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完人心之后,耿牧云转身回自己的座位,拿出新产品的详尽报告书仔细看了一遍。
沈氏从计算机制造业起家,属于信息业下游厂商,但近十年来,在现任董事长沈君山的雄心开拓下,不但成功进驻软件程序设计的专业领域,还开发了属于自己的电子产品品牌,连续几年在市场上的占有率居高不下,业界的评价也很不错。这次公司推出复合式多功能PDA,非但可以影像传真,还可以语音通讯,囊括手机与笔记型计算机的功用,兼且机动性强,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创新产品。
事实上,产品本身的优越在促销上并无困难点,问题在于如何去说服消费大众相信一个刚问世的商品,何况它的价格远比一般同构型电子产品来得高。
原本,这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难题,可偏偏上头的人故意刁难他,宣传经费紧缩,外围的支持又少得可怜;依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半年内要达到高估的业绩额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李永权分明是存心为难他。
再者,总管公司内部事务的副总经理又是李永权的父亲李泰元,跟儿子站在同一阵线的他,是万不可能让自己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他们父子连手打压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不是他屡屡创出惊人的业绩量,李泰元是不可能继续留着他威胁儿子的地位的。
无可否认的,他对此感到非常沮丧与愤怒。
他的人生目标是追求成功,尽可能爬到金字塔的顶端。这是他对自己的期许,也是对母亲的承诺。而一向自信的他,也坚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因此,大学时代即进入沈氏半工半读的他,给自己订下三十岁坐上业务部经理位置的目标。当两年前前任经理因身体因素提早退休时,他以为一向表现优异的自己定能获得公司拔擢,没想到副总经理竟私心自用,让自己甫从国外留学归来、毫无一点实务经验的儿子坐上业务部经理大位。
当时,他着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而一直看好他、甚至力荐他的前任经理也是百般无奈;但他仍积极鼓励他,深信有能力的人绝不会被埋没,要他继续在沈氏好好待下去。就这样,因着前任经理的提拔之恩,也因为自己不轻言放弃的要强个性,所以最后他还是选择留下来。
如今,两年过去了,他的能力与努力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嘉勉,还被人恶意打压,教他心里如何能平衡?即将过三十岁生日的他,眼看是无法如期达成自己的目标了。如果是能力的问题,那也就认了,可事实却不是如此。
随着心绪起伏,耿牧云深峻的五官逐渐紧绷,深邃的黑眸微瞇,隐隐露出几许寒光。其实,他大可离开沈氏另谋它就。事实上,这两年来挖他跳槽的公司也有好几家,提出的职位与待遇皆比沈氏好上几倍……或许,该是他离开沈氏的时候了。
头一次,他认真考虑起这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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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对顶头上司再如何不满,耿牧云依然忠于自己的职守,详细研究了新产品报告书,并着手拟定了几项工作计划。
撇开个人私怨不谈,工作上高难度的挑战总能激起他更高昂的斗志;就算真要离开沈氏,他也要走得漂漂亮亮,打一场胜利的仗;这是他的原则。
面对李永权父子有心的刁难,他也有他的应付方法。透过前任业务部周经理的「帮忙」,财务部已同意拨下一笔可观的宣传费用,让公关部经理配合业务部先在国内举办一场新产品说明会,并且准备在各大商业周刊上刊登一系列平面广告;相关的行销策略也已拟定完毕,对于新款PDA在国内上市后的反应……
他很有信心,预计半年内市场占有率应该可以达到五成以上。
相对于国内部的顺利推展,国外部的问题就比较棘手了些,要做的准备工作更多。他还得安排出国事宜,参加美国与欧洲的信息产品展览会,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做,让他暂时无暇思考自己在沈氏的前途与未来动向。
「小朱,帮我把这份参展的相关书面资料整理好,关于产品的分析与特色,请妳再和研发部确认一次……」耿牧云将手上的数据袋放在助理小朱的桌上,并详细地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参展的资料?」小朱忍不住揽起眉头。「副理,今年又要你出马啊?」
说话的同时,一双眼控制不住地瞪向前方的经理办公室。原本出国参展、争取国外订单这种「重责大任」是属于业务经理的工作范畴,偏偏就是有人厚脸皮,将自己该负责的事情丢给别人做,然后还霸住功劳不放,真是天理何在呀!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耿牧云只是淡淡一笑。「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好了的话放在我桌上,等会儿我和通路厂商有约,下午可能不进办公室了。」
说完,看了手表一眼,而后提起笔记型计算机,走出办公室。
「唉……」他走后,小朱两手撑着下巴,失神地望着耿牧云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唉……」像是会传染似的,周遭跟着响起长长的叹息声,全是发自于同样担任业务助理的几位年轻女同事嘴里。
「耿副理真的好帅喔。」同事李梅忍不住喃喃道,眸底闪着爱慕之色。
「是啊,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第三号爱慕者附和道。「身材挺拔、轮廓深峻有型,英俊、显眼、轩昂,工作能力又强,多么吸引人的组合。」
「只可惜他话不多,给人一种距离感,让人不知该如何『接近』他。」李梅若有所失地感叹道。
「接近?妳还真是含蓄呀,何不直说妳想倒追!」小朱摇头取笑。
李梅红了红脸。「那……那又怎样?别告诉我,妳们心里都不曾动过这种念头!」人家说,女追男,隔层纱,像副理这种绝代优质男,哪个女人不想占为已有?光是沈氏里就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同胞虎视眈眈着。
这一问,众女不禁又齐声一叹。
是啊,只要是有长眼睛的女人,谁不想掳获这样出色的男人?只不过,困难度实在太高了。
耿副理虽然非常优秀,也很吸引人,但就是冷淡了点。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连杨专员那样美丽又能干的女子,都无法吸引他更多的注目,何况是她们这群姿色平凡的女子。
况且,从不谈及个人私事、也鲜少参加同事之间任何聚会的他,给人感觉很神秘,难以亲近,纵使有不少女同事对他心存爱慕,只怕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妳们猜,耿副理是不是对女人没兴趣?」沉默了好一会后,李梅突来一问。
「妳的意思是……副理是……」
众女心里想的是同样的三个字,却没人敢直接说出口。
「不可能,经理不像是那种人!」小朱断然否定。「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以是同性恋!」
一句话说到了众女心坎里,大伙儿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只是,到底要什么样的女人,才吸引得了耿副理的目光呢?像他这样个性淡冷的男人,也会有坠入爱河的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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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布置得典雅舒适的俱乐部包厢里,沈静桐的心情却是万般无奈。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相亲了。自从母亲以参加慈善义卖会为名目,行相亲之目的屡次遭挫后,每隔一段时间的周末,她便得被迫出席这样一对一的相亲宴。
拿着小汤匙无意识地搅动着手边的咖啡,她的目光始终盯着那黑色的漩涡,心思也渐渐地随之旋转飞驰。像这样阳光晴朗的午后,她有很多事情想做,但却不包括坐在这里呆呆地任人品头论足。
只是,她终究还是顺从母亲的意思来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连父亲竟也拨空出席。印象中,他从不插手管这类事情,总交由母亲去处理。
不由得忆超出发前母亲对她的耳提面命--
「这次的对象是『元富集团』董事长的次子,刚从国外分公司调派回来,今年三十岁,与妳年纪相当,是个很不错的对象。他父亲与妳父亲交情很好,对于妳的情形也多少了解一些;人家不嫌弃妳行动不便,只要你们年轻人自己看中意就好。妳千万记得,没事不要站起来走动,暴露了自己的缺陷,知道吗?无论如何,这一次妳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母亲的话语犹在耳边,沈静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该是早已经麻痹了才是,可心口却还是无法自己地泛着微微的酸疼。
在家排行老四的她,上有三个姊姊,下有与她同龄的双胞胎弟弟,他们皆是人中龙凤,相貌姣好出色、四肢健全;唯独她,就像是一首美妙的乐曲中,突然荒腔走板的一串音符。对母亲而言,自己是她人生中唯一失败的作品,至今仍教她耿耿于怀。
以前的她,总会为此感到难过,并为自己的缺陷感到自卑而畏缩。然而,随着年龄渐长,她不再自哀自怜,毕竟人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萎缩,跛行的右腿既是她身体的一部份,她唯一能做的是欣然地接纳它,视如自己身体其它部份一样。这些年,她渐渐学会了让自己过得快乐。
只不过,母亲总会不定时给她带来一些烦恼与困扰。先是前几年强迫她出国接受手术,期望她的腿能够趋近正常;虽然不负所望地,在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后,原本跛得厉害的右腿确实改善了许多,但终究不能让她同正常人一般无异。
母亲仍然不满意,继续为她寻找名医;可她已经累了,每开刀一次,她便得承受一次身体上与精神上的沉重负荷,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接受那样的折磨。
那是她头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旨,态度坚决得无可动摇;于是,母亲将目标转移,开始为她安排一连串的相亲活动。
然而,没有一次成功。
基于门当户对的要求,所有相亲对象皆是同她一样拥有世人眼中所认为的优越的家世背景:换言之,可说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他们并没有嫌弃她的腿,但都在见过一次面后,就谢谢再联络了。
这对她而言,并没有带来什么困扰:可对母亲来说,却是重大的挫败。她的三个姊姊皆在适婚年龄顺利嫁得如意郎君,唯独她,今年二十七岁了,还待字闺中,为了她,母亲确实耗费了许多心神。
只是……她好想告诉母亲,别再这样处心积虑帮她安排一切了,她的人生她自己过,她可以活得很好的,只要她肯正视自己的女儿和其它一般人并无不同。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一径地低着头,浑然不觉有人正开口问她话,直到一声轻喊伴随一记腿上的拧痛,才将她飘浮的心思拉了回来。
「静桐,妳在发什么呆呀,士豪在问妳话呢!」一派雍容高贵的沈母语带轻责地柔声道,一双修饰完好的眼眸却凌厉地瞪了女儿一眼,而后转眸朝向对方绽开一抹微笑,歉声道:
「真不好意思,我这小女儿个性比较内向害羞,让你们笑话了。」
「哪里哪里。现在像静桐这么乖巧单纯的女孩子不多了。」对方家长也很客气的响应。「土豪,你再把刚刚的问题说一次吧。」
轻点了下头,男子很有礼貌地重复道:「沈小姐,听说妳是自日本留学回来的?请问妳主要攻读哪一方面?」
沈静桐抬头看了他一眼,淡垂眼睫道:
「我没有特别攻读的科目,念的是日本的新娘学校。你应该听说过,就是那种学习如何当一个好妻子的新娘养成学校。」事实上,她念的是家政才艺学校,手巧的她擅长手工技艺,含括拼布,织品、押花与捏陶,是兴趣也是寄托,但她不想向对方多作解说。
男子听了微微皱眉。自欧美返国的他,似乎并不认同这样的教育。
「我的人生目标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好老公,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除了学习如何当一个好妻子以外,我对其它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善于察言观色的她,一眼便看出对方的心里反应,乘机接续道。
男子眉间的皱褶更深了。「沈小姐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既封闭又乏味吗?」态度虽仍是彬彬有礼,语气里却透着那么一丝不以为然。
沈静桐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的沈母忙道:「哎呀!士豪,你误会我们家静桐的意思了!她只是认为既然要走人家庭,就该专心做一个好妻子。事实上,她很热心公益,一有时间就到她父亲成立的慈善基金会里帮忙呢!」
「哦?沈小姐都做些什么呢?」男子稍稍有了点兴趣。
「她呀,常常到教养院里探视院童,除了帮忙照顾,还带他们读书习字,院里每个孩子都很喜欢她呢!」沈母很快地又替女儿回答。
「沈小姐真是个有爱心的好女孩啊。」对方的母亲听了,频频点头赞美。
正当气氛好不容易热络了些,席问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那只是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声音虽小,可在座之人都听到了,大家的目光齐望向沈静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尴尬的静寂。
沈母不敢相信地瞪着女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一片静默中,沈静桐淡垂着眼站起身来。
「很抱歉,我必须去一趟洗手间。」假装没看到母亲朝她瞪眼的表情,她有些蹒跚地转身离席,拖着微跛的右腿,一拐一拐地走出包厢。
她的背后,男子的目光紧紧跟随;在看清她走路的样子后,心里已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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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静桐刻意在女厕里蘑菇了好半晌,
等她姗姗走回包厢时,已经不见男方的人马,迎接她的是脸色凝重的双亲。
虽已多少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心里仍觉得有些歉疚不安。
「爸,妈……」轻轻地唤了声,却是不敢抬眼直视母亲。想必这样的结果一定让她感到十分气恼、挫败,等会儿挨一顿骂是免不了的了。
果不其然,一听到她的声音,沈母立即抬头怒瞪着她,开口即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