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成以前的她,现在怕是早坐在路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盼旁边有一条河,让她投河自尽,不要留在这痛苦的世间算了。但现在的她,哭不出来,也做不了那种自毁形象的事,虽然难过,可不到想自杀的地步。
要是她能再变得软弱一点就好了,这样,她就能尽情大哭,把那些伤心、愤怒、失落、痛苦,全跟着泪水一起排出体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彷徨无依的走在街上,一肚子情绪无处发泄。
正当她累了、乏了,决定趁早回家,以免再看路上情人双双对对、触景伤情之时,前方闪亮招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失恋俱乐部」五个招摇的大字,高高悬挂,闪闪发光。
她走近,发现那是一家酒吧。
好,很好,一家名为失恋俱乐部的酒吧,最适合她这个失恋的人进去买醉。
她大步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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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阶梯往下走,灯光昏暗,光影交错,带着几分诡谲,却又似通往异世界的隧道,彷佛穿过这儿,便能远离现实世界。
夏江菱小心翼翼的拾级而下,首先看见的是一道厚重的玻璃门,上头印着烫金的几个大字──
失恋俱乐部──专供失恋者疗伤止痛,情侣及单身主义者勿进。
很好,真的好极了,她满意的点头。失恋者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笑得甜蜜蜜、亲得甜蜜蜜的情侣来碍眼!她喜欢这个地方。
推开门,震耳欲聋的舞曲狂扑而来,她微微拧眉,想着自己会不会被骗了?她以为这里应该是安静而祥和,也许放着轻柔音乐或有钢琴演奏,让失恋的人能放髹身心,静静疗伤才对。
等她终于适应了吵闹音乐和昏暗光线,她才发现,虽然放着动感舞曲,酒吧里却没有设舞池,也没有人随着音乐起舞,只有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围着一桌一桌,或痛骂负心人无情无义,或拥着失恋者柔声安慰。
夏江菱下意识往吧台移动。
「小姐,一个人?」开口的是酒保,一个金发碧眼的英俊外国人,讲得却是标准国语。
她微讶。「呃……是,我一个人。」
「刚失恋吗?」酒保望着她微笑,神情温柔。
敢情她脸上写着「我失恋了」四个大字?真那么明显?
「我看起来就是一副失恋的可怜样吗?」她叹气。
「也不算,只是我看过很多失恋的人,姑且说是一种直觉吧。」
她苦笑。「那你一定也知道,失恋的人常爱买醉,给我酒,愈烈愈好。」她要用酒来浇熄心中的痛苦。
「来一杯我们店里的招牌鸡尾酒吧?」
「随便,只要是酒就好。」管他什么酒,能喝醉的就是好酒!
几分钟后,一杯五颜六色,煞是美丽的鸡尾酒端了上来,她想也不想的举杯就口,然才一入喉,差点没吐出来。
「这逼什么东西?」又辣又苦又涩,根本不是人喝的。
「失恋滋味。」显然她不是第一个有这种反应的人,酒保泰然自若的道:「酒如其名,很难入口吧?」
夏江菱觉得头顶上有乌鸦飞过。
这根本是骗钱用的吧?这种酒哪有人喝得下去啊!
但点都点了,虽然觉得难喝,她还是鼓起勇气再尝了一口。这一回好些了,反正比起她心里的痛苦,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动感轻快的舞曲一首接一首,夜愈来愈深,她还是不想回家。
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听着其它失恋者痛骂负心人无情无义,其中有几个故事还真惨,失身、失心又失财的也不在少数。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忽然,一名女子扬声大吼,「全都是一群混蛋!」
「放屁!」另一桌的男人们不客气吐槽。「妳们女人才是爱慕虚荣、水性杨花!」
这一回嘴,战火一触即发,双方你来我往,互相骂了个狗血淋头,很快的,几乎所有酒吧里的失恋男女全加入混战,只有吧台前一对男女不为所动。
女的,是夏江菱,男的,是韩劭勋。
两人对望一眼,又别开视线,下一秒,又同时转头,四目相对,然后便再也没有移开。
「你是……」夏江菱觉得这男人很眼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撞到妳车的那个人。」韩劭勋自动解答她的疑惑。
「喔!对。」她想起来了。「你也失恋了?」话说完,才觉失礼。「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摆摆手。「很明显不是吗?」
两人互望对方手上的杯子,五颜六色的失恋滋味,瞬间,同病相怜的感觉拉近了两个陌生人的距离。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敬你一杯。」夏江菱举杯,咕噜一口喝完。
韩劭勋望望杯里的液体,犹豫了一会儿,也一饮而尽。
「怎么回事?」她又向酒保要了一杯马丁尼,靠近他。「我的意思是,失恋,你知道的,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韩劭勋也来了一杯。「她说她再也不想迁就我,勉强没有幸福。」
「你很大男人吗?」她不赞同的皱眉。
他仰头大笑,笑声苦涩。
「真是那样就好了。」啜了一口酒,摇头。「当一个人不爱你的时候,什么狗屁倒灶的借口都能当理由!」
「你说得没错。」她趴在桌上,低语,「当初是他说希望我能独立能干,做一个对他的未来、事业有帮助的伴侣,现在要甩掉我了,才嫌我强势,还说什么那个女人不能没有他,而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妈的!简直是在放屁!」
他听完点头。
「对,他是在放屁。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他想的只会是怎么保护、呵护这个女人,而不是告诉她,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所以他要去照顾其它女人,很烂的借口。」
「可不是吗?」她仰头喝干杯中的酒。「我倒宁愿他直接告诉我,他变心了,他不想娶我,也比讲这些屁话来得好!」
酒,一杯接一杯。
吧台前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说着心中的痛苦和失落,交集很少,几乎都是在各说各话,居然也聊得很开心。
夜渐深,方才吵架的人已经化敌为友,手牵手直奔KTV欢唱狂欢,酒吧内剩下微醺的一对男女,含含糊糊继续说着各自的故事。
第二章
「你知道吗?我跟他在一起五年了!五年耶!」凌晨四点钟,酒吧打烊,韩劭勋扶着夏江菱到路上拦车,她仍心有不甘的说着,「女人有多少个五年啊!那个王八蛋,不想娶我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可恶!」
大概从两个小时前,韩劭勋已经重复听她讲同样的话达五遍之多。他们在酒吧里互吐苦水数个小时,说到后来,他都乏了,可这位小姐还能滔滔不绝,他实在佩服。
夜风吹来,冰凉冷风多少趋走一些酒意,他的意识逐渐清醒。
「小姐,妳住哪儿?我叫出租车送妳回去。」
「我不回去。」她跺脚。「我不想回家,我不要一个人。」说罢,她忽然紧紧抱住他。「别丢下我一个人,拜托!」
她一脸可怜兮兮,眨巴着一双彷如小狗般的祈求眼睛,让韩劭勋不忍拒绝。
无奈,他只得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载着两人回到他的住处。
一进门,她在室内又跳又叫,像个疯子一样,急得他忙上前摀住她的嘴,生怕她咿咿哼哼的声音让邻居误会这里正在进行什么「运动」。
「这是你女朋友?」她拿起桌上的相片端详,忽然安静了下来。
「是前女友。」他纠正她。
「喔,对、对!是前女友。」夏江菱坐倒在沙发上,拿着相片左瞧右瞧。「奇怪……我觉得她好面熟喔……」
「是吗?」他随口应声,当她在说醉话。
「真的!」她说得更肯定。「我一定见过她,只是忘了在哪里。」
他进房间,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塞进她怀里。
「浴室在那儿,妳去梳洗一下。」
她望望怀中的衣服,又瞧瞧他,然后傻傻笑了起来。
「你不会偷看吧?」
韩劭勋闻言一愣。
「当然不会。」当他是什么人了?偷窥狂还是大色狼?
没想到,这答案竟招来她不悦又懊恼的脸色。
「我长得不够漂亮?我没有足够的吸引力?你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不等他反应,又自问自答起来。
「我知道,我太老了。你知道吗?有人说,二十五岁之前是女人的黄金期,过了二十五岁,再美的女人就像盛开的花朵,逐渐凋零,美则美矣,可已没有吸引力。我今年二十七岁了,早就过了黄金期,男人对我这种老女人已经不感兴趣了,呜呜……」
见她将脸埋在掌间,他以为她在哭,有点急,连忙哄她,「二十七岁也还年轻啊,妳瞧我,我今年三十二了,比妳老五岁呢!」
「那不一样!」她猛然抬头,脸上却没有泪水,原来刚才那两声呜呜竟是虚晃一招。「你知道吗?男人是愈老愈值钱,女人却是愈老愈被嫌!你就算再老个十岁,只要有钱,还怕找不到漂亮美眉?可我们这些年过二十五的女人,可以选择的对象却是随着年纪锐减啊,呜呜……」说罢,又将脸埋在双掌间。
韩劭勋无奈的望着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被女朋友甩已经够可怜了,三更半夜还得当保母,照顾一个发酒疯的女人。
他酒量这么好做什么?要是跟她一起醉死了,现在说不定反而轻松。
「你怎么不说话?」等了一会儿,他没开口,夏江菱抬头,一脸苦瓜。「我知道了,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像个小孩一样耍赖,双手乱挥,两脚乱踢,心智年龄瞬间退化二十岁。
「没这回事。」他头好痛,好想上床睡觉,饶了他吧!「妳先去洗澡好不好?洗完澡,睡一觉起来,妳会觉得舒服一点。」
「才陆、才怪。」她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紧紧抱住,语气可怜。「我刚刚才被交往五年的男友甩了耶,再怎样我都不会觉得舒服的。」
「失恋又不是世界末日,妳会好起来的。」他安慰她,也说给自己听。
「真的吗?」她又企盼又怀疑的。
「真的。我经验丰富,不会骗妳。」
「喔。」她闷闷应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经验多丰富?」
「非常……丰富。」韩劭勋虚应。他可没兴趣对一个喝醉酒的女人细说他的伤心故事。「现在,妳可以去洗澡了吗?」
夏江菱将脸埋在抱枕里,久久没有言语,久到他几乎要以为她就这样睡着了,正当他想走人时,她忽然抬头,「浴室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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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虚掩,韩劭勋背靠墙,站在浴室外头,听着里头哗啦啦的水声。
「小姐,妳还醒着吗?」每隔三分钟,他便出声叫唤,因为怕她喝得太醉,在浴室里发生意外。
「嗯。」浓浓鼻音传来,响应他的叫唤。
十分钟后,她穿著他的睡衣由浴室走出,湿淋淋的长发披在肩上,水珠不停滴落。
他进房拿了毛巾,替她包起长发,领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拿出吹风机,为她把长发吹干。
夏江菱静静趴在沙发上,听着吹风机运转的声音,久久,幽幽的开口,「我好想哭,可是哭不出来。」还是那么可怜兮兮的语气。
韩劭勋专心拨动发丝,心不在焉的问:「为什么?」唉!他真的好想睡觉,酒意加上熬夜,眼皮控制不住的直掉下来。
「我不知道。」语气听来像在哭,可泪腺硬是不肯合作。「伤心的时候不是都会掉眼泪吗?我现在很伤心、很伤心,可是怎样也哭不出来。」
「也许那表示妳还不够爱这个男人。」他随口应声,然后忽然想起,他失恋这么多次也没哭过。
「谁说的?」她不服,不悦的咕哝,「我很爱他,很爱很爱。」
「好好,很爱很爱。」他只想赶快替她把头发吹干,打发她上床睡觉。「人要是很难过时,也不一定会哭的。」
她沉默,没应声,静静感觉他修长手指温柔拨动她的长发,让她感觉彷佛被呵护、被照顾,好安心。
好久没人对她这么温柔了……不,更正,是镇汉从来就没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她,在他面前,她总是独立坚强,即使私下相处,他们的关系也像是少爷和女佣,像这种为女人吹发的事,他大概会斥之为娘娘腔。
可是她喜欢这种感觉。
好喜欢!
「谢谢你。」睡意朝她袭来,她含糊开口,「我一定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韩劭勋也打了一个大呵欠。「妳别想太多,赶快睡觉吧。」这样他就能早点休息了。
五分钟过去,长发吹干,他关掉吹风机,见她已闭上眼睛,松了一口气。
总算睡着了。
怕要是吵醒她,她又抓着他大吐苦水,他蹑手蹑脚进房,抱了棉被,小心翼翼的为她盖上。
「唔……」她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睡眼瞧他。「你失恋那么多次,有没有哭过?」
他一愣,摇头。
「那你一定也跟我一样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哭不出来,对不对?」
这一问,韩劭勋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僵在原地。
「你知道吗?」又是这句做开场,「虽然大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后面还有一句──只因未到伤心处。」白皙手指紧紧握住他的,像是安慰又像在鼓励他。「如果你哭得出来就哭吧!我是哭不出来,不然哭出来应该会好过一点。」
原本浓厚的睡意,听了这一番话,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他望着被她紧扣的手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暖暖的,又有点感动。
每回他失恋,哥儿们总笑说:「恭喜你重获自由!你应该觉得开心,因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天晓得,他这人天生恋旧,对感情也向来认真经营,根本学不来他们游戏人间的态度。
至于他的家人,虽然也会安慰他,可说的不外乎「那女人离开你是她没眼光。」、「凭你的条件,你值得更好的。」这一类的话,偏偏这些话对失恋的他来说,不但没有安慰作用,反而像是失败者逞强。
可她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就直接敲进了他心坎里。
没有空泛的安慰,不是告诉他,下一个会更好,而只是真正关心在乎他此刻的情绪。 。
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对她倾诉内心的痛苦,希望她能抚平他心里的伤口。
「小姐……」他蹲下身子,轻声开口。
「啪!」的一声,她的手猛地挥上他的脸,一边还呓语着,「何镇汉!把我五年的青春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