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逗笑了他。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后,他开口道:
「真没想到妳是沈氏的小千金……妳怎么会去读一般高中?」据他所知,大部份企业豪门子女若不是出国念书,也该是选择贵族学校就读,沈家怎会同意让她进一般高中?
「你是不是觉得我读一般高中很奇怪?」她笑了笑,似是明白他心里的疑问。「其实,我爸妈和小皓原本也不同意;但是,我很坚持。」
她的回答让他更感兴趣了,但他只是微挑了下眉,静待她往下说。
「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念最好的贵族学校,国小也是。那时候的我,很单纯很快乐。」他专注的眼神,让她不自觉地将往事娓娓道来。「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场病,也许我就这么一直不识人间疾苦下去……」一抹苦笑随着逐渐低邈的嗓音浮现唇畔,沈静桐的神情恍似陷入回忆般。
耿牧云仍然静默地等待,任她整理思绪,眼神里透着温暖的理解,他猜想那一场病必是造成她行动不便的主因。
「十一岁那一年,我的世界突然变了,因为一场意外的疾病,让我一下子从天鹅变成一只丑小鸭。但我天真的以为,一切还是会跟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然而,当我回到学校后,才发觉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那样。置身一群天鹅中,我的存在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显得有些落寞,感伤。
随即,她又振作起来,轻绽一抹笑,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的,我的右腿并不像正常人一样,便是因为那场病的缘故。一开始我假装不以为意,可身边同学的眼光让我无法欺骗自己,我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同他们像往常一样相处得自在无碍;毕竟,一群天鹅里,是容不下一只丑小鸭的。也因为右腿的不方便,我渐渐地变成孤立的一个人,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彷佛又重新感受到当时的孤单与无助,她秀致的眉眼浮上一抹郁色。
「所以,勉强撑完了国中三年,我决定转到一般高中就读。」她长长吐息了声,然后接续道:「我不想当残缺的天鹅了,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不必过度的保护,也没有自哀自怜,我想学着靠自己踏出每一步。」
说完,她正视他,朝他露出灿烂的一笑,彷佛以前的艰难和伤痛已如过眼烟云般,阴霾尽扫,暗影不在。
耿牧云定定地瞅着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心疼吧?这辈子,他只对自己的母亲有过这样的心情。
他深知那种孤立无助的感觉,因为他也曾感受过。只是,寡母孤儿的他,世间冷暖尝得多了,他明白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他,悲伤难过都是多余的,他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努力向上,奋力不懈,一心爬到山峰的顶端。唯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证实自己的力量与存在。
她和他,在某一方面,算是同一类人吧。这一刻,他更加确定,她是适合自己的,无需爱情为媒介,他们也能相处得来。与她交往的念头不觉又加深了几分。
他专注的凝视让沈静桐不觉感到有些羞赧,这才意识到自己竞将当时那幽微不欲人知的沉郁心事都说了出来,这些话她甚至不曾向小皓说过。
「呃……很抱歉,我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她实在觉得很不好意思,才刚见面,就把人家当成倾诉的对象,好像有些唐突了。
彷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他温温一笑。「我很高兴能够多知道一些关于妳的事情,也希望我们彼此能够互相多了解一些。」
沈静桐微微怔讶地张大了眼!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
心口突地猛然一跳!会是她想的那样吗?不不不,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他会和她见面也只是碍于小皓的关系吧?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会面,沈静桐啊,妳可别胡思乱想呀。
正当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别妄作奢想时,耿牧云低沉的声音再度扬起……
「妳不介意我们继续保持联络吧?」
「啊?!」她吓了一跳,望着他的眼神有惊喜也有困惑。她没听错吧?他说想和她继续保持联络?心脏又怦怦怦狂跳起来。
「我希望能常常见到妳。」耿牧云微笑地又加了句。
他既有心追求,就必须付诸行动;何况,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新安定待质,跟她在一起,他觉得温暖而愉悦,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感,这是他不曾在其它人身上感受到的。
简单的一句话,让沈静桐的一颗心像自手里挣脱的气球一样,冉冉地往上飞升,飞得好高好远,直到许久以后,才重新落回胸腔内。
他说他希望能常常见到她!明明知道这句话并不足以代表什么,但她心里仍然充满了狂喜。真的!她好高兴。往后能够常常见到他,她已经很满足了。
望着他微笑的俊脸,她心跳怦怦地回以一笑,俏脸浮上两朵红云,再度沦陷的心,悄悄开启了爱情的扉页……
第四章
过了一个星期后,耿牧云方才展开追求行动。
他是一个做事谨慎细心的人,更是一个奉行「既然要做,就要有绝对把握」的信念的人。他仔细想过,自己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以往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太忙了,加上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
但现在这些问题都不成问题了。沈静桐的出现,让他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她不仅可以为他在事业上带来莫大助益,还会是一个贤慧的好妻子。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大光明,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与李永权父子斗了。何美菱说得对,唯有扫开挡在面前的障碍,他才能一展宏图抱负;未来,他多的是机会可以证明它己的实力。
当然,这样的决定对沈静桐并不公平。他知道她喜欢他,也知道自己要得到她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也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怀抱纯真浪漫情怀、纤细敏感的女子。对她而言,婚姻必定要以爱情为基础,而爱情,偏偏是他给不起的。
他没谈过恋爱,无法理解那种掏心掏肺爱一个人的感觉,也不认为那是必要的;他唯一能给她的是,绝对的忠诚与爱护,让她拥有最好的生活。
经过一番详细思考,再来便是他付诸行动的时候了。虽然没有主动追求过女孩子的经验,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困难。一直以来,只要他有心达成的事,没有一次失败过。
第一次约会,他像处理公事般慎重,早几天就打了电话,约她周末一起吃饭看电影。
电话里,一听出他的声音,她彷佛有些惊讶,又似已期待许久,隐约可听到她紧张浅促的呼息,他不由得在电话这头微微笑了,一股莫名的满足感自心底缓缓升起。
而这厢,沈静桐放下话筒后,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地发着愣,浑然忘了身边还有个人。
「是谁打来的电话?」沈皓伸出一只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一脸莞尔地看着她呆傻的模样。「该不会是咱们公司的耿副理吧?」看她的表情,应该就是他了。
听到他的问话,沈静桐这才回神过来,微赧地笑了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约我这个周末一起吃饭看电影。」
沈皓微微挑起了眉,随即笑道:「那很好啊,等了一个星期的电话,总算让妳等到了。」
嘴里这样说着,他心里却转着不同的心思。耿牧云终于采取行动了,这应该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吧?既然他约了小桐,就表示他愿意和她交往;既是如此,那么有些话,他必须跟他说得更明白些。
「讨厌,小皓,你在取笑我!」沈静桐红着脸抗议了声,神情却是喜悦酌。这一个星期来,她确实暗自期待着耿牧云的电话,一颗心总不由自主地惦着他,这初恋情衷呵,她再度沉沦,又似从来不曾清醒过。
「我怎么会取笑妳呢,我只是替妳高兴。」
看着她难为情又喜不自禁的柔美笑靥,沈皓心里颇感欣慰地想:他应该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吧!这世上,唯有他知道她心里的渴盼,虽然她从不曾说出口。
从小像抹空气般存在的她,从未曾感受过家人专注的凝视与关怀,因为,那些关注的目光全都给了他了。他是父母连生了三个女儿后,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因此,他们把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他身上,完全忽略了同胎所生的小桐。
他记得很清楚,被抱在双亲怀里的总是他,小桐几乎都交由保母照顾。或许是因为双胞胎的缘故,他与她特别亲密,也老爱缠着她玩;他与她之间彷佛有一种特别的感应,她的悲伤难过与落寞,他总能轻易感觉得到。
当时,小小年纪的他便已察觉她所受到的忽略,偏偏她的个性又温驯,不吵也不闹,总是静静地待在一旁,等待着大人们发现她。
然而,发现她的总是他……
「小皓,谢谢你。」沈静桐突来的一声谢拉回了他的思绪。「我知道那次的见面是你刻意为我安排的。」
「谢我什么?」他对她温柔一笑。「要不是耿牧云凑巧在爸爸的公司上班,我哪有办法找到他?再说,他约妳出去吃饭看电影是他自己的意思,和我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以后你们两人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全要看你们自己了。」
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是期望耿牧云会是那个带给她幸福快乐的人。
如果说,这辈子他有什么重要的使命必须达成,那么,让小桐幸福快乐便是他责无旁贷的使命。不只因为他对她的手足之爱,还因着他心里对她的歉疚。
因为他,她本该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关爱被剥夺了;也因为他,她的右腿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无疑。她从不曾埋怨过任何人,只是默默忍受,让他更加为她感到心疼。所以,他立誓要帮她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疼她的好丈夫,弥补她在这个家里所受到的冷落。
「你在胡说什么呀!」沈静桐白净的脸蛋随即又浮上一抹淡红。「他只是找我吃个饭,然后顺便看场电影,就像朋友一样……你、你别想太多了。」
她是真的这么认为,因为她不敢奢想耿牧云对她会有别的意思。
沈皓微笑地看着她说:「不是我想太多,而是妳想不想要得更多。」
「嗄?!」她微愣了下,抬眼怔望着他。「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的笑意淡敛,神情变得认真。「妳不是一直喜欢着他吗?难道妳不想真正拥有他、得到他的爱?」
「啊?!」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彷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我,我……」我了老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确实很喜欢他,这些年来,也始终不曾忘记他,但是……拥有耿牧云?得到他的爱?
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啊,多令人炫目的愿望啊,她真的没想过吗?心里一点冀盼也没有吗?
若没有,怎会苦苦盼着他的电话?若没有,怎会在一接到他的邀约,便兴奋得一颗心彷佛要停止跳动?
只是,想望归想望,她却不敢抱着这样美好的期待。
随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沈皓一眼便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妳认为他不可能会喜欢妳?」现在的她,虽然比从前来得乐观、开朗,但埋在心底深处的自卑感仍然存在,尤其当她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时,这种情绪就更强烈。
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浅浅一笑。「喜欢分很多种的,我不介意只当他的朋友。」她又习惯性地将自己缩回那个安全的壳里。一旦期望太多,就会忍不住强求,而强求通常是自伤的开始。
「如果他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呢?」知她心结所在,他也不逼她,只轻轻地丢出个问题,末了,还语意深长地加了一句:
「爱情这玩意儿没有一定的道理,别太小看妳自己了。」是鼓励她,也是对她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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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中午休息时间,沈皓约了耿牧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两人都没点餐,只各点了一杯咖啡。服务生离开后,沈皓立即开门见山地说:
「我知道你这个周末约了小桐看电影、吃饭,这是不是表示你已经决定要和她交往了?」
「嗯,我确实有心和令姊交往。」耿牧云也回答得很直接。
沈皓缓缓地点了点头,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后,才又开口说:
「我希望你不是只为了我之前说的那些话才决定和小桐交往……那些承诺不过是附加的利益,可不是要你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对她虚情假意。」语气认真而严肃,镜片后的眼神也显得有些凌厉。
他直接的话语让耿牧云神情一凛,回以同样的严肃--
「我只能回答你,若只是为了前途,我不会贸然答应和令姊交往。」沉炯的黑眸毫不畏缩地迎视他犀利的眼神。「那天和她见面聊了天之后,我认为她很适合我,我需要的正是像她这般温柔、体贴又文静的女子。」这话一点也不假。前途事业固然重要,但如果因此换来一个他必须时刻讨好迁就、百般伺候的千金老婆,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只是这样?你对她的看法只是因为她适合你?」沈皓忍不住问。这男人实在理智得让人生气,他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判断。像他这样的男人,会有柔情可言吗?
「我对令姊确实存有好感,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的话。」彷佛看出他的疑虑,他继续坦言:「我没谈过恋爱,也不认为爱情是婚姻的必要因素,互信、互重、忠诚是我能给予的。作为我的妻子,无需担心被欺骗与背叛,我会是一个可信赖可依靠的丈夫。」这是他对婚姻的尊重与承诺,他认为这比浪漫的爱情来得重要。
听了他的话,沈皓不知道自己是该呻吟还是该赞叹,他真没碰过像他这么诚实坦白的人,只是……这样的他适合小桐吗?
「我想,听了你这些话,公司里那些爱慕你的女人八成都要幻灭了。」他一板一眼的说法,实在教人忍俊不住。或许是他天生骨子里没有一点浪漫的因子吧,真亏他长了一张好看迷人的脸皮。
耿牧云皱了皱眉,没有回应他的评论,只间:「那么,我通过了你的审核了吗?」并非在乎沈皓对他的看法,却在乎他对沈静桐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