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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妻 page 4 作者:岳靖

  她笑了,没回头,只说:「如果是呢?」

  「那妳就真的是精灵了……我是月,看见爱情在萌芽--」他咏诗般的念道。

  多婕笑声银铃,往前走,身影没入垂着月晕色帘子的过道里。

  月与精灵--月悬在橄榄树顶,光芒照着美丽女精灵住的树洞,橄榄树开花时,女精灵就会出现在洞口,等待橄榄结果,编做一个橄榄冠环绕月,月光使橄榄长得更好,精灵愉悦地歌唱……

  坐在多婕家的客厅,等待解酒茶,梁望月想起这则神话故事。

  客厅的壁炉火,是他点燃的。枣红色的长沙发里,躺着一名小女孩,睡得正香,原本冰冷的小脸,也温暖了。梁望月坐在长沙发边座,摸摸身旁小女孩的脸,将抱枕垫在她颈部,拉好她身上的丝织毯。小女孩长得跟多婕有点像,脸形秀巧,五官甜美娇柔,是个美人胚子。

  小女孩叫多闻,她喜欢画画,摊开的画册就放在沙发前的紫檀木桌面上,一根画笔掉在壁炉前的午睡沙发底座下。梁望月起身离座,绕过紫檀木桌,走到壁炉前,捡起午睡沙发底座下的画笔,然后又丢了几根松木进壁炉。

  「你点了壁炉火呀……」多婕端着托盘,进入客厅,马上感受到温暖的气流。

  「那个孩子睡在沙发上,刚刚还冷得缩成一团。」梁望月回身看着多婕,昂高下巴,朝长沙发努了努。

  多婕眉毛一挑,走到长沙发前。「小闻!」她压低嗓音,将托盘放到桌上,蹲下身,靠在沙发,抚着多闻的睡颜。「妳怎么又睡在这里……」

  梁望月拿着画笔,回到沙发边。「要抱她回卧房吗?」他将画笔放回笔盒,合上小女孩的画册,不等多婕回答,就抱起小女孩。

  多婕跟着起身。「我哥哥这几天会回来,小闻有点兴奋,每天晚上就在客厅等门……」她带领他走过客厅角窗,进入楼梯间。

  灯已经点亮了,楼梯间的色调很柔和,羽毛图饰的地毯荡漾着梦幻韵致。

  小女孩的房间在二楼T字廊角落,多婕先进房,扭开床边灯。梁望月接着将小女孩放上床,动作很温柔,完全没吵醒小女孩。睡梦中的小女孩唇边微微扯动一下,呓语着「爸爸」。

  多婕神情一软,坐在床畔,抚抚小女孩的脸蛋,将她的手收进被子底下。

  「她很想念妳哥哥。」梁望月低语。从多婕的言谈,他知道多闻是她哥哥的女儿,她的侄女。

  「她想念父亲的臂弯和怀抱。」多婕的视线凝在多闻脸上,眉眼流露怜悯地说着。

  梁望月站在她身旁,沈敛眸光,说:「我刚刚像个父亲吗?」

  多婕抬眸看着他。「也许……」她沈吟半晌,才道:「也许你可以在这儿住几天,在我哥哥回来之前,帮我哥哥陪陪小闻。」

  梁望月盯着多婕。「也陪妳--」发出嗓音后,停了会儿,又道:「好吗?」他摘下眼镜,墨绿眸子无比认真,彷佛他给她时间考虑,考虑一件重要的事--

  多婕知道这个「好吗」有但书,也知道他很认真,似乎每次只要他摘掉眼镜,那些朦胧、迂回的感觉已不存在,他确定自己的心,那她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的房间在……」多婕站起身,牵着他的手离开多闻的房间。

  走在铺着羽毛图饰地毯的楼梯往三楼时,梁望月突然想起农场医护所花园草坪中央,那棵橄榄树最近已经开花了。

  他对多婕说:「下次到农场吧,我请妳喝我酿的柠檬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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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家屋前的铺木廊道左边,种了一排高大的红豆杉树篱,右边是一扇紧连屋侧的木门,木门后一道往下的长阶梯,通达阳台吊脚楼,吊脚楼另一端有个秘密小径般的花拱坡道,顺着往上走,就会进入多家庭院,也是屋前铺木廊道左边那墙红豆杉树篱的后方空间。

  多家是建在山坡上的,斜倾的地形正好将庭院设计成两段式露台花园,花草乱中有序地布满整座花园。

  梁望月清晨醒来,带着幼狼圣徒和多婕的侄女多闻,在庭院里画画、玩耍。

  「可以吃早餐了。」打开厨房的边门,就是庭院风光,多婕从门里走出来,站在蜜色的黄石门阶上,找寻人影。

  「姑姑--我在这里。」多闻自一座长满羽扇豆的花坛后跳起,开心地对多婕招手。

  多婕也挥手。她这个内向害羞的侄女,几天来,似乎变得开朗了些,跟梁望月相处得极融洽,一点也不怕生;她真担心梁望月继续住下去,多闻搞不好会忘了自己的父亲呵。

  多婕笑着踩上绿草地,慢慢走向多闻。

  多闻弯下腰,抱起躲在花丛里的圣徒。「我抓到你了……」她细声低语着,走到多婕身前。

  多婕抚开多闻前额的刘海。「一大早就玩得都是汗。」她掏出手巾,擦拭侄女的小脸,美眸四处张望着。「梁先生呢?」

  「姑丈在阳台画画。」小女孩嗓音甜嫩细柔,回答得很顺口。

  多婕挑眉。「姑丈?!」微扬的嗓音,有疑问且略带讶异。

  「嗯……」多闻点点头。「梁叔叔要我这样叫他。」一双晶莹的无辜水眸盯着多婕,她又说:「不可以吗?姑姑……」

  多婕徐缓地摇摇头。「妳喜欢就好,没有不可以嗯。」

  多闻小脸一亮,笑道:「那我去叫姑丈吃早餐!」她抱着圣徒转身。

  「等等,小闻,」多婕拉住她。「妳和圣徒先进屋去用餐,姑姑去叫他。」

  多闻歪头看她,彷佛有点犹疑,过了几秒,才颔首。「嗯。」应声后,抱着幼狼,朝厨房边门走,还回头对姑姑笑了笑。

  多婕温柔地摇摇手,回应侄女,直到厨房边门虚掩上。她捋捋衣袖,脚步出奇轻盈地往花拱坡道移动。

  那阵高原晨风带来的幽微声音,应该是港口货轮的汽笛声。

  从阳台吊脚楼可以瞭望高原下的港口,中央码头的导航塔看得最清楚,往南一点,就是他当年登陆的菜园湾码头。

  梁望月侧身倚坐在阳台栏杆,把画架晾一旁,拿出随身的皮套小册子,速写了几行文字。

  多婕走出花拱,见他正专心,她突然不想打扰他,停下脚步,站在画架前,静静看他的画布。

  这幅画还没完成,画的也不是港口景致。他在这儿面对港口架画架,画的却是她坐在一棵橄榄树下的景象,说画还没完成,是因为她直觉图中少了月亮。

  「那画要用来当我下一本书的封面……」

  多婕以为自己已经够安静了,梁望月却还是意识到她,俊颜转向她,说:「我闻到妳的味道。」

  「你的鼻子跟圣徒一样灵。」多婕开口说了句,娇艳的脸容没什么表情。

  梁望月台上手中的小册子,离开阳台栏杆,走到她面前。「没给妳逮到偷偷将我从这阳台栏杆推到山崖下的机会,妳好像有点失望?」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很愉悦。

  多婕露出浅浅的笑容。「我像是那种喜欢『偷偷』的小人吗?梁先生--」她拉长语调时,嗓音比平常更柔、更有韵味。

  梁望月瞇眼。「我喜欢听妳这样说话的声音……很美。」他睁开双眸,问:「妳今天不用提早出门?」她是高原医疗中心的医师,最近因为另一名医师--宇妥被派到菜园湾农场医护所,她的工作量倍增,每天很早就得出门。

  「我提早出门,好让你『偷偷』乱教小闻嗯?」多婕笑容绝美,眸光妩媚,动作迷人地拨撩及腰的长发,一字一顿、带点刻意地发出他喜欢听的声调:「梁、先、生--」

  梁望月先是耍无赖似的一笑。「那可不是乱教,而且--」然后认真地道:「我还想教妳叫我『望月』就好。」

  多婕神情闪了闪,不吱声。

  梁望月拉起她的手,引导她抓起画笔,沾了颜料,朝画布点去。「帮我画枚月亮,要又圆又亮的望月--」

  多婕猛地抽开手。「我不会画画。梁先生--」她一笑,边往花拱坡道走去边说:「你该上楼吃早餐了。」他要多闻叫他「姑丈」,她虽没为此生气,却也觉得没必要让他太随心所欲。她一向不喜欢太随心所欲的男人,希望梁望月最好明白这点!

  梁望月低笑,直接走进屋里。这阳台吊脚楼是多家屋宇地下楼工作室的外头,工作室里陈列了许多建筑模型和画图桌,一些资料蓝图放在架上。多家人手巧细腻,精通绘图。她说她不会画图,他却在架上找到农场医护所的蓝图初稿,设计者和绘图者的栏格里,写的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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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婕吃过早餐,随即出门。多闻今天不用上学,梁望月骑着脚踏车,后座载她,车篮放圣徒,到多家附近的龙鳞湖作自然观察。

  龙鳞湖是座相当大的高原湖泊,湖里有许多奇特的鱼儿,小鹅卵石在清透的湖水里闪烁,野生蒲公英花絮随风纷飞,天空与湖面相互迭映,螺旋状的云朵似在往湖里钻。

  他们躺在湖畔草地看云,圣徒也翻白肚皮对着天。

  「姑丈,那朵云飘得好快……它很轻吗?」多闻指着天空,问梁望月。

  「嗯。」梁望月笑了笑,答道:「二十亿个云粒子大约只有零点五至十七克重--」

  「那么轻呀!」多闻惊讶地叫道。

  「是啊。」梁望月瞇起眼,云朵映在他眼镜镜片上,他继续说:「今天天气很好,有风有阳光,云就更轻了--」

  「它们是搭着高原的风快车,去远方流浪旅行吗?」多闻又道。

  梁望月哈哈朗笑。「小闻,妳真有想象力,以后继承姑丈衣钵,当个作家吧。」他坐起身,赞赏地抚抚多闻的额头。

  多闻眨细眼眸,跟着坐起身,小脸认真又困扰地说:「可是我要继承爸爸的工作呀,我得当一名建筑师才行耶,姑丈……」她对梁望月感到抱歉。

  梁望月神情和蔼地凝视着她。「多家的人都是建筑师嗯?」他在他们的工作室看了一些建筑数据,隐约知道这是他们世袭的家业。

  多闻点点头。「死去的爷爷是建筑师,奶奶是画家也是城镇规划专家。我长大也会像爸爸继承爷爷奶奶的事业一样,成为建筑师……」年纪小小已经相当清楚自己未来的人生。

  「那--妳姑姑为什么没成为建筑师?」梁望月抚着翻白肚皮睡大觉的圣徒,闲聊似的问着。「她是多家的异类,不会画图,是吗--」

  「不是的,」多闻猛摇头。「姑姑不是异类!爸爸说姑姑小时候就是画图高手了,我同学--陶子墨,她家农牧场的医护所,是姑姑设计的!」搬出菜园湾农场医护所当例子,她急着澄清姑姑的能力。

  「我知道了。」梁望月笑了笑。他在这座岛上住了三年,根据他日常的观察,岛上人民从事的工作大多是家族世袭,像多闻上学的学苑,所有的教师都姓白,显然这座岛的教育系统是由一支姓白的家族负责。而多家管的无非是建设营造,就因如此,他才感到疑惑--

  「为什么多婕选择当医师……」梁望月低喃。

  多闻听到他沈厚的嗓音,皱起眉心,说:「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大眼水汪汪地盯着梁望月。

  梁望月回过神,看着多闻可爱无辜又认真的小脸,摊摊双手。「没关系,姑丈自己问她。」他站起身,高举双臂,伸懒腰,转移话题,说:「天气很好,如果有帆船,我们也可以像云一样,搭高原的风快车游湖。」

  多闻表情欣喜,从草地上爬起,两只小手抓着梁望月的大掌。「我知道船坞在哪里!」她说着,拉着梁望月走上湖畔草坡,沿碎石小径前行。

  梁望月回头叫了一声:「圣徒。」

  那翻白肚皮的幼狼迅即跳起,乖乖跟上他们。

  龙鳞湖的范围极广阔。多闻告诉他,比较多人聚集的地方是在角岩岸畔,那边的湖岸下是绿草坡,而是由黄色大岩块砌成,斜阳一照,就会闪烁金黄光芒,所以又叫「夕日湖畔」,那边有堤岸,可以散步赏落日,因为人多,船坞里的船具也维持基本的日常汰旧。

  「夕日湖畔的船很新,可是人太多,我不喜欢去……」小女孩的语意透露着怕生害羞的个性。「这里比较没人来,我和爸爸都是用这里的船。」

  梁望月笑着,眸光直视前方。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多闻带他来到眼前这间结满蜘蛛网的旧船坞。

  「哎呀!」多闻叫了一声。「我和爸爸好久没来……变好脏,不知道里面的船还能不能用……」

  「我进去看看。」梁望月抚抚多闻担心的脸,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板浮坞,走进山洞般的船坞里。

  昏暗的船坞,幸好有阳光射在水面上,几艘小船歪七扭八、头尾碰在一起,随着湖水溢溢升升,擦撞出声响。梁望月蹲下身,拉开歪挤的船只,检视一番。有几艘船底迸裂,大半船身泡入水里,还有青蛙在游泳,明显不能使用了,唯一一艘没渗水的,侧舷坏了大半,有些不平衡。

  「姑丈。」多闻抱着圣徒在船坞外喊着,一面往里面走。「可以吗?」

  梁望月不想让小女孩失望,决定修补一下比较好的那一艘。「没问题,姑丈弄一下就--」他站起身,头一抬,嗓音顿住,长指推推眼镜,仔细盯住悬挂在屋顶脊梁下的东西。「太好了!」他击掌,笑了起来。「小闻,有一艘不错的小帆船喔!」

  「真的吗?!」多闻又惊又喜,走到梁望月身旁,顺着他上指的手势仰望。

  「啊!真的有耶!我以前和爸爸来,都没看过……」

  「可能是不久前有人偷藏的吧。」梁望月笑说。那船身满新的,活动稳舵和尾舵有点薄,像刀片一样,但看起来没问题。他走到船坞尾端,在墙边找到吊绳索具的升降轮,拉开固定夹扣,才想起没有清空水道。

  「小闻,妳过来。」梁望月招手道。

  多闻回身,走过去。

  「待会儿,妳轻轻转动这个摇杆,让船慢慢降下,姑丈去移开那几艘坏船。」他交代着。

  多闻点点头,放下圣徒,照着梁望月的话做。

  梁望月回身去清理水道,将不能用的船只往旁移,作手势要多闻放绳索。

  多闻转了一圈摇杆,空中突然啪地一声,一道灰尘扬开,帆船尾端左右乱摆,轰隆隆地快速坠落。

  「啊--」多闻尖叫起来。圣徒胡乱地吠叫,绕着圈跑出船坞。

  梁望月来不及闪避,左手臂被尾舵划过。

  那帆船尾端落入湖中溅起水花,另一端还高挂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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