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各个角落到处充斥着这样的耳语,可见大家对即将来临的假期有多期待。
「姚老师,明天就要放假了。」老师们也很兴奋。
「是啊!」她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勉强微笑,其实内心正在烦恼一件事情。
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吧?
姚珊瑚额冒冷汗地想。
阮少飞应该听得懂她的意思,不会再来「搁搁缠」才对。就算他真的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她已经把她的立场表达得很清楚了,他若再不了解,也没有办法了……
「姚珊瑚老师。」
冷不防从后面传来的低声呼唤,犹如死不瞑目的冤魂,在她身边飘来荡去,她差一点尖叫。
「阮、阮先生。」她几乎快掉下感动的泪水。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她才在想他有多「鲁」,他人就来了。
「你一大清早就出现啊?」不会是从昨天等到现在吧……
「我来送书。」阮少飞点头。「今天我来送二年三班的国文参考书,妳知道是哪个老师负责点收的吗?」
由于阮少飞是这个学期才开始和姚珊瑚任教的这所中学合作,很多人事、乃至于班级都弄不清楚,需要人支持。
「很不幸的,正是我。」她微微牵动嘴角,不像微笑,倒比较像是嘴巴抽筋,跟她今天的装扮完全一个样,同样为自己不幸的命运哀悼。
「妳今天穿黑色套装。」阮少飞不明白她的衣服怎么都是这种暗色调,完全是老处女的打扮。
「我对这类颜色情有独钟。」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扭曲,为什么她要被一个穿着打扮比她更土的人批评?简直没有天理。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发脾气,要记得维持形象,还要记得这里是办公室,不能当场挥拳。
她只得尽可能地保持微笑,不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人的模样。
「姚珊瑚老师。」
偏偏就是有人喜欢考验她的耐性。
「什么事,阮少飞先生?」姚珊瑚以为他是要跟她谈参考书的事,嘴角稍微软化,谁晓得--
「我仔细想过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负责。」
阮少飞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让姚珊瑚的嘴巴当场纠成死结,怎样都解不开来。
她真的遇见蛮子了,谁来救救她……
「你要负什么责任?」
她已经够倒霉了,一旁的物理老师还来雪上加霜,问阮少飞有什么责任可负。
阮少飞才张开嘴巴,照例又被姚珊瑚以手捂住,脖子扭成和昨天一样的角度。
「他应该负责帮忙把这些参考书搬到教室,阮先生,你说对不对?」她用眼神暗示他要是敢摇头就等着领死。
「是的,姚老师没说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幸好他还懂得配合。
「我也来帮忙。」姚珊瑚露出佛祖般的微笑,和阮少飞一起搬书,两人合力将四十几本的参考书搬出办公室,看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会很感动。
「姚老师不愧是去年的模范老师,心地真好……」
所有老师都一致竖起大拇指,推崇姚珊瑚的心地善良,为人好到没话说。殊不知他们心中「心地善良」的模范教师,一到达人烟罕至的校园边陲地带就翻脸。
「你到底想怎样?」她砰一声放下书,表情凶悍得不得了。「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对你,没、兴、趣!还要我说几遍?」气死她了,平时训那些学生已经够累了,他没事来跟人家插什么花,嫌她不够忙吗?
「我只是来送书,顺便表达我的立场。」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她,不认为自己的举止有什么不对。
「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而且表达得比你还清楚!」她尖叫。「昨天我就说过,我不需要你负责。我是现代新女性,有足够的智慧和冷静的头脑--」
「妳又在发歇斯底里了。」阮少飞僵直地提醒姚珊瑚,她此刻的表现和「冷静」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她只得停下来反省。
上帝原谅我,我快疯了……
「总之我们不适合就对了!」她气喘吁吁地大叫。「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不需要男人,也痛恨男人,你最好离我远远的,了了吗?!」
一个国文老师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欠妥。语法不对,使用的时间地点也不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了解了吗?」
「我了解了。」阮少飞出人意表的善解人意,点头之余,并露出同情的眼光,害姚珊瑚好感动。
「啊,你了解了?」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是的,我了解了。」他点头。他了解她的内心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创伤,和难堪的过去,才会变得这么怨恨男人。不过这也不足为奇,他不也是因为被女朋友抛弃,才去峇里岛散心,说不定她也一样。
既被男人抛弃,又失身给一位陌生人;她的内心一定有说不出的痛苦吧!他实在应该好好深入了解她的背景,发掘更多不同的面貌才对,不该急于一时。
「你真的懂了?」姚珊瑚高兴得简直快跳起来。
「真的懂了。」他决定慢慢来,从头了解她的家庭背景,再来谈责任的事。
「太好了。」感谢上帝。「既然一切误会都弄清楚了,现在请你帮我把所有参
考书都搬进教室里,我要发给学生。」
姚珊瑚史无前例地对他面露甜美笑容,反正是最后一次,让他的眼睛多吃一点冰淇淋也没有关系,日后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好的。」阮少飞点点头,弯下腰搬起厚重的书本。说真的,他要是不那么老土的话,说不定她会真的考虑跟他交往,他真的好有力气。
一整天,她都带着愉快的心情上课,反常的表现,让学生们频冒冷汗。
「老师,小考……」
「考什么考?」姚珊瑚笑呵呵地挥掉同学们的问题。「明天是周末,大家不妨轻松一点,不考试了。」
姚珊瑚难得大发慈悲,同学们不喜反忧。
过了周末以后……星期一该不会突然跟她们宣布要大考吧?范围是一年级国文一、二册。
这不是更糟……
「老师,妳还是给我们小考好了!」拜托拜托。
学生们齐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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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周末。
阳光耀眼的假日,街上情侣成双成对,或说或笑的相偎相依,景色煞是迷人。
「叭!叭!」偶有呼啸而过的汽车,嚣张地按喇叭,要挡住他路的人快闪。
这是城市相当普遍的景象,就算不是位于黄金地带的老城区,也是人潮络绎不绝。相对之下,这条藏在老城区之内的巷子就有点特别,非但宁静,而且居民也几乎全是老人,当地的人都戏称它为「老人巷」。
「珊瑚,记得要把锅子刷干净,都卡一层铁锈了!」老太大们坐在门口纳凉,一边聊天,一边还下忘回头对厨房里面的姚珊瑚大喊:「刷干净一点儿。」听得她好想丢菜瓜布。
什么美丽的周末?她简直都快疯了。别人是和男朋友手牵手去看电影,她是手里拿着菜瓜布拚命刷锅子,十足的灰姑娘。
「听见了没有珊瑚,怎么都不回答?!」外头的老太太们又喊。
「听见了……」她朝窗户外面拚命大喊,就怕老太大们耳背,听不见她刷锅子的声音。
「我刷、我刷、我刷刷刷……」刷到最后,她都快自暴自弃。就让她刷死算了,反正她是没人要的灰姑娘,注定在这间住满老人的房子里面做到死……
「珊瑚,有人找妳呢!」二姨婆原本也在门口串门子,突然间冲进厨房来大呼小叫。
「耶?」姚珊瑚马上丢下菜瓜布,飞快地转身,以为是哪个好心人来救她脱离苦难,无论是晓舟或是嘉儿她都感激。
「是晓舟吗?」她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兴奋地问二姨婆。
「妳傻了是不是?」二姨婆闻言训斥她。「晓舟正在坐月子,哪能下床来找妳?」要也要过几天。
「那是嘉儿吗?」姚珊瑚又问。
「嘉儿才刚新婚旅行回来,妳也至少让她喘口气,再说她现在有老公陪着,不会来找妳了。」二姨婆又训她。
「那到底是谁?」呜……二姨婆怎么说得这么无情,就算她是没人要的老处女好了,也别把她的友谊断光光。
「我才想问妳呢!」二姨婆的表情好紧张。
一般来说,二姨婆是这群老人中最冷静的人,连她都这么紧张了,可见来人来头不小。
该不会是黑道大哥……上门讨债吧?
姚珊瑚猛吞口水。
但是她在外面没欠债,这群老人个个比她还省,除非这位大哥走错巷子,否则注定讨不到钱……
「妳好。」
来的人不是黑道大哥,但是比黑道大哥还恐怖,尤其他身上的装扮,更是恐怖到极点。
「阮阮阮阮……」她已经吓得不会说话,星期六一大早上门找她的人,竟然是阮少飞?!她是不是被雷打到了……
「请问你是?」
她确实是被雷劈中了没有错,身体站得直直的,表情僵得跟千年冰冻人一样。不过家中的叔伯叔公姨婆婶婆们倒是活络得很,趁她被树脂包裹的时候,围住阮少飞,争先恐后的自我介绍。
「我是珊瑚的三表叔公。」美髯老人说道。
「你好,三表叔公,我叫阮少飞,请多指教。」他极有礼貌地弯腰敬礼。
「我是她的三表婶婆。」美髯公的老婆也站出来凑一脚。
「妳好,三表婶婆,我是阮少飞,往后请妳多多照顾。」他又敬礼。
「我是珊瑚的姨婆,排行老二。」又有一个老人出来说话。
「妳好,二姨婆。我的名字是阮少飞,前来打扰了。」他还是敬礼。
「我是珊瑚的四姨婆……」
「我是珊瑚的六叔伯……」
「我是珊瑚的五表叔公……」
「我是珊瑚的五表婶婆……」
「我是七表婶婆……」
「我是六姨婆……」
二三四五六七,除了独缺老大之外,一个礼拜部分光了,姚珊瑚的长辈们还真不少,加起来大概有十来个。
阮少飞一个一个的敬礼,一个一个的问候。无论亲的表的他一律一视同仁,态度都是温文有礼,看得这群老人心花朵朵开,频频点头。
真是个……好青年啊!
老人们个个都很开心。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随便,衣服都不肯好好穿。可瞧眼前这个年轻人!留着一头英国小学生的发型,额头前的刘海整齐划一,一根一根梳好,而且还戴着跟他们最疼爱的珊瑚同一款眼镜,真是相配。
这一组老人笑呵呵。
可不是吗?
另一组老人也非常满意。
瞧他身上的格子衬衫,和宽松的米色西装裤,裤脚部分还卷起来,下面配了双黑色的方头皮鞋,说有多得体,就有多得体。
对啊,就连腰间的皮带也系得有模有样,跟三表叔公的一条皮带好像,他们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二十年前买的。
总而言之,他们都对眼前的年轻人满意极了。
长辈们目光一致地看着姚珊瑚,虽说是千年冰冻人也该解冻,表示一下意见。
「我……」她仍是一脸惊吓过度。「我……」原谅她词穷,因为她真的不晓得该跟一个和表叔公同年代的哈利波特说什么。没有更好的发型了吗?他一定得留着那头头发,糟蹋哈利波特不可?
「你来找我们家珊瑚做什么?」
她没有话说,长辈们的话可多着呢!其中又对他来访的目的最感兴趣。
「是这样的。」阮少飞清清喉咙。「我来找珊瑚,是因为我们在峇里嗯--」
他最后一个「岛」字还没说完,姚珊瑚又来捂他的嘴,可见她还是有在认真听他说话的。
「八里?」长辈们也很认真研究。「要坐渡轮才能到吧?」
「应该是要搭飞机。」另一个长辈觉得这位长辈听错,阮少飞口中的「巴里」指的应该是法国的巴黎才对。
「干嘛搭飞机?」提出在地理论的长辈不解。「坐船就好了嘛!」搭飞机多浪费钱。
「坐船要好久才能到。」另一个长辈显然还活在过去的年代,据理力争。「我记得光搭船来台湾就要花上个几天,若是搭到法国去的话,恐怕要好几个月吧?」那可是远在地球的另一端哪!
老人们为究竟是「八里」还是「巴黎」而争论不休,倒是掀起战端的阮少飞,被姚珊瑚硬拖着趁这时候落跑。
「我们去巷子口说个话,你们慢慢研究!」
就算是夜半逃命,大概也只能到达这种速度。阮少飞再t次惊讶她的逃命能力,非常杰出。
「呼呼--」姚珊瑚几乎瘫在巷子口,如果她逃命的速度可以获颁奖牌的话,那也是他逼的。他压根儿就是未经道士超渡的鬼魂,三不五时跑出来吓人。
「我好像每次一开口说话,嘴巴都会被妳捂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阮少飞拧着眉头抱怨。
「你、你还敢说!」她会气死。「要不是我眼捷手快,你早就讲出『峇里岛』三个字。」到时候她就玩完啦!
三逗二个字下能讲吗?」他不解,那可是人间最后的天堂,又不是毒品集中地,有这么可恨吗?
「当然不能讲!」她又开始喘气。
「为什么下能?」他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算了,我懒得解释。」平时已经解释够多课文了,再说下去,她一定会去撞墙。
「为什么不想解释,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阮少飞刺探。
「我是懒得解释,不是不想解释,OK?」他脑筋的线路又秀逗了。
对阮少飞来说,这两个说法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掩饰内心的寂寞和脆弱,他不禁同情起她来。
「我了解。」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脆弱和寂寞。
「你又了解什么?」她最怕他来这一句,上一次他也说了解,隔天就来找她,而那也不过是昨天的事。
阮少飞不答话,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她,看得她莫名其妙。
算了,她要是弄得清楚他的想法,巴黎和峇里大概也会因为地球板块挪动而重迭在一起,到时候就不必搭飞机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还是赶快弄清楚他来的目的比较实际。
「问妳的上司,罗主任。」他回答。
「你没跟她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吧?」说了铁挂,她那个人比她保守一千倍,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她平时在学校的表现,因为是同类。
「没有。」他摇头。「我跟她说,妳的书钱算错,多给了我一些钱,我要拿来还妳,她立刻就给我妳的地址。」
「好借口。」她总算安心。
「不是借口。」阮少飞严肃地摇头。「妳是真的多算了一百块钱给我,我特地拿来还妳。」
他拿出一百块和书款的清单,姚珊珊不可思议的接过清单和红色的百元大钞。对他做事一板一眼的态度,只能说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深深感觉他们不适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