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听不懂长谷川在说什么,可是她看到樱冢壑那么开心的笑容,居然也跟着笑了。
「……」
樱冢老太太的脸色只能用阴晴不定来形容。樱冢壑的笑容似乎让她心情很好,但长谷川大逆不道的教训又教她有点下不了台。
「她听得懂日文吗?」樱冢太太问。
「听不懂。」
「那她在笑什么?」
长谷川答不出来,他的脸已经苦到不能再苦了。「您要我问她这个问题吗?」
「你们都出去。」樱冢壑笑着挥挥手。「我想跟孟可单独说话。」
「你是在命令我们吗?」樱冢老太太挑挑眉,有趣地问。
没想到樱冢壑仍是一脸笑容,但他却回答了——
「是。」
两位樱冢太太的脸色都变了,这孩子……只不过到中国几天,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他好像变得……有情绪了?
「我们出去吧。」樱冢老太太率先站了起来,出人意料之外地,她竟然朝孟可微微颔首。「小儿受您照顾了,请多多指教。」
孟可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她的行为态度已经很明显表达了她的「敬意」,她吓得连忙回礼。
「不用我留下来翻译吗?」长谷川有点为难。「我走了,你们要怎么说话?」
樱冢壑只是坚定地望着孟可,然后拍拍自己身边的床铺,示意她坐下。
这大概表示他们真的不需要他吧。长谷川终于耸耸肩。「那我先出去了,有事请招呼我一声。」
他们全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孟可跟樱冢壑。刚开始她有点不自然,有些不安的感觉,毕竟她很少跟男人单独相处——樱冢壑在她心里似乎是没性别的,也许是因为他特别瘦弱的体态,也或许是因为他脸上总有着一种特别温和的笑容。
孟可跳上他的床,微笑着看他。「你好一点了没有?」
他居然点头。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听得懂中文,好像我跟你说的话你都懂耶!」
就是这种奇怪的亲切感,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许多年的亲切感吧,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三更半夜跟着他在陌生的北京城里「抓鬼」,甚至不惜为了他跟任吉弟反目。
一想到任吉弟,她的笑容又有点黯淡了,不过她很快振作起精神。「我今天早上打赢了,不过赢得满奇怪的,我的对手不知道为什么在比赛之前就肩膀脱臼了,虽然不是很严重的伤,不过却无法好好的跟我打上一架,所以赢得并不光采。下午则是打输了,输得满彻底的。」她说着,挤出一抹怪笑。
樱冢壑只是听着,好像打从他们相遇以来就是这样了,她说他听。
「我变成败部选手了,不过后天还有最后的决战……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认输的,虽然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到家,不过我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孟可说着,举起手臂做个有力的动作。「我一定会变强!这样才能保护——」
她本来想说「保护你」的,可是那个「你」字还没出口便被她硬生生将那个字给吞回去。
樱冢壑的眼神闪过一丝有趣,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她会只说一半——他连中文都听不懂,怎么会知道她只说了一半?
孟可微微瞇起眼睛瞪他。「我真的觉得你一定听得懂中文……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樱冢壑又笑了。
看到他笑,她心里竟然觉得有点感动。这种情绪真的很蠢!怎么会有人因为看到别人笑而感动呢?这是毫无理由的啊。
可是她阻止不了自己的感觉;她真的非常非常高兴自己能让他笑,好像他是个已经千百年不懂得笑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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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孟可停在门口不肯进去,她几乎是怀着恐惧瞪着眼前的恭王府。她以为任吉弟已经原谅了她昨晚的冲动,以为任吉弟会像过去一样不把她的胡闹放在心上,可是谁知道任吉弟竟然会再一次带她来这里。
可是,为什么她会把来这里当成惩罚?如果任吉弟带她去咖啡厅或者早餐店,她绝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啊。
「妳不敢进去?」他有些挑衅似地问。
「什么不敢!当然敢啊,只是……」她微微扬起下颚,倔强得不肯服输,却又有点心虚地结巴道:「只是……我们前几天不是来过了,为什么还要来一次?」
「上次我们还没有逛完不是吗?」任吉弟淡淡地说着。「里面还有些地方更漂亮,妳还没看到。」
「这种风景区不是都一样吗?没什么好看的了。」她转身就走。
「我不这么认为。」任吉弟拦住了她,目光炯炯地逼问:「为何不敢进去?妳也感觉到了吧?那天妳为什么哭?妳很少哭的,为什么一见到这个地方就哭?」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你现在才问太晚了吧!」她急着想离开,但任吉弟却执意挡在她面前。
她几乎有种想用力推开他、马上逃离的冲动。
光是站在这里,她就已经有一种莫名其妙「近乡情怯」的感觉。有什么好近乡情怯的?她叫孟可,生在台湾、长在台湾,这里与她没有任何关联。
「不晚。我只是不想逼妳……」他的态度稍微缓和了,深深地凝视着她,那是种带着点悲哀似的眼神。「妳我心里都知道的吧?妳也不小了,不再是小孩子了,难道妳没有想一探究竟的好奇?」
「知道什么啊?!」孟可近乎恼怒地嚷道。「我是对这里有奇怪的感觉,那又怎么样嘛!代表我以前来过吗?代表我上辈子曾经在这里住过吗?就算是!那又如何?有谁能证明吗?你昨天晚上不是说过什么怪力乱神的,你看看你现在所说的话,这才真的是怪力乱神!我说看到鬼,起码也是在这个空间,不是什么上辈子、上上辈子的无稽之谈!」
任吉弟不说话了,他静静地望着她,眼里的悲哀一直没有散去。
真相是什么?是她真的在这里住过?那些影像、那些过去真的存在过?如果是呢?如果……不,不能再想,再想下去太可怕了!
「我要回去了……」孟可难受地摇摇头想走。
「算我拜托妳进去,就算我求妳。」
他太认真了,那种哀求的眼神教人受不了。他是任吉弟啊,是她一直以来偷偷喜欢、偷偷崇拜的任吉弟,她怎么忍心拒绝他?
孟可叹口气,委屈地抬眼望着他。「我跟你进去,可是如果……如果我觉得不舒服,或是我觉得很难过的话,你要立刻让我走。」
「嗯。」他终于露出微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孟可终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无法忽略自己愈来愈激动的心跳,也无法忽略自己的手心正微微地冒着冷汗,然而她依然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任吉弟——这一直以来就如同她家人般的男人。
任吉弟握住她的手,率先踏入了「恭王府」——这个打从他第一次走进来便已经再也离不开的地方。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他如此如此的肯定着。
这里,曾是他与她住过、深深相爱过的地方。
第八章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告诉我一个故事,那是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但那个故事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倚在栏杆上轻轻地这么说着。
她不敢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可是就算他不说,她心底也隐约感觉得到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那是一个几百年前的故事了。一个尚书的女儿在她十四岁生目的时候遇到当朝最有权势的王爷。他们一见面就知道对方是自己互许终身的对象。三年之后,他们果然成了亲,婚后感情甚笃。尽管那位王爷已经有其他的妻妾,但他全都不屑一顾。他们是如此的深深相爱着,只可惜……好景不长,他们成亲不过三年,那位王爷便战死沙场了。」
任吉弟轻轻地说着,眸子里写着深深的遗憾,仿佛他便是故事中的王爷一般。
「但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那位少女在王爷死后便被其他的妻妾陷害,陪着王爷活葬了。她死后一直住在阴间苦苦守候着,为了她深爱的王爷,她甚至愿意转世成一棵树,她愿意等五百年,只为换得与她的王爷重新结成连理……
「她等啊等,终于等过了五百年,但没有人告诉她,她的王爷如今安在;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心愿是否能够达成。五百年过去了,她的等待到底换来什么?于是她违背了冥界界律偷偷跑到人间寻找。只是,她虽然找到了她的王爷,但他却已经什么都忘了。在她眼前的只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再也记不得他们过去的恩爱,再也无法了解在冥界守候五百年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一个夜里,她哭着跟小男孩说她必须走了,她即将转世为人或者化作一阵轻烟从此不再存在于人世。她问小男孩:如果我重新转世,再也不记得你,那该怎么办?小男孩肯定地告诉她:不会的,我一定不会忘记,我会记得妳,我一定会再娶妳为妻。」
句点之后是良久的沉默,孟可怔怔地望着任吉弟,好半晌才颤抖地轻轻开口问道:「那……然后呢?小男孩找到她了吗?人海茫茫要怎么找?」
「他找到了。」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深深地凝视着她。
孟可硬生生地咽口气,她的脚步不稳,突然很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妳还记得这里吗?这里原来跟什剎湖是连在一起的,属于王府的后院,当时这里非常辽阔。」
「拜托你不要这么说……感觉好像……好像你真的在这里住过似的……」
任吉弟微微地笑了。「我还忘了告诉妳,那个小男孩长大之后藉由他大哥跟其他异人的帮助,慢慢的把过去的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虽然印象非常的模糊,但那就好像曾经看过的电影一样,既然看过、既然真的曾经存在过,就绝对不会忘记。」
「是……是吗?」
孟可干笑,她的手心不断冒汗,心脏跳动得愈来愈快,她的眼前有无数的画面飞也似的掠过,但她却什么也抓不住;她的耳朵里有无数的人在说话,但是她却什么都听不懂。
「想起来!」任吉弟突然握住她的双肩猛力摇晃着低声咆哮:「快想起来!妳不可能忘记的!妳绝不会忘记的!」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孟可愣住了,她惊喘着想挣脱他的掌握,但她的身子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任吉弟的脸在她眼前摇晃着,任吉弟的脸、王爷的脸、现代的恭王府、古代的恭汪府,还有……还有樱冢壑……那袭斗蓬,那隐藏在灰色斗蓬下看不到面孔的男人……
她仿佛置身在一个摸不着边际的漩涡之中,她想张口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她想看清楚四周,却又无能为力——她好想闭上眼睛、捣住耳朵,那无能为力的感觉糟糕透了!
这一切……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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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明筝翡翠杯,
战鼓频仍马上催,
将军仗剑频回首,
红萝倚帐泪双垂,
若问明月几时回?
油尽、灯枯、双憔悴。」
就在这里……她曾这么念着,含着眼泪这么念着……
她曾在这里苦苦守候着,不管其他人如何的冷嘲热讽,不管她们如何在私底下排挤她、怨恨她,她都不在意,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在深深的夜里,她独自一人吃力地撑着篙将小船推向湖中央,然后她会在小船上躺下来,遥望着天际繁星,轻轻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思念。
你知道我在想你吗?王爷。
你知道妾身是如何如何地朝思暮想?你又知道妾身独自一人此时此刻也正在想你吗?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多么的美好啊!
回想当日在尚书府初次相遇,高大威武的男人低头凝视着情窦初开的小小少女。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威武神气的男人,他的气息如此的尊贵霸道,那不可一世的面容显得多么孤高!
他肩上披着厚重的狼氅,尽管服饰高贵,却又带着一抹沧桑,那硝烟熏过的奇特香气与其他的男人浑然不同。
她永远记得自己如何天真地抬起眼好奇地凝视着他,望进他眼底深处。
她永远记得那深潭似的眸底写着什么样的寂寞,而那寂寞又是如何深刻地打动了她。
「等我长大。」少女这么说着,她将自己的小手交到男人巨大的手掌中,抬起了眼睛,非常认真地这么说着。「等我长大,嫁你为妻。」
男人眼底的寂寞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奇,那一抹有趣缓和了他极为坚硬的线条;当他眸子里净是温柔时,那汪深潭会摇曳着愉快的光芒。
「好。」他说着。「本王就等妳长大。」
之后男人得空总会到府里探望她,那是他们最幸福快乐的岁月。
男人是个战将,他经常四处南征北讨为自己的兄弟打天下。每次他从战场上回来,战袍上总是血迹斑斑。而他是那么急切地想要见她,总是连战袍都来不及脱下便来了。
他身上的硝烟味似乎没有散去的一天,就算他换上华贵的服饰,那淡淡的气息也不曾离开他。
他教她骑马、与她一同划船,她无缘见到他在战场上的英姿,所以他会带她去教练场,那神乎其技的骑射功夫总是博得教练场上的轰然叫好。她的王爷,如此的威武神气,她那爱恋的眼光半刻也无法离开他。
然后他们成了亲,怨毒的眼光、刻薄的言语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她可以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只安安心心地守在屋子里等着她的王爷,只为了他那爱怜的眼光、温柔的抚摸……
蓦地,深深的黑暗笼罩了她!她无法呼吸、无法呼喊,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恐惧深深地攫住她,将她往无尽深渊拖去!
她想哭、想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再也找不到她的王爷,从此她将被困在黑暗的深渊中,生生世世永不见天日。
「不!」她霍然睁开双眼,饭店雪白的天花板跟母亲艾百合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
太好了!那只是梦,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古代的王爷、什么尚书府,那些筝乐声也都只是她的梦境而已。没有无止无境的黑暗,她还好好的活着,并没有被活埋——活埋?她怎么会想到这么恐怖的事情?
「妳醒了,真是太好了!」艾百合松了口气,她脸色惨白,忧心忡忡。
孟可看了看四周,一脸的迷惘胡涂。「我睡过头了吗?」
「妳晕过去了。」艾百合摸摸她冰冷的额头,极为担心地检查着她的四肢。「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医生刚刚才走不久,要不要请他们回来再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