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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潮郎 page 6 作者:何弦

  文毓平此语一出,早有解意识情的歌姬传唤僮仆磨墨铺纸。

  陆风恒向众人打了个揖,谦逊笑道:

  “子师,你忘记这席座间还有一位江东才子吗?我怎好做地头蛇强出头呢?”

  文毓平经陆风恒一说,不禁往自己额头轻拍。

  “你瞧我,真是叫程爵爷见笑了!谁不知程织造乃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若非有美提醒,定让程爵爷暗中偷笑咱们不懂待客之道。”

  潮生哈哈一笑。

  “哪儿的话,子湘就这点微末本领,多仗其他好友不见笑,这才吹捧出来个虚名,文行走这么说,倒叫在下汗颜啦!”

  吏部尚书开口圆场:

  “你俩都别闹虚文啦!子师所言极是,有美的诗在京城中堪称一绝,而素闻子湘翎毛丹青为众人趋之若骛的墨宝,这么着,我提个意见,你们倒说说可好不好?”

  孙尚仁心直口快,好奇追问:

  “李老快别吊胃口啦!明说便是。”

  李军捻美髯,呵呵笑道:

  “有美赋诗,子湘行文,可不是两全其美呢!”

  “李老当面挑衅,我又岂会错失良机。”陆风恒扬眉,朗声笑言。

  陆风恒笑着走向桌案,思索片刻,提笔便写,顷刻完成。

  “接下来便由程爵爷来为咱们大笔一挥。”陆风恒对潮生扬声。

  陆风恒只将诗句予潮生一人观,潮生一瞧,不由闷笑。这陆风恒真不负状元郎的名号!潮生沾墨使笔锋顿时膨满,大毫挥舞,运笔如行云流水。

  “好!”潮生喝声好,恰写完最后一笔。

  文毓平顾不得墨迹未干,抢到手中,先睹为快的览观。没多久,文毓平爆发一阵朗笑。

  “写得好!真不愧是名动京城的状元郎。李老,你听听这两句: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可都是你李家的佳话啊!”

  众人一听,俱是哈哈大笑。潮生见陆风恒赋诗遣字麻利,一时技痒,直指陆风恒笑道:

  “陆编修所言实在太毒,全不知李尚书‘愁似鳏鱼知夜永,獭同蝴蝶为春忙’之苦啊!”

  潮生随口一出,便已和韵章成,孙尚仁不禁折服。

  “原来,江东才子的美称果真名不虚传!”

  李军呵呵笑道:

  “诗虽吟贺得好,却不好唱,不免冷落翠袖红巾啦!”

  “这有什么问题呢?子湘素以词闻名,怎能不趁今日作几首以酬李老。”刑部郎官刘冀替李军解疑。

  众歌姬巴不得在名士前一逞歌技,忙命乐宫接管调琴。孙尚仁笑道:

  “今日以李老为尊,所以由李老先点曲。”

  文毓平抢白:

  “自然是点这一曲‘桃李嫁东风——一丛花令’。”

  此语一出,不仅在座朝臣、名士哈哈大笑,就连一旁歌姬也不禁掩口。

  “原该如此!还是子师转得快,李老临老人花丛,非此曲不能传神。”说这话的乃是礼部詹事府主事,亦是名列京城四杰之一的唐显之。

  陆风恒击节道:

  “好,就。伤春怀远几时穷。这一曲最为贴切。”

  文毓平笑道:

  “有美选曲选得好,也得有人唱得好,而这一曲非由曼娘来唱不可。”

  曼娘名为王曼容,乃是万历年间的京城名妓,素来士人皆称她曼娘。

  曼娘盈盈向前。

  “曼娘偶感风寒,恐有辱诸位清听,曼娘这便荐人自代如何?”

  文毓平不禁面露失望,叹道:

  “这可有谁能代替曼娘?”

  曼娘微笑欠身。

  “是我身边新来的小姑娘,名唤斌儿。新近学得其词,雏凤声清,自当能邀赏于众位大人。”

  “当真?”

  曼娘笑着斟满一杯酒。

  “若大人听了仍有微词,曼娘愿当筵领罚。”

  文毓平哈哈一笑。

  “好,若真不逊曼娘,这杯便由我来喝。”

  曼娘引一位小歌姬出来,众人直盯着她瞧,就见这小姬女只盈盈十三、四年纪,容颜之美,让人不由惊艳;未施脂粉的秀脸,只堪以明艳无俦形容。

  这小姬女端凝沉静的侧身立在曼娘身后。

  “斌儿,你放胆唱便成,那酒总要敬了文大人才是。”曼娘笑着交代。

  斌儿一启唇,顿时满座宾客鸦雀无声,一曲“一丛花令”字字入耳:

  “伤春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离愁正恁牵丝乱,更南陌,飞絮蒙蒙。

  “归期渐远,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桥通。

  “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新月帘栊。

  “沉恨细思,不如桃李,犹解嫁东风。”

  一曲既终,良久,众人才自袅袅清音中清醒。李军率先喝采,孙尚仁举杯便去灌文毓平。

  “这一杯是逃不了,子师,你就快喝吧。”

  文毓平痛快的仰头,一饮而尽,转而命人看赏予那位小歌姬。

  那名唤斌儿的歌姬并没有兴高采烈的上前接受赏赐,只是又退回曼娘身后,不发一语。

  众人再望向那小歌姬,直觉得她貌美不可方物。数年后,为三海增色定是此妹,虽现下她年岁尚稚,但已是绝美佳人胚子是不容置疑!

  *  *  *

  席前还正热闹着,潮生因不擅饮,有些头昏,便走到廊外舒散一下酒气。

  “水云榭”立于中海,以水云奇景闻名,此亭因为云霞倒映,如立湖水云雾间而得名。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太液秋风”石碑就立于亭中。

  天上繁星皓月,湖水潋滟波光,清风拂来,酒后的燥热便得以消退几分。逃席而出,潮生独自享受西海风光,不自禁心中怡然。

  潮生忆起清明时节,阖家同游太湖,当时正值烟雨迷蒙季节,身畔还回荡着芊茴的轻颦浅笑,而今,却人事俱非!潮生本因良辰美景而愉悦的心,转复怅惘。

  “程爵爷。”一清冷的声音惊动了他。

  潮生回首端视来者。原来是翰林院编修陆风恒。

  潮生朝他微笑颔首。

  “陆编修,你也出来透气儿?”

  陆风恒面对着水中月,只觉那邻邻流波,使月色如皎的光华恍若虚幻,陆风恒状似随意的笑语:

  “是啊,里头闷得紧,哪及得上外头夜凉如水的舒适。

  “程爵爷年纪虽轻,却深受朝廷仰仗,官拜织造,封一等子爵,另又为江南名士,文才斐然;兼之有宋玉俊容,玉树临风之姿,岂不为许多姑娘芳心暗许的意中人。”

  陆风恒说来如话家常,但潮生不禁存疑:这不太对劲,他似乎……话中有话?

  潮生连忙抱拳摇首。

  “陆兄谬赞了。若论文才,有谁比得过当今的状元郎呢!子湘不才,不敢当陆兄这般溢美之词,再说,程某已有妻眷,与风花雪月再没干系。”

  陆风恒转而笑问:

  “倒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般幸运?”

  潮生听这陆风恒言语句句都是在吹捧自己,可是,他却感不到一丝阿谀奉承的味道,有的倒是几分刺探!

  潮生虽怀疑陆风恒动机,皮相上仍是维持一派的儒雅气度。

  “陆兄这话可说错了,拙前乃是京城名门闺秀,说到底,还是小弟幸运才得以雀屏中选。”

  “瞧爵爷所言,尊夫人是哪家的大小姐?”

  “拙荆乃是京城陆侍郎的三千金。”

  陆风恒沉吟好半晌,才开口道:

  “咦?这陆三小姐本不是许婚予前程织造长公子吗?若在下没有弄错,程爵爷好像是行二吧。”

  潮生眯起俊眸斜睨陆风恒。这家伙连大哥的事都一清二楚,那又何必装假呢?他到底是谁?

  面对潮生森寒迫人的逼视,陆风恒犹是神色自若。光凭此点,潮生就能评断,这陆风恒定非常人!

  “拙荆本与家兄有婚姻之约,但后来基于些微因素,反促成我与内人的一段姻缘。”潮生口吻淡漠,隐含提防之意。

  “有道是姻缘天定,程爵爷合该得此如花美眷。”陆风恒倒聪明,他察觉潮生话意冷淡,便不再追问。

  潮生找碴似的反诘:

  “陆已更是开玩笑了,你怎知拙荆美貌?难道你见过?”

  陆风恒不恼,反呵呵笑道:

  “尊夫人的美貌在京城可是众所皆知!陆家大小姐是京城第一朵名花,贤名远播,以美慧见长;三小姐则是秀美绝伦,温柔婉约。而程爵爷的娇妻不正是那位陆家三小姐么。”

  潮生皮笑肉不笑的婉谢道:“多谢!”

  话才脱口,闪过一个疑问——陆风恒也是姓陆,难道他会与陆培元有点渊源?不会这么凑巧吧!

  潮生存心试他,凉凉的抛了句:

  “陆编修亦姓陆,没请教是否与在下泰山丈人有点关系?”问得开门见山,潮生就是要目睹他的反应。

  陆风恒但笑不语,没表示。

  潮生瞧他态度暧昧,心里猜想这陆风恒八九不离十与陆培元有点瓜葛。

  过了良久,陆风恒转个话题,悠然吟诵: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潮生笑睇着揶揄:

  “好大的志向,咱们状元郎的宏愿叫人不敢小觑。”

  “此乃刘邦所作的大风歌,当然这种改朝换代之事,在下是不敢的,只是古今多少人俱前仆后继的思慕登上大宝,这原因,终于让人明白了!”陆风恒眼光苍茫,有着淡淡倦意。

  潮生知道他还有后续,遂不开口,等看陆风恒接着卖啥膏药。

  “程爵爷可曾亲游过恒山?”

  潮生不知道他为何将话岔到这儿,微微一笑。

  “未曾,但对北岳恒山闻名遐迩的悬空寺神往之至。”这话倒也不假。

  “恒山在北宋年间,曾由杨老令公扼守三关,镇兵于恒山,此处原本便是兵家必争的要塞。初临恒山,乍见悬空古寺,只觉鬼斧神工,惊诧先人的毅力;而后于悬空寺飞澜上观望那沿山所筑的五百里山道,回头再瞧悬空寺,便觉渺不足道!”

  潮生不曾亲临恒山风光,奇道:

  “还望有美兄解疑。”

  陆风恒微微一笑,缓缓道来:

  “史书所载,魏道武帝天兴元年克燕,将兵自中山归平城,发卒数万人凿恒岭,通直道五百余里,磁窑口便是此五百里通道的北端,而所谓的直道五百里,大多是早已存在的栈道。魏道武帝发卒数万,只是将其中阻道的山道凿开而已,纵是如此,其工程之浩大,也足以让人桥舌!”陆风恒说到这,长叹一声。

  潮生听及此,有点明白他的重点在于“权势”二字。

  同身为宦海中的一员,潮生对他所言不能说完全无感。

  “唉,无怪乎众人都想登大宝、临君位,只消君王一开口,数万兵卒便替他将阻路的山岭给凿开!那种一呼千诺的威风凛凛可比所谓安得猛降兮守四方要爽快太多啦!”陆风恒说到最后,话意流露出的是不以为然的讥讽。

  潮生知他导入正题,轻笑。

  “可不是,古来君王不都如此,此乃为君者想当然尔的行径。”

  陆风恒轻叩石栏,逸声朗笑。

  “好一句想当然尔!所以这五百里山道与权势相较,也就不算什么了。”

  终于说到重点了。潮生不语,待他接续。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这所谓的‘江山’真能让人为之前仆后继、在所不惜吗?”

  潮生不能理会这陆风恒何以要对他这仅一面之缘的人说这些话。他是真的偶有抒怀,抑或别有所图?就算要图,图个什么呢?

  他整整神色,淡淡一笑。

  “陆编修这般少年得意、锋芒正健的当朝新贵,说这话可显得老气横秋了。”

  复调寄眼光于水波艳影,潮生凝定水中明月,笑道:

  “既是如此,为何求取功名?明知是桶浑水,何以偏生来趟个一回?”

  陆风恒闻言,朗笑。

  “我是不得不从众流俗,程爵爷又如何呢?”

  “咱们彼此彼此。”

  “当真?爵爷总还是有取舍余地吧,何以一定得承爵位呢?”

  潮生这回终于懂了。这就是他要问的,他定是把自己想成了为承父职不惜夺兄长之妻,好饱足一己私欲的人吧!

  潮生微微一笑。

  “陆兄总算直点主题啦,这便是你最想明白的事吗?”

  “尊夫人本是令兄未婚妻,怎么会突生变局,礼堂前李代桃僵?”

  “你究竟是谁?”潮生冷冷的打量他。他不信陆风恒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奇。

  陆风恒微微一笑。

  “总会知道的。”

  说完,衣袂飘飘的潇洒离去,没给潮生再发问的机会。

  潮生一时有点明白他大约会是何许人也。

  *  *  *

  这是潮生待在京师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他就离开京师,回到江南水乡——那个有着他所关在一切的苏州……

  一个月来,游宴请邀的拜帖不断,惟独岳家陆侍郎府连个影儿都没见。

  潮生上门拜会两次,都给人请吃了闭门羹,虽没见着正主,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他见着了陆府二爷——陆风怡。

  一照面,脑门直冲上另一张极为相似的面孔一样斜飞入鬓的一双剑眉,那张面孔的主人名唤陆风恒。

  “这拜访本就早该来的,拖延至今,实为歉然。”

  潮生话说得得体,一面不忘留意陆风怡的神情。

  就见陆风怡一脸和煦笑意,挥退递水的仆役后,开怀笑道:

  “爵爷贵人事忙,能留一天上陆府,我们已经感激不已,哪敢耽误爵爷。”

  潮生摇首笑着指正:“咱们可是一家子人,怎么这生见外?”

  陆风怡倒是从善如流,微微一笑。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妹妹可好?”

  潮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陆风怡真是干脆,遂笑曰:

  “不错,府上大大小小没人不喜欢她。”

  “呵呵……瑛妹一向有本事,看来我是为她白担心了。”

  潮生左右张看。这偌大的宅子,怎么人丁单薄的样子!何况,就算见不着云瑛之父,怎么也没人引见岳母让他得以拜会?

  “岳丈见不着,能否让小婿见一见岳母?”

  陆风怡愣了一愣。怎么,难道他不知道……

  潮生不解为什么陆风怡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自己。他说错了什么?

  “瑛妹的生母早在她三岁时就归天了。瑛妹没同你说过?”

  潮生整个人像让什么给重击了。他一点都不知道她,他只是自以为是的去拼凑陆云瑛的形象……

  *  *  *

  望着满山枫红,潮生想起陆风恒。自水云榭一会后,他们便没再见过面,但从朝中同僚的口中,他早明白陆风恒与陆培元的关系。想到陆风恒,他不自觉的又想起陆云瑛。那个自幼就没有娘亲照拂的小小孤女,不知道她与陆风恒的兄妹之情深不深。

  目光转而凝望天际,嘴角扯了抹轻嘲。

  “看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潮生早发现有一忖度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审视着他。

  右脚向左前一跨,脚力陡然疾速,较量之心顿升。

  潮生右手轻握剑柄,猛地回首,沉声喝道:

  “什么人?”

  说着,由腰际拔出剑,“刷”的一声,潮生手中长剑回过树身,疾刺那人咽喉。

  那名男子帽沿压低,嘿嘿一笑,手中很快也多一把长剑,剑锋直逼潮生。

  飒然而至的剑气,刮得潮生面颊微微生疼,心下怒意陡升,运剑势头一转,剑身仿佛柔弱无骨,绵绵密密张开一张网,将那人周身大穴尽包围于剑网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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