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闻乖巧地将父亲切给她的南瓜派和一杯茶,移到梁望月面前,说:「姑丈,喝茶。」
梁望月对她一笑,和蔼地说了谢谢。
多威看着梁望月,边喝茶边聊了起来。「小婕待会儿就回来,我这次休息一年,她可以安心跟你到农场好好玩玩,不用担忧小闻……」
梁望月点点头,吃了口南瓜派,啜饮热茶。
「行李都收好了吗?」多威问道。
梁望月拿开茶杯,白烟熏染他的眼镜,模糊了视线,他摘下眼镜。「还有一样东西没收--」他擦拭一下眼镜,戴回鼻梁上,转向多闻问道:「小闻,妳知道圣徒到哪儿去了吗?」
多闻愣住。「圣徒……」她看向父亲,小脸好困惑。父亲回来后,她几乎忘了圣徒,她对圣徒最后的印象,是停留在姑丈受伤那天,这之后,她也不知道圣徒到哪儿去了……
「圣徒是一只幼狼吗?」多威开口。
多闻小脸一震,猛点头。「爸爸有看到圣徒吗?」她的内心深感罪恶,那天姑丈受了伤,进医疗中心,她被一个叫泰清的叔叔带走,一见到爸爸,她根本忘了自己没好好带着圣徒,一定是这样,圣徒才走丢的!「都是我不好……」她低喃自语。
多威微笑,将女儿搂进怀里,安慰地拍拍她,看向梁望月。「如果你说的圣徒,是我看到的那只幼狼,那我可以肯定牠被莲邦带走了。」
梁望月眸光凛了凛。「那家伙……」
「莲邦要离岛时,我去送行了,亲眼见到他带着那只幼狼。」多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以为那是他的宠物--」
「我倒觉得他会扒下牠的皮毛做大衣。」梁望月嗓音有点冷。
多闻在父亲怀里颤抖一下。「姑丈是说,圣徒会被杀掉吗……」她似乎已在啜泣。
多威笑了起来。「莲邦应该不是那种人,我记得他自己经营了一家专出生态读物的出版社--」
「他是个披沙图史吃素的人。」梁望月打断多威的声音,讽刺地说了句。
多威笑道:「听起来,你如果不是很了解莲邦,就是跟他感情不好。」
「我们没感情,一向只谈利益。」梁望月平声平调,拿起桌上的点心夹,将一块水果塔夹到自己的小瓷碟。
多威唇角保持着笑容。「不过,我觉得,你跟莲邦应该是朋友吧--」
梁望月挑眉看向多威,彷佛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
「容我问个问题,」多威的眸光与笑靥一样,有种睿智的包容。「你脸上那副眼镜镜框是玳瑁背甲做成的吧--」
梁望月哼笑了一声,没说话。倒是多闻在问:「爸爸……圣徒真的会被杀掉吗……
「不会的。」多威回答女儿。「妳姑丈会把牠找回来。」
「真的吗?」多闻看着梁望月。
梁望月颔首。
「太好了!」多闻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们在聊什么,」多婕从外面走进来。「让小闻笑得这么开心……」
「回来了?」多威道。
「嗯,上面给我一段假期……」她停在壁炉边,拨撩微湿长发,美眸瞅着梁望月。
梁望月端着自己的热茶,起身走向多婕。「淋雨了?」
多婕摇摇头,接过他的茶杯,喝着茶,问:「换过药了吗?你今天没到医疗中心……」其实,他每天都没上医疗中心换药,他说自己至少也是个医师,虽然是兽医,但人跟动物都一样。
「我自己换就行。」梁望月看着她的红唇触及他衔过的杯缘,不禁扬唇,笑得有点莫名得意。「妳的行李,我整理好了。」
多婕挑眉。「这么快呀?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梁望月答道。
「是吗……」多婕盯着他眼镜底下认真的墨绿眸子。「那--走吧,梁先生。」她优雅地微笑,将茶杯放在壁炉炉额,款步离开客厅。
第五章
再次来到农牧场医护所,天气依然美好晴朗,夕阳金灿灿地,照得多婕身上的浅草色洋装变得又轻又柔和,跟花园中央那棵橄榄树在蓝空下,被风吹动叶子时所呈现的色泽相同。
梁望月打开诊疗室的落地门,跨出门外,站在庭廊下,手搭着门框,对花园里的多婕说:「我把妳的行李拿进来了。」
多婕转过身,朝他走来。「怎么好像自从我们离开后,就没人来过这儿……」医护所里,静得有一种许久没人来的味道。
「医护所是我的住处,我不在,当然不会有人来。」梁望月走进诊疗室。
这诊疗室不像诊疗室,一张橡木大床铺着晨晓白月颜色的罩单,临窗摆放。多婕绕过床边,看着梁望月走进雕刻细腻的阿拉伯屏风后,跟着走去,听见他在搪瓷盆中揉拧毛巾的声音。
「妳要进浴室,就在门后。」梁望月偏侧脸庞,对着斜后方一扇镶嵌雾面玻璃的翠绿木门。
「我知道。」多婕摸着细巧的刻木门把。
梁望月转过身,看着她。「这栋建筑是照妳画的设计图建造,妳当然知道。」他咧嘴一笑。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他就住在「她的房子」里,这每一个格局都是她的魅力,他早身陷其中。
多婕抬眸对他笑了笑,打开浴室的门。门里有一座四柱浴缸,围了荷叶般的帘幕,跟公主睡的床没两样,只差在浴缸和床。她回过头,说:「你将这儿改变了不少嗯?」
梁望月把擦手的毛巾丢回搪瓷盆。「医师也需要好好放松。」他双手环胸挑眉笑着。「制作床铺时,剩了一些木材,不好浪费资源,就钉了这座浴缸架。」
「你真的住在这儿?!」多婕惊讶了。
「妳看到那张床了,不是吗?」梁望月盯着她的眼睛。
多婕关上浴室门,走到屏风外,又看了一下整间诊疗室。的确--个人物品太多,三面摆满书籍的橡木书墙,也是后来钉上的。除了床,落地窗边还有一张大理石桌、斑马纹单椅,精致炫丽的小象风铃像游乐园的旋转木马,挂在桌前水晶壁灯下方转转晃晃,那声音平滑又规律,时间似乎就是这么顺畅地流了过去。
十六年前,医护所盖好时,她把自己心爱的小象风铃拿来挂在医护所诊疗室,告诉父亲,这是她的医护所,她将来要当个医师,在这个像家一样温暖的地方,帮人抚去身心的任何病痛……
「我在这里住三年了,的确改变了一些装置,增加了不少私人用品,不过那盏风铃,我并不想拿掉。」梁望月察觉她的视线定点,边走向床铺边说。
多婕回眸看他。「你喜欢那盏风铃是吗?」
梁望月凝视着她的美颜。「我喜欢这整幢屋宇--」他沈言,大掌拍拍枕头,没脱鞋,仰身歪躺上床,长腿一段斜横出床缘,眼眸望着随风飘动的小象风铃。「谁都不能跟我抢。我会一直住在这儿……」
多婕走过去,坐在同样以橡木成形、充当床尾凳的收纳箱上。「这里毕竟是农场医护所,而且,前不久,上面不是派了宇妥医师下来接管吗?」如果他一直住在这儿,那宇妥来菜园湾后,在哪儿行医?她开始感到奇怪了。
「喔,妳说那个女的呀……」梁望月举起手,摘下眼镜,瞇细双眼,目光缓缓移至落地窗外。「农牧场的人其实很少需要医师,她来没多久,就被农场主人接到主屋当贵客。我想--她应该过得不错。」
多婕美眸一闪,站起身,行至诊疗室门口。
梁望月坐起,看着她优美的身影走出去,他戴上眼镜,下床跟着出门。
多婕记得,那天,她送来的医疗皮箱,被梁望月随手放在玄关廊厅的长椅上。
玄关的采光落地窗带进来的煦阳,像水一样泼在大陶瓮的苌萝小红花上。多婕此刻才注意到,有几幅画靠着陶瓮堆放,她拿起最显眼的一幅,画的是圣徒在花草间追着蝴蝶跑的景象。看着看着,她不自觉漾起微笑--梁望月真的把圣徒当成自己的孩子呢……
「我会叫那姓皇的家伙把牠带回来。」
多婕回首。梁望月双手插在裤袋,站在斜阳余晖里,眼镜镜片反射出金光。
「你如果想念圣徒,可以把这幅画挂在床头。」多婕建议道。
「这倒不必。」他神秘一笑,走向她,在她耳畔说:「我怕牠打扰我们。」
多婕表情沈静,放下画作,昂起脸庞看他。「这幢房子是我设计的,我知道还有许多房间,或者,我也可以跟宇妥医师一样,到农场主屋当贵客,你懂吗?梁先生--」
「叫我望月。」梁望月打断她。「农场主人跟我一样--正深深陷溺于高原女医师的魅力里,他一定不希望有什么贵客去当电灯泡……」他长指将她颊畔的发丝勾至耳后,低俯俊脸,几乎要吻上她。
多婕与他相凝了一会儿,不慌不乱地伸手摘下他的眼镜。「让我看看你是认真的吗--」说着,她马上又将眼镜戴回他脸上,对他露出一记灿笑,转身走到廊厅。
梁望月低笑。她一定不知道,他对她的感觉早在一见钟情之前……
「妥妥真的不在这医护所……」多婕找到长椅上的医疗皮箱。几个日子来,这皮箱果然没被动过。她提起皮箱,回身看着梁望月。「宇妥医师来菜园湾时,错拿了我的医疗皮箱--」
「我知道。」梁望月简短说了句,走回诊疗室里,好一段时间,没再出来。
多婕颦眉,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走去探究竟。
诊疗室里,梁望月站在打开门的桃木柜中间,正拿着什么东西。那桃木柜原本是用来收放医疗用具的,真不知道梁望月进驻之后,里面又藏了什么?
多婕走到他背后,说:「我得找到妥妥把自己的医疗皮箱换回来--」
梁望月突然转过身。「妳的皮箱在这儿。」他提高一只皮箱。
多婕眨了眨美眸,难以置信般地盯着他手上的皮箱。
梁望月提着皮箱,走到窗边的大理石桌。多婕看一下敞开的桃木柜里,似乎东西都还在。
他的声音马上传来:「我至少是个兽医,绝对不会乱丢医疗用具。」
多婕垂眸,关上柜门。
梁望月坐在那张斑马纹单椅,把皮箱放上桌,长指摩着皮箱侧边。多婕看着他的动作走过去,他摸的那个地方,烙了她的名字。
他说:「我很早就知道『多婕』了。」他对她的感觉绝对是开始于一见钟情之前。
「但你却没在我第一次来时,把皮箱还我。」多婕微微一笑。
「那是因为妳想跟我一起去野放圣徒。」梁望月笑笑地答道,取走她手中的皮箱,将桌上的推给她。
多婕站在他身旁,打开自己的医疗皮箱检视。
「我用过几次。」多婕什么都没问,梁望月自己就先招了。
「是用在人身上,还是动物?」多婕拿起一把手术刀,瞧了瞧。她的脸、他的脸,像在小小的刀面结合般地闪掠而过。
「都有。」梁望月撇嘴。「人和动物都一样。」
她笑了起来。人和动物都一样。这句话应该是他的名言。「好吧……既然如此,你的伤今天还没换药,我来看看嗯。」她从皮箱拿出药品、镊子、剪刀和绷带。
梁望月无所谓地笑了笑,卷起衣袖,将手放上桌。
多婕戴上手套。一阵马匹嘶鸣裹在忒楞楞的风声中,从花园传来。
「望月哥!你在不在?」好几个嗓音急声大喊着。「望月哥!桃子受伤了!快来人啊!望月哥--」
梁望月看了多婕一眼,站起身,与多婕一起跨出落地门外。
一群男人像突起的旋风骑着马冲进花园草坪。看到梁望月,男人们比军队还整齐地同时跳下马背,抱着一个女孩跑过来。
「望月哥,桃子从采果梯上跌落--」
「她额头撞到石块--」
「满脸是血--」
「进来再说。」梁望月打断男人们七嘴八舌的报告,拉着多婕回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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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的大男人们来匆匆去匆匆,因为伤患是农牧场主人陶垚农的妹妹--陶子墨,所以这些陶垚农的「手下」特别紧张、沈不住气,连基本的止血都没做,就骑着马,将小女孩从果园一路颠到医护所来。
「梁大哥……」男人们留下一名叫米夏的大女孩在医护所听候差遣、照顾受伤的小女孩。「桃子……桃子会不会……会不会有事……」但这大女孩被小女孩受伤的事吓坏了,哭得泪涟涟,恐怕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却还想进副诊疗室陪小女孩治疗伤口。
梁望月挡在诊疗室门前,推推眼镜,抿直的唇很严肃。「满头满脸的血,怎么会没事。」
米夏顿了顿,拾眸看梁望月表情深凝的脸容,呜地一声哭得更加凄惨。
「梁先生--」多婕闷闷的叫唤嗓音从副诊疗室里传出来。「请你进来帮个忙,好吗?」
梁望月应了声,将米夏拉到墙边椅座。「乖乖坐在这儿等。妳可以祈祷或做些什么事,就是别再哭。」说完,他走进副诊疗室门内。
多婕坐在诊疗台前头,正在为小女孩清洗伤口、打麻醉针,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昂起戴着口罩的脸,看见他唇角噙着笑。有时候,他真的是有点深沈、坏心眼,就像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既没告诉她,宇妥不在这医护所,也没将她的医疗皮箱还她,甚至居心叵测地对她提出野放圣徒的邀请。现在,他竟然故意说话吓门外那个担心害怕的大女孩。
多婕有些失笑地摇摇头。
「为了避免她进来碍事,我不得不那么对她说。」梁望月知道她摇头是什么意思,马上给了一个合宜的解释。
「嗯。好吧。」多婕接受他的说法,道:「子墨好像很紧张,你来跟她说说话。」
梁望月走到诊疗台边。躺在床台上的小女孩,脸部被布块遮了大半,双手抱着一颗水蜜桃,似乎没有松手的迹象。梁望月轻轻掀开布块一角,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地,没眨也没流泪,异常冷静证明她受了不小的惊吓。
「子墨,妳到果园摘水蜜桃呀,有没有要摘给望月哥哥的--」梁望月握着她的小手。小女孩脸上虽无反应,双手却慢慢松开。
梁望月接过水蜜桃。
「那是要给哥哥的喔……」小女孩嗓音微弱地开了口。「下次,我再摘给望月哥哥……」
「谢谢。」梁望月颔首,拇指揉揉她的下巴。「妳要不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望月哥哥讲故事给妳听。」
陶子墨闭上眼睛。梁望月沈郁的嗓音开始讲述一则「螳螂爸爸逃命去」的昆虫生态故事--
螳螂爸爸和螳螂妈妈结婚后,螳螂妈妈生育小宝宝需要体力,必须把螳螂爸爸当食物吃了,这是螳螂世界的生物规则。有一只螳螂爸爸却违反生物规则,希望可以见到自己孩子可爱的模样,在和螳螂妈妈结婚后,就展开保命大逃亡,没想到,螳螂妈妈没获得足够的养分,还没生出小宝宝,就筋疲力竭死掉了……螳螂爸爸面临家破妻亡,好不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