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梁望月回道。
他们走到了坡道。梁望月喊一声:「跑下去吧,小闻。」
「好!」多闻应道。
两人像一对父女,手牵手,笑迎着朝阳,往坡道下跑。
看着多闻在大橡木桶里踩着葡萄欢笑,葡萄汁散发的细腻香味扑鼻而来,梁望月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父亲了。
农场的酿酒房里,来自菜园湾各户人家的小朋友们,正努力地在几个直径超过两公尺的高大橡木桶中,与葡萄混战,空气间,不时传来笑闹声。
「姑丈!你不踩了吗?」多闻半个身子挂在橡木桶边缘,向下俯视着坐在木板走道桌椅间的梁望月。
「对啊,望月哥哥,你不玩啦?」另一个女孩冒出头。
梁望月朝她们挥挥手。「小闻、子墨,我老了,妳们加油。」
两个女孩对望一笑,继续踩踏着。
梁望月长腿交迭,听着女孩的笑声,愉悦地扬唇。
「要喝吗?」农场主人陶垚农拿着一瓶红酒、两只杯子走过来。
梁望月看他一眼。「你真悠闲。」
「难得你走出地底阴暗的洞窟,当然得庆祝一下。」陶垚农拉出靠拢桌缘的木椅落坐,打开酒,倒进杯里。
梁望月取过一杯,摇着杯中酒液,看那漂亮的色泽。他又想起了--
他出「月之游记」第一册时,多婕并没依言开自己酿的柠檬甜酒为他庆祝。「月之游记」预定出十册,她可能想等他出了完整的「月之游记」后,才要为他庆祝吧,所以她用一种不打扰他写作的方式,到岛外赴任。
「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去看多婕?」陶垚农突然问道。
梁望月沈下眸光,盯着酒瓶。「至少等我写完第二册--」多婕的意思似乎是要他完成所有的册数,才愿为他庆祝,但他写一册最快也得花两年时间,他怎么可能等到二十年后,再去见她。
他其实一年都不能等,只是她有这个用意,他至少做个样子,何况这「月之游记」第二册「月、精灵、橄榄树与柠檬甜酒」正是为她而写的,他想完成这本之后,带着成书,去找她,两人在月光下一起喝她酿的柠檬甜酒。
「等你写完第二册?要多久?」陶轰农皱皱眉头。
「快了。」梁望月又喝了口酒。
「是吗……」陶尧农有些不以为意。「我跟你说喔,望月--多婕可是一个温柔完美的女子,你不好好守着,她很快会被追走,搞不好你写完第二册去见她时,她已经当母亲,是别人的妻子了。」
梁望月撇唇一笑。「这种话,你说给自己听吧--你结婚不到一年,跟你妻子,一个高原上一个高原下,哪天还不是要离婚--」
「嘿!」陶垚农拍了一下桌子。「要赌吗?」
梁望月摊摊手。「赌你妻子生的不是你的孩子?」这样赌,他就非常有兴趣。
陶垚农低咒了声。「等你写完第二册,去见多婕,就知道了。」他站起身,眼神怪异地瞟梁望月一眼,说:「你慢慢喝,我祝你指尖开出莲花,早日完成大作。我得去忙了。」
梁望月哼笑,径自喝完整瓶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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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梁望月悠闲地喝着红酒之际,多婕在台湾的祭家饭店里,从望月高悬的子夜到烈日当空的正午,她经历了数小时的阵痛,终于产下了一名漂亮女婴--取名「骄阳」。
骄阳,
月之女
红红脸儿,绿眼儿……
第八章
人在创作时,其实很少留意时间的变化,要不是农场又经历两次酿葡萄酒的热闹日子,梁望月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两年多。
「月之游记」第二册「月、精灵、橄榄树与柠檬甜酒」在花了两年又十个月时间创作后,总算出书了。
梁望月在一个夏日午后,抵达台湾的祭家饭店。
一进入饭店大厅,立刻有一名男子上前跟他攀谈。
「请问是梁望月先生吗?」对方很有礼貌,胸前别了饭店名牌。
「是。」梁望月微微颔首。
男子随即接过他手中的行李,道:「请跟我来,梁先生。」
梁望月神情闪了闪,但没迟疑,跟着男子往饭店内部走。
这饭店还真是大,俨然是座小城。男子带领他坐电梯,不知上了几楼,电梯门一开,外头是一道城堡式的垛后走廊。走廊呈圆弧形悬在半空,两侧有参天树林,蔷薇藤攀爬着墙垣凸堞,延伸至走廊尽头那一户人家的外墙。梁望月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在饭店内!这儿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温室森林!
男子带他走到那户人家门口,放下他的行李,说:「这是多婕医师的住所。」然后退下。
梁望月盯着那扇漂亮的白格雾面玻璃门,门边有个小巧的按键。他突然觉得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想见门内的人,想极了,却不想按门铃,门铃是给访客用的,他应该是拿着钥匙开门的人!
突然,门开了,那人儿一身罗马式露肩白裙袍,长发梳成一束,垂在胸前,衬得美颜更显娇艳。
「望月--」她看着他,神情没有惊讶,而是平静。「你回来了?」红唇漾开一抹微笑,说话的方式,好像他们只有十五分钟没见面,他只是出门买个盐巴回来而已。
梁望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进来吧。」多婕拉起他的手,转头对门内轻声唤着:「骄阳,赶快来看看谁回来了--」
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接着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小女娃儿从多婕裙襬后探出脸来。
梁望月强烈地震了一下。
「爸爸。」小女娃儿开口,小身躯穿着跟多婕一样的裙袍,红扑扑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
多婕放开梁望月的手,抱起小女娃儿,温柔地说:「骄阳要对爸爸笑一笑喔。」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梁望月,走进门。
小女娃儿搂着多婕的颈子,一双墨绿眼睛直瞅着梁望月。
一踏进玄关,多婕将女儿交给梁望月。梁望月几乎是反射性地抱住小女娃儿。多婕关了门后,径自往客厅走。
「我有泡茶喔……快过来坐吧,望月--」
「妈咪在叫爸爸了。」见梁望月没有动作,他怀里的小女娃儿发出稚嫩但清晰的嗓音。
梁望月回过神,俊脸对着小女娃儿。「骄阳是吗……」他低语,走进客厅。
骄阳,
月之女
红红脸儿,绿眼儿……
坐在客厅靠窗的沙发上,怀里抱着唱歌的小女儿,与温柔贤良的妻子一起喝下午茶,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吧……
客厅里的古典挂钟悠悠摆动钟摆,数不尽的时间就这样摇荡过去,看着地毯上的绒毛熊布偶,他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长成会玩玩具的小姑娘,这中间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就这么被时间晃过去。
梁望月抚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女儿的柔软发丝,表情深沈,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多婕。
多婕低垂脸庞,隔着桌角,落坐他斜旁的软矮凳,正优雅地将香味四溢的佛雄伯爵茶从茶壶里倒进瓷杯。「莲邦早上打电话跟我说有客人会来,原来是指你……」她说着,取下扣在杯缘的滤茶器,抬眸看着他,把倒好的茶轻轻移向他。
梁望月皱起眉。「皇莲邦--」才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怪声。
「你等我一下。」多婕笑了笑,站起,翩然旋身,离开客厅。
一会儿,一只大动物扑跳进客厅。
「圣徒,坐好。」多婕走进来,命令道。
大狼圣徒乖乖趴卧在装饰壁炉前。
「啊!圣徒回来了!」骄阳欣喜地叫了一声,撇开梁望月,溜下沙发椅座,咚咚咚地跑到圣徒的长鼻子前,跪坐着跟牠说话。「圣徒……散步好玩吗?下次,让骄阳去好不好……骄阳好喜欢圣徒喔……」小手抚抚狼耳朵,可爱的嗓音嘀嘀咕咕不停。
「果然是皇莲邦……」梁望月低喃一句。
多婕走到他身边坐下,说:「你最近出了新书,莲邦暂时回意大利的出版社--」
「他一直在这儿吗?」梁望月眼睛盯着圣徒和女儿,心里颇不爽快。两年多前,皇莲邦突然带着圣徒离开菜园湾,他以为总算可以不用天天见到那烦人的家伙,原来……有很多事,他完全被蒙在鼓里。陶垚农也是一个--
我跟你说喔,望月--多婕可是一个温柔完美的女子,你不好好守着,她很快会被追走,搞不好你写完第二册去见她时,她已经当母亲,是别人的妻子了,
……等你写完第二册,去见多婕,就知道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陶垚农当年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将近三年的时间以来,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全世界都知道他当了父亲吧!
「妳为什么不告诉我?」梁望月转头瞅住多婕。
多婕定定看着他,脸庞像被风拂过一样清美,好一会儿,她微笑开口:「我来台湾后,才发现怀了骄阳。」
梁望月神情沈了下来,胸膛缓慢地起伏。好吧、好吧--女人并不需要每件事情都向男人禀告!他猛然站起,往客厅外走。
「你要去哪里?望月……」多婕跟着起身,走在他后头。
梁望月走到玄关,打开屋门,提起门外的行李。
多婕恍然一笑。「我太高兴了,忘了把你的行李拿进来。」
「是吗?」梁望月淡淡应了声,关上门。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太高兴了」的样子。「房间在哪里?」他问着,但没等她回答、带路,径自迈大步,在屋里走动。
这屋子有两层楼,他很快就在二楼找到房间,而且是主卧室!
直接进入卧室,那张罗曼蒂克的蕾丝帘幕四柱大床上,有三颗枕头,两颗大的是一对,一个小的挤在中间。
「骄阳还小,晚上让她跟我们睡,好吗?」多婕轻轻靠着他的背,柔荑碰触他腰侧。
梁望月将视线从床铺拉回,转头看着她。
多婕踮起脚尖,吻一下他的唇。
梁望月放开行李,回身搂住她的腰,低俯脸庞,看着她许久。这个美丽的女人是不是有点狠心呢?他心里想着,然后放开她,说:「我想休息一下。」
「嗯。」多婕颔首。「睡一下吧。」她又吻他。
梁望月忍不住吸吮她甜美的唇,直到她离去。他才摘下眼镜,躺上床,大掌抓握着身旁的枕头,青筋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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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手手好大……跟莲邦爹地一样……骄阳的小小而已……」
睡梦中,一个柔软的东西持续在他手上拍着。梁望月睁开眼睛。女儿小小的身子跪在他旁边,张着雪亮的墨绿眸子看他。
梁望月盯着她。「什么事?」话气有点僵冷。以往,他和多闻相处,感觉自己就是个父亲,现在面对自己的女儿,他竟不像个父亲。
「爸爸……妈咪说,吃饭饭了,要骄阳叫爸爸起床。」骄阳口齿清晰地传达母亲的吩咐,歪歪头盯着梁望月的眼睛。
梁望月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不整齐地盖着一条薄被子,彷佛被缠住似的。
「这是妳弄的?」
骄阳点点头。「妈咪说,不盖被被会生病……」
梁望月哼笑了声。这小丫头--她都要来叫他起床了,还帮他盖被子?他拉开被子,说:「谢谢。」
骄阳小脸飘红,似乎有点羞赧、不好意思,蹭着身子往后退。
梁望月回身拿眼镜,一转头,就见女儿退到床缘,身子一晃。「小心!」他叫了一声,抛掉眼镜,快手捞过去,将差点摔下床的女儿揽进怀里。
骄阳躺在父亲臂弯里,娇憨地眨了眨眼。
梁望月呼了口气。「妳要吓坏爸爸呀?」惊吓之后,他的语气自然多了。「坐着等,别乱动。」他将女儿抱坐在床中央,起身找眼镜。
眼镜掉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捡起,低低笑了。这么软的地毯,床又不高,就算女儿滚下床,也不会受伤,他却紧张得沁出冷汗--就那么一秒钟而已,他觉得自己果然是个父亲。
梁望月站在床边,抹一把脸,戴上眼镜。
骄阳注视着父亲的每一个动作。
「过来,骄阳。」他对女儿招手。
骄阳站起,踩着床铺,走向父亲。
梁望月抱起她,大掌摸摸她的发,朝向房门口。待他绕过床铺后,才发现圣徒伏在床边地毯上。他又笑了,有这只大狼当肉垫,他实在不须紧张的……
「圣徒跟骄阳一起来叫爸爸喔……」察觉父亲在看圣徒,骄阳连忙解释道。
梁望月点点头。「你们真乖。」他凝视着女儿的小脸。
骄阳粉嫩的颊畔又飘起两朵红云。
梁望月笑了笑,有点明白女儿为什么叫「骄阳」--这小丫头太容易脸红了,真可爱!
他抱着女儿,走出房门。大狼圣徒跟在后头。下楼梯时,女儿用那娇甜的声音数着数,每数一阶,跟在后头的圣徒就用强健的尾巴拍一下楼板,走过楼弯平台后,圣徒突然窜前,往下奔,女儿也蠢蠢欲动。梁望月放下女儿,看她想快、快不起来地一阶一阶下楼。
他笑着。「还是爸爸--」
「莲邦爹地、泰清叔叔!」梁望月话还没讲完,骄阳已爬完阶级,往楼梯间外冲。
莲邦爹地?梁望月皱起眉,朝下走。他有没有听错女儿叫了什么……
「莲邦爹地,爸爸回来了喔--」
「是吗?」男人敷衍地应了句,转开话题:「骄阳有没有想莲邦爹地?」
「有啊,骄阳每天都想莲邦爹地……」小女孩贴心地回答。
「那泰清叔叔呢?」另一个男人的嗓音穿进来。「骄阳有没有想泰清叔叔……」
「骄阳想莲邦爹地而已--」
「骄阳没想泰清叔叔啊……泰清叔叔好伤心,呜……」
小女孩格格的笑声传开。
梁望月走到客厅,看着皇莲邦抱着自己的女儿,皇泰清逗着自己的女儿,圣徒摇着尾巴围绕着他们。他下意识地握起拳,一步一步走过去。
皇莲邦看到他走来,抱着骄阳,往背窗的长沙发坐,故意地问:「骄阳有没有想过爸爸?」
「喔!说人人到。」皇泰清挑一下眉,看着梁望月。「好久不见了,Luna。」他走向单人椅落坐,对着骄阳重复皇莲邦的问题:「骄阳还没回答喔--有没有想过爸爸?」
梁望月停在桌前。
骄阳抬头,看着梁望月,很抱歉似的摇摇头。「骄阳不知道耶……」嗓音好无辜。
皇泰清笑了起来。「幸好是不知道,要是没有,你就可怜了,Luna--」
梁望月不响应,面无表情坐到皇莲邦旁边。
「Luna就是爸爸……」骄阳看看梁望月,又抬头对皇莲邦说:「妈咪有告诉骄阳,骄阳知道爸爸是Luna喔……」天真的视线回到梁望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