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仲轩自认无法解决这件事,也跟着出去了。
夕颜不是傻瓜,她听出徐韫仁的弦外之音,伸手拉着他的大掌,睁大双眸看着他,「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妳……真想知道?」
夕颜用力点着头,只差没把头点掉。
望着她苍白小脸,赵曦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残酷的事情,可以的话,他宁愿变哑巴,一辈子都不说。
他深吸口气缓缓开口,「你背上的图一辈子也消不掉。」
消不掉?瞬间夕颜只觉得天旋地转,「为什么?为什么消不掉?不是说只要将……」
「你曾见过我那把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湛庐宝剑,剑身上就有欧冶子与干将、莫邪的提字,那些字不是用刻的,是用内力镌上的,不因风霜雨雪而稍有磨灭,你背上的图也是这样。」
他说得够清晰明白,夕颜却越来越胡涂了。
她蹙眉望着他,「你提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对她皱眉的模样,甚是心疼,举起左手轻抚平她的眉头,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当年干将夫妇得到图后,干氏一族屡受迫害,为了避祸,在秦灭后迁徙改姓『任』并将图用秘传铸剑术镌在人体内,经由血脉一代一代传承,如今你是唯一的传承者。」
经血脉传承?
每个字都像打在夕颜心头,她不禁一阵寒颤,拉着赵曦的手跟着松开,脸上表情因无法相信而呆滞。
「那么……将来我生的小孩也会有?」
赵曦点点头,「不仅这样,你的丈夫也会经过相契行为传承图历代的记忆。」讲到这里,赵曦也不禁头痛,他没想到夕颜的祖先竟想出这样的方法。
她的梦在他清晰明了的解释中破碎成片,她再次呆滞,脑中一片轰隆声。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奶娘为何重图更甚于她,为何逃难时一路上始终有人打探着她们的踪迹,为何她们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月,为何她家破人亡……
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的!除非她死!
夕颜茫茫然地扶着床沿下床,步履不稳的走到门边,赵曦连忙扶住她,却让她一手挥走,她吃力地拉开红木雕花门扇,身形不稳的靠着门望向赵曦。
「我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颜儿?」赵曦蹙眉看着她,不解她为何如此做。
「出去!」她几乎低吼着,「我求你!」两潭水气笼罩双眸。
赵曦明白她心情低落,决定让她静一静。他走到门边,不舍的转头望向低着头的她,忍住想抚慰她的冲动跨出大门,双脚才出门槛,身后立刻传来掩上木门的声响与哽咽声。
「颜儿……」赵曦背着门,对着暗淡无光的天色低叹。
在了解背上图的用途后,夕颜再也承受不住打击,贴着门无力的跪下,心里仅存的希望化成灰。
过了半晌,她抬起头,心底清楚自己该采取的行动──她必须要离开,她不能再害他了,纵使她有多么喜欢他。
怕自己带给他的是无穷尽的麻烦,更怕他因自己而有生死之虑,尤其在知道背上的图有关国家存亡后,她更不能让这个错继续下去。
她不能!
不争气的水气弥漫着她的眼眶,渐渐积聚成泪水滑落双颊。
☆
天色未亮,后门晃出一道纤细人影,她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
想着她就要和恋慕的人分离了,夕颜的泪水又开始泛滥。
「少君,对不起!」
这是她最后一次唤他了,虽然心里似有千万根针在扎,但长痛不如短痛。
她深吸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突然一道黑影挡在前面,雄浑有力的声音唤住她。
「你要去哪里?」
说话的人是赵曦,他双手环胸,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表情冷静中隐含着怒气。
从夕颜赶他出揽月阁,赵曦就有预感,她会离开他,没想到她真做了!
「说!你要上哪里?」他沉声问道。
夕颜从没见过他如此有压迫感,自愧退了好几步。偏赵曦不让她有躲藏的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扳转过身面对他。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他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面对着他,夕颜一颗心狂跳不已。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他既然来找她,即表示他心里有她;忧的是她该如何说才能让他离开她,让他不再为她涉险。
「我……你根本就不能帮我解开图,你……你骗我……我……不喜欢骗我的人!我要去找能解开图的人!」
骗她?他怎么会骗她?
他是办不到,但绝非有意欺瞒她!赵曦恍若被重击般心痛,缓缓垂下手。
「你身上的图关系全天下千万百姓的性命,若我不知道或许会放你走,但是如今不成,就算你想走,我也不能让你走。」
「你……」
「我是办不到,但是你真的认为离开我就能解决一切?」赵曦低哑道,眼瞳、心中不再有怒,只有哀伤。
夕颜发现他的转变,不忍的开口,「你不要逼我……」
「是我不好,还是你……真的不懂?」他一步步逼近她,想要得到真正的答案。
他每逼近一步,她越发现他眼中的哀痛,越是不忍说出口。
他怎会不好呢?就是太好了,才会让她陷得如此深,但她不能自私得只为自己啊!
「你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我会让你走。」
夕颜望着他,泪水早已爬满脸庞,「我……」看着赵曦又靠近她一步,她忍不住低吼:「你不要再这样逼我了,我是为了你呀!」
「为什么是为了我?」他追问道。
「因为只要和我有牵连的人都会死,而我……我喜欢你,我不要你为了我丧命,不值得!不值得!」她怒吼着。
她不要他为了她,和她一样与命运搏斗,这种痛苦由她一人背负就够了。
赵曦闻言,瞬间脑中一片轰然,脑中反复回想着夕颜说过的话,呆立毫无反应。
夕颜凄恻地望着他,纵使相处只有这么短暂的时间,但她会永远记得的。她再度拭去泪,转身就走。
突然她身体被腾空抱起,赵曦大步往徐家堡方向走去。
「哇!你放我下来,你……」
赵曦脚步不停的走着,脸上因兴奋而发光。「我只问一句,你怕死吗?」
死?她怎会怕。「我不怕。」
「既然不怕,那就死在一起吧!」说完,他深邃明亮的眸子对上她,款款深情足以融化冰雪。
他不怕死,可是她怕害了他!夕颜努力挣扎要下来,没想到反被赵曦抱得更紧。
一回到堡里,他直接把她带回揽月阁,闩上房门,将她放在床上。
这种情况就算没人告诉她,夕颜也知道不妙。看着他拉下纱帐,吓得她立刻跳下床往门口冲去。
赵曦大手一张压住门板,让她怎样也扳不开门,夕颜不禁抬头望着他,对上他似黑玉般的双眸。
「呃……我知道是我错了,我……我不会逃了,我看我今晚还是回……」她结结巴巴的开口。
「你今晚只能睡在这里。」
他不能再次忍受他爱的人离开,他受够了!
夕颜羞红了两颊,「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妥,你还是……」
闻言,赵曦轻笑出声,她竟担心这种傻问题。
「你哪里也不能去。如果你真要走,我还有其他方法留下你,要不要试试?」
夕颜猛摇着头,「不……不要!」
他压着她抵住门板的手,两道火热目光瞅着她。夕颜被瞧得心慌意乱,不敢正视他,干脆垂下眼,生怕一看就给焚化了。
赵曦伸手抚着她秀丽的脸庞及不点而朱的柔唇,慢慢地抬起她的下颔,低下头覆上她嫣红的双唇,先是如小鸟般轻啄,接着攫住她的唇瓣。
夕颜发出一声嘤咛,随即沉醉在这个吻里,直到他离开,她的思绪才慢慢回复。
他抱着她走回床边,宠溺地哄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自己则躺在外边和衣闭目。
「呃……你……不会做些什么吧?」
夕颜还是担心他会不会趁她入睡后动手动脚,毕竟刚刚他吻得太有技巧了,令人怀疑他有多少次经验。
赵曦懊恼地呻吟,翻身压着她,「笨蛋!快睡!」
此话一出,夕颜只得乖乖地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浮现先前赵曦说过的话。
如果她不怕死,他就愿意陪着她一起死!反之,她活,他也会陪着她一起活下去。
是吗?他话里的意思是这样吗?她可以这么想吗?这些一直在她脑中反复出现,直到深更才随着赵曦稳定的心跳声进入梦乡。
待夕颜睡沉后,赵曦才缓缓睁开双眼,一手撑肘看着她的睡颜。
她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唉!真糟!
☆
骑着徐韫仁特意为他们挑选的两匹千里骏马,入夜后三人已到了新州。
入夜后的新州暗得让人觉得怪异,街上打尖住宿的客栈灯笼没亮一盏不说,更是不见一个人影,空气中飘荡着幽魅的气息,马蹄踏在石板上响起一阵阵回声。
赵曦谨慎地驾马,眼光不时扫视四周,整座城就像是死城般诡异极了。
「赵曦,这里不对劲。」凭着征战多年的经验,石仲轩立刻察觉出异样。
夕颜也觉得这里似乎怪怪的,仰起头看着赵曦问:「我们要不要换条路走?」
「不,这是往桂州的必经之路。」
赵曦戒慎地看着四周,如果他没猜错,他们已经走入耶律南安排的「鬼宿阵」里,再过去可能会有鬼兵鬼将挡路。
「仲轩,小心点。」
「知道了。」石仲轩放慢马步紧随在后。
两匹马一前一后通过一座牌坊,接连经过几间小店铺后,怎么走也走不出这条街,眼前的景象不断重复出现。
马儿不安地嘶鸣一声,赵曦拉马停下,定眼看着四周,眼前还是同样的景象,也就是说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赵曦冷眼观望四周,望见左前方有棵桃树,他将缰绳抛给石仲轩捉着,纵身飞跃到桃树上折下一根桃树枝,脚下一蹬,腕施内力将树枝射到大街上,人如飞鸟般轻盈回到马背上。
突然间轰地一声,四方出现五色大旗围绕着他们。
「少君,这……这是什么?」夕颜惊讶地望着四周的旗坊牌阵。
「没事。」越是危急,越该冷静。赵曦手握缰绳,心中盘算该如何走出鬼宿阵。冷然的眼、冷然的表情,风吹动他飘落的发丝,宛若夜神出巡。
他轻甩缰绳,驾着马缓步前进,先走坎再走离、后绕震最后巽位出干,正当要脱离时,一群僵尸平空飞身而来,赵曦一掌拍掉一个,接着又来了许多个,他只好将夕颜和马丢给石仲轩保护,飞身而出,连出数掌将僵尸打散,独闯鬼阵。
石仲轩拉住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戒慎护卫着夕颜,他可不想把赵曦的宝贝弄丢了,让他砍了他。
大风堰起,声声赫赫,夕颜紧握缰绳的手直冒汗,一颗心仿若要跳出来,几度张口欲言,也只能忍住,她知道这时不能出声,心里却不断埋怨自己才疏学浅,早知有今日,小时候就该在读书识字外再加上武学这一样,一旦一碰上这样的场面就不用处处靠他人了。
不过,眼前光景,就算她有赵曦一半武学造诣,似乎也派不上用场,她看得出他的武学已到登峰造极之境,常人难望其项背。他手虽无剑但心中有剑,出手如电,索命于无形。
这样的一个人,绝非凡夫俗子,他到底是谁?
她曾几次想追根究柢探问,可是终究没有,毕竟身分只是一个人的称谓,他是俗夫也好,是天人也罢,她都不在乎,他若是渔夫,她愿帮他补网;他若是天人,她愿是他脚下莲坛。
只是世人总以身分、门第看待一切,她清楚她和他的距离,就算是用一辈子也无法拉近的,所以,一旦他表明真实身分后,也就是他们分离的时候了。
他适合更美貌、更蕙质兰心的女孩与他相偕终老,而那女子绝非是她,她非常明白,如果那日真的来临,也是她「心死」的时候。
思及此,她不自觉逸出一声极细的泣声。
许是心有灵犀,赵曦仿佛感觉到夕颜的仿徨,转头分心望了一眼,却对上她泫然的表情,错以为是为他担心,他决定使出绝招快速破阵。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划破紧张气氛,一名绿衣女子弃马飞身冲入阵里,一把清亮「冰弦」剑即刻展开,咻咻作响。
「赵哥哥,我来帮你了。」绿衣女子高喊着。
「淮萳!」赵曦定睛一看,发现是徐韫仁的妹妹徐淮萳。
一会儿另一匹快马尾随疾驰而来,「不妙了,仲轩!」
徐韫仁气喘吁吁,驾马靠近石仲轩,看得出他追得有多匆促。
「韫仁,你明知道事情已经够乱了,还让她来,你存心找麻烦是不是?」石仲轩指着场中的徐淮萳吼道。
徐韫仁见状,叹息摇头,「谁教丫鬟们不懂守口如瓶,不!应该说丫鬟都被淮萳买通了,府里的秘密根本瞒不过她。一听到赵曦才离开徐家堡,她便吵着要出堡找他。」
夕颜一颗心全挂在赵曦身上,无心听他们的争吵,只是专心看着阵里的情形。
只见赵曦借来徐淮萳手上那柄冰弦剑,剑尖齐眉心,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几个回身在地上划了划,内力一喝之后破了鬼宿阵,四周才回复新州原本该有的景象,客栈灯笼、火炬照得路上通明。
这时一个惨叫声,惊动在场所有人全望向夕颜的方向。
夕颜毫发未伤地坐在马上,一名辽国男子抱着火红一片的胳臂在地上打滚,眉毛纠结,神情痛苦难当,看得出是被烈火灼伤,只是又没人生火,他怎么会被灼伤呢?
众人质问的眼光直望着夕颜,当事人却不明白的回视他们,只有赵曦心里清楚,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将冰弦剑递给徐淮萳,径自走向夕颜,一双精目睨视地上的男子,接着抬头看向一旁客栈的屋顶。
「耶律南,快回大辽吧!劝辽主早日归宋,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赵少君,你可真费心啊!竟在这个女人身上放了『护身火阵』。今天我暂且放过她,改日我再来取,除非她化成灰烬,否则……嘿嘿!你知道的。」耶律南冷声回道。
护身火阵?夕颜闻言一惊,她身上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怎么她一点也没发觉呢?
忽然间她想起前两日曾与赵曦同床过,莫非……
这一想,她窘得一张俏脸红透。她知道他这么做全为保护她,也不好怪罪,只是……那样的方法实在羞死人了。
「耶律南,你出来,别做缩头乌龟!有种出来与本大爷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