话,我以后要面对多少质疑?你要我怎么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你要恬恬怎么去面对她的同学朋友?!』她斥责他,一句比一句愤慨,一声比一声高亢。
他拧眉。「那我呢?妳对我的欺骗又该怎么说?」威猛的身躯逼近她,「恬恬明明是我的孩子,妳却不肯承认。妳没资格剥夺我跟孩子相处的权利!」
「你、你胡说什么?」她容色雪白,「恬恬不是你的孩子!」
「她是我的孩子!」
「她不是!」她高声否认。
「她是!」他吼,猛然攫住她肩膀,咬牙切齿道:「妳不要再骗我了。我知道妳当年有怀孕,我去找你们家以前的老管家确认过,他证实了!」
「我没有怀孕!」她狂乱地摇头,「没有!」
「妳有!妳别想否认。」他瞪她,「还是妳想跟我争论那孩子不是我的?别傻了,羽睫,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说得那么自信,那么嘲讽,那么冷酷!
他怎能这么冷酷?他不知道他现在每一句话都在残忍地撕开她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吗?
「不是你的孩子……恬恬不是……」
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倒下,凌非尘连忙稳住她,他深深望她,放缓语气,道:「我知道我从前做的事让妳很伤心,算我对不起妳,是我……错了。」他深吸一口气,眸底掠过复杂暗影。「我们重头来过好吗?」
她不说话,身子一阵一阵颤抖。
「我现在有能力了,羽睫。我可以给妳好的生活,不会让妳受苦,我、妳还有恬恬,我们三个人可以……」
「我们不可以!」她忽地尖喊,用力甩开他臂膀、她退后几步,明眸悲愤地瞪视他,「不能重头再来了,非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乔羽睫!」他喝止她,不许她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她眼眶一红,漫开泪雾,「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自以为是!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我跟你重头来过?我不想!我不想可以吗?」
「不可以!」他厉声驳斥,再度走近她。
她一步一步后退,「你不要逼我,别逼我。」她满布痛楚的眸瞪着他,表情凄楚地摇头,「别过来,别过来……」
「妳别想逃避我,羽睫,面对现实吧!恬恬也是我的孩子,我有资格要求身为一个父亲的权利。」
「什么权利?你根本没有权利!她不是你的孩子!」她尖喊。
他眼色一黯,「羽睫,妳别逼我,我不想用法律胁迫妳。」
「你、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争孩子的监护权?」她颤着唇道,「你想用孩子来要胁我就范?」
「如果非要这么做妳才肯让步,我会做。」他咬牙。
「你真不愧是大律师,我服了你,服了你……」她哑声讽道,泪水沿着颊畔一滴一滴滚落。
他心一紧,往前跨一步,「羽睫……」
「你别过来!」她双手环抱自己,拒绝他的接近。「如果你一定要这么逼我,我就告诉你实情,我全告诉你。」她看着他,忧伤地、沉痛地看他,「恬恬不是你的孩子。」
「羽睫!」他皱眉。
「她不是你的孩子,也……也不是我亲生的。」她颤声道。
「什么?!」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的调查没错,我当年是怀孕了,那个孩子是你的,可是那个孩子……已经打掉了。」她泪眼迷蒙地哭诉,「打掉了,你懂不懂?」
他愣然。
「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我好怕,我想找你商量,可是你已经走了,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怎么……怎么也找不到你。」她哽咽,「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这件事被我爸发现了,他打了我好几个耳光,我长那么大,他第一次打我,他强迫我去拿掉孩子,我不肯,他就在我饮料里下了药……」她两眼无神地看着眼前,彷佛正在看着那惊慌无助的过去。「等我醒来以后,我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了,孩子……已经没有了。」
他倒抽一口气。
她抬起伤痛的眼看他,「你说得没错,我们是有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我一定也会好爱好爱他,可是他没了,没了……」胸口急遽绞痛,她喘着气揪住胸前的衣服。「那时候,我知道孩子被打掉了,好伤心好伤心,我每天哭,每天念着要找我的孩子,我还拿刀割自己手腕……」
她挽起衣袖,让凌非尘看左手腕一道细细的伤痕,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爸妈看情形不对,把我送去加拿大的疗养院接受治疗,我在那里住了一阵子。有一天,我堂姐忽然抱了一个婴儿来看我。」她展袖,按压了压下停流泪的眼,「那是一个好漂亮、好可爱的小女孩,她的皮肤好白,眼睛好大。她是我堂姐的孩子,堂姐告诉我,孩子的爸爸拋弃她了,她没办法面对这个孩子,她要把孩子送给我,让我抚养她长大,那个孩子……就是恬恬。」
她凝望他,泪水再度滑落。「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他不在了……」
凌非尘无语,脸色发白,心跳狂乱。他们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他茫茫然,咀嚼着这句话代表的意义,胸口一阵阵揪痛。
他做了什么?他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他撇下她一个人留在小镇面对这一切,他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闹自杀,差点精神崩溃,他还……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恬恬不是我亲生的,所以她也不是你的孩子,你懂吗?」她哭着问他。
他懂,他全懂了。他只是没想到事实原来如此残忍,原来他所犯的过错那么深,那么可怕。
「羽睫,我……」他还想说什么?看着她痛哭失声的模样,他全身发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做了什么?他竟想利用一个不在的孩子当筹码来赢得她?
「你知道……」她抽咽着,正想说些什么,迷蒙的视界忽地闯进一道纤细的身影,她一震,惊喊出声:「恬恬!」
这声呼喊,蕴着太多恐惧与惊慌,教凌非尘也跟着神经一紧,僵着转过头。
是乔可恬。她不知何时回到家里,躲在玄关处看着他们,一张小脸白得一丝血色也没。
「恬恬,妳……」乔羽睫连忙抹去眼泪,迎向她,「妳什么时候回来的?妳不是要去同学家吃饭吗?」
「我……因为我本来带着小燕燕一起去的,可是牠忽然不见了,所以我回家看看牠是不是飞回来了。」乔可恬颤着唇解释。
她听到了!女儿的表情像最严酷的冰雹,毫不留情地砸向乔羽睫,她顿时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妳、妳都听见了?」
「嗯。」
「恬恬,妳听我说……」
「我不是妈妈的小孩?」乔可恬打断她,眼底,慢慢氤氲雾气。
「恬恬……」
「我亲生妈妈不要我?」她继续问,嗓音沙哑,豆大的眼泪像流星,一颗一颗坠落。
乔羽睫惊惧地望着她,「恬恬,妳听我解释……」她展臂想拥抱女儿,可后者却像躲开什么似的,急急往后一退,令她心痛难抑。
乔可恬红着眼眶看她,好一会儿,她忽地叫喊一声,转身飞也似地跑开。
「恬恬,恬恬!」乔羽睫跟着奔出大门,拚命想喊女儿回来,可乔可恬跑得太快,一下子不见了人影;而她,又一时乱了步伐,跌倒在地。
「恬恬……」乔羽睫悲怆地低唤,彷徨地望着远方深沉的夜色。「这么晚了,妳到哪里去啊?」
「羽睫,妳没事吧?」赶上来的凌非尘蹲下身,试图扶起他。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走开!别碰我!」
「羽睫……」
「你满意了吧?高兴了吧?」她抬头,愤恨地蹬他,「你逼我说出这个秘密,逼我承认恬恬不是我亲生女儿,你很得意,是吗?」
烈火般的眼神,毫不留情地灼烫他,他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恨过你,一天都没有。就算我在医院里拿刀割自己,我都没有恨你,可是你,你却……」她忽地哽咽,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我警告你,如果恬恬出了什么事,我、我会恨你,永远都恨!」
她木然地宣称,跟着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心惊地看着她虚弱不稳、像风一吹便随时会倒地的步履。
「妳、妳去哪里?」
「我去找我的女儿,去找恬恬。」她喃喃响应,身子一歪,差点又要摔倒。
他急忙扶住她。「妳别去,羽睫。妳情绪不稳,让我去。」他抬起她冰凉的脸,心痛地看着她无神的眼。
她像具失了魂的娃娃,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生命力。
她是个布娃娃,比他在梦里梦见的还要娇弱,还要不堪,还要让他悔恨无边……他别过头,不敢看她。
「妳放心,我一定会把恬恬平安带回来。」
第八章
凌非尘在深夜里狂奔。
苍凉的黑夜,幽暗的月色,直直往前延伸的小路,他彷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个夜晚。
那一晚,他在寂静的夜色里奔跑,眼前一片迷茫,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那一晚,他心慌意乱,只想找到她来安慰自己,他想拥抱她,像迷路的孩子胆怯地拥抱前来找他的母亲。
那一晚,他在她家豪华的宅邸外徘徊,清楚地意识到两人身分的差别。
她是高高在上的凤凰,他只是不起眼的乌鸦。她那么美,那么优雅,她是天仙,唯有齐京那样的人品家世才能与她匹配。
而他,只是个落魄不堪的穷小子。他忽然好恨,恨这世间不公平的一切,恨世人们对他无情的冷语,恨贫穷像最沉重的枷锁,如影随形地桎梏他。
他恨她!因为她,代表他无法企及的一切,她的存在,彷佛上天残酷的玩笑。
他恨自己爱上她!当他看着她跟齐京那样谈笑,他嫉妒莫名,怕自己只是她游戏的对象,怕自己遭到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所以他决定玷污她,拖着她跟自己一起下地狱--
他伤害了她!他伤她,伤得好重好深,那血迹模糊的伤口,连他都不忍卒赌。
「对不起,羽睫,我对不起妳……」他一面奔跑,一面狂乱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