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她探身出了凉亭,唤他回首。
他转向亭子。“去休息,夜深了。我给你的苹果吃完了?”
宋典雅一连点了三个头,继而瞅著他问:“你的呢?”
“吃掉了。”司马锋芒面不改色地说,取出一方白帕包裹的东西,递到她眼前。“这里还有一颗,给你。”
她看他解开帕子,青绿的苹果藏在其中,她呆住了。
“你──”宋典雅欲语还休。分明只有两颗,他以为她不知道,段总管已经出卖他了!
笨蛋,笨蛋!讲好了一人一半。他又骗她!
脆弱的垂眼,合上眼睫,遮住滑出眼角的泪。宋典雅忍住心口的悸动,讨厌!他总是不诚实,让她几时失了心,至今依然不解。
她低头不看他,害怕控制不了双手揪住他逼问。他究竟要她怎么办?
“你……不舒服?”司马锋芒见宋典雅身子瑟缩,忧心的问。
她蓦地抬脸,眉宇哀求,手握苹果要求道:“一人一半。”
月光中,她有所求的娇容何其惑人。司马锋芒不禁微醉微乱。
“谁要跟你平分,我自己有一箩筐。”他匆忙走开,拒绝再受她影响。“早点休息。”
留下一句交代,他连走带跑,担心自己再逗留就永远走不开。
“你──”宋典雅拉开嗓子,追了几步,追不上他的逃避,有些难过的走回原处。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坦白,不再掩饰?
“你好笨。”她落寞的取出自己收起的苹果,一手握一颗,举到唇边无助的亲吻著。“我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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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的马车等在商号后门。
宋典雅站在树荫下,看著司马锋芒向新管事交代。
“去把上一回在门口闹事的流民全请过来,记住请那些男人就好。”他人在马车外,手执折扇,扇起一阵阴风。“说我邀请他们吃饭,为先前管事趁火打劫之事道歉。切记,妇女孩童老一辈的全部排除。”
“长公子不是马上要离开郑州?”老实的新任管事,纳闷的请教。“公子不作东吗?”
司马锋芒和煦一笑,取出准备充足的巴豆。“拿去,适量加在酒菜里,好好款待他们。”
众人闻之昏倒!
此人心态实在扭曲到无可救药!
“长公子,这……”新管事为难极了。
“呵,撕了我商号的旗,还打到我脸上,能这么算了?”他笑容可掏,手用力往新管事的肩头施压,一脸正经道:“做事需尽善尽美,这算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考验,别让我失望……”
宋典雅听得连连摇头,身子微寒的走过司马锋芒眼前。
“你去哪?”司马锋芒见她牵起了马匹,立即追问。
宋典雅与段总管交换目光,戏上场了。
“回杭州。”她放慢步履,让司马锋芒看见她向段总管靠拢。
“真巧呢,我也要回杭州。”司马锋芒留意她的路线有古怪,一时之间瞧不出端倪。
宋典雅走到段总管身旁,先是朝他一笑,再甜美的对司马锋芒道:“我知道,我跟你们同行。”
“我们?”几时多了人他不知道?
在他“操作”下,全天下与她有交集的也就只司马历难以铲除。前敌已阵亡,他一手遮天的势力范围内,竟毫无预警冒出新的敌人?
段总管在司马锋芒惊疑不定的神色中,徐缓的牵动缰绳,与宋典雅并立。阴柔的脸,笑出一抹令人惊艳的妖娆。“请。”
他们贴近,他们同步而行。
司马锋芒愣了,乌云罩顶。他们两人──为何如此亲近?
他顾不得猜疑,人已受了结实打击。
宋典雅刻意换边走,与司马锋芒擦肩而过。她的长裙擦过他的衣摆,留下一地荡漾。
“别看,免得被他察觉,失去效果。”段总管唤著宋典雅舍不得离开的视线。
她努力转过脸,将他吃惊的表情刻在脑中。即使之前报复他的捉弄,以同样的方式报仇,亦不如今天演一场戏,得见他嫉妒的表情有价值。
“我知道他在乎我,然而,如何逼他承认?”宋典雅随著段总管走远了。司马锋芒被留在他们身后,每一步距离,她都仔细斟酌。“历做不到的事,你可以?”
“他从没将二公子放在眼里,我不同。”
宋典雅在收到效果之前,唯有暂予冀望。“你,为何肯帮我?”
他不像是别人开口,轻易就答应协助之人。
“我即将离开,不想他往后独自一人。”段总管的语调里藏著化不去的温情。
宋典雅听得欣慰。“你是他的朋友。”
有人关心他,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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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 颠峰山庄
司马锋芒一路看尽一对寡廉鲜耻的男女,不顾旁人眼光,说谈嬉笑,简直是败坏风俗,无法无天!
“你是否该回家了?”抵达山庄门口,司马锋芒姿态高不可攀的质问一路跟进来的宋典雅。
“你家总管邀我小住,你不知道吗?”她旁若无人的越过他,在风中留下一串若有似无的轻笑。
司马锋芒冷瞪段总管。这两人是真是假,暂且不究,看他们亲密,他就是无法忍受!
“这些年当你的总管,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请一人留宿应当不为过?”段总管平素阴沉的脸,此时很是开朗。“假如你认为房间有限,无法招待,我可与典雅同房。”
典雅?司马锋芒左手握成争。同房?右手跟著僵硬。
有人最近欠修理……
“段。”他见宋典雅远去,遂截住段总管,身体进入临战状态。“有些事,你不适合干预。”
他的警告,段总管似不经心的笑著带过。
“我已经过了受无谓事物影响的年岁,你怎么还在原地踏步?感情之事,莫太追究成败得失。顺从心意,你做不到吗?”
司马锋芒听他犹如劝解的话,起了防备,质疑猜测他的动机。“你不是多愁善感之人。”
“你又何必对她怀有恐惧?”段总管还击。
“你们在试探我?”有些安心了,却还有些怀疑……
“你真觉得有不变的感情?人生苦短,要别人等你多久,追你多久?你不怕有一天,她不再等你,你想通了她却选择别人,无法挽回?”
“你今天话变多了。”他避开对方探索的目光。
“谁愿意毫无所求的等待?”总管见司马锋芒不乐意听,也无意深谈。“面对她,你总是不用脑袋理智思考。”
一语终了,再无声息。
山林深处隐隐传出游人伤春悲秋的诗句,而遗世独立的庄园却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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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楼阁层层。庄园里,四周苍翠被夜色染得更为黛绿。
司马锋芒将宋典雅的住处,安排在他寝室隔壁,防范之意不言自明。
晚膳时,宋典雅与段总管如久别重逢的好友,热切谈笑欲罢不能,两人的笑谈声传遍整座山庄。
司马锋芒食难下咽,明知他们装神弄鬼,仍大受干扰,火烧燎原。他忍不住提前离席,踏著夜风,独自守在门口等宋典雅归来。
夜月尽情轻薄著漫天的云朵。他等到云都散了,佳人才款步迎著月色,晃入他守候已久的眼帘。
远远的,他见她笑靥未歇,眼波如水。她所到之处,仿佛撩起一阵仙乐飘飘,歌颂著她的娇美。
司马锋芒胸口微窒,落寞垂眼。她从不为他笑……童年后渐行渐远,他极少再见她的欢容。
今夜,她学会为别人而妩媚了?
“你杵在我门前,有事交代?”宋典雅翩然而至。
她的步履像踏住他心窝,每一步,便踩得他更沉了一点。
“别勾引我的左右手。”他脱口而出。
“你的话太难听。”宋典雅神色厌恶,并不晓得她的笑容一收,已对他造成强烈的伤害。
“谁对你好,你都能接受?”若是如此,他偏要反其道而行!
“你一直找莫须有的罪名责怪我。”宋典雅伸出手,试著逐寸抚过他的轮廓,剥除盘绕他容颜的忧愁。“你有些疯了,是否找过大夫诊断你的毛病?”
她故意让力道充满轻蔑,语气溢著讥嘲,只能用一双焰光灼热的眼睛泄露自己的心思。
“有。”司马锋芒突然一笑,令她措手不及。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不让她离开。“大夫说我没救了。”
他声音飘忽如长风吹林,蛊惑人的意志。
“……也许有救。”宋典雅抗拒不了司马锋芒此时施展的魅惑,温了嗓子,有些迁就。
“你会不会救我?”司马锋芒背倚门面,降低了半个头的高度,使宋典雅看他不必太辛苦。
她等他这句话──等得太久了。宋典雅整个人的气势被一语削弱,垂眼颔首。
只要一个能与他安好相处的方式,别总是受到捉弄与陷害。这刻来得突然,受煎熬的时光太漫长,她有些瘫了,支不住依向他的胸膛。
“你……”
司马锋芒捧起宋典雅的脸,让无所依附的她话语断在他嘴里。柔软的身子倒在他怀里,他轻轻的吻住她含羞待绽的唇,一口一口品尝,爱怜至极。
宋典雅眼眶略微红润。该欲迎还拒,或若即若离?怎样测度一个男人的心,她已无法思考。
司马锋芒却忽然停住了,不再和颜悦色,语调如冰。“那么容易就得手,你看你淫荡到这地步。明知我一直伤害你,依然愿意投怀送抱。”
宋典雅在他温热的怀里,顷刻冻僵,再坚强的人都不能不被击溃。
她凝视他的眼难以转移,不可抑制蓄满了泪水,没有一点准备再装坚强。
“你真的……那么喜欢伤害我?”月光打在她身上,她却似坠入无底的黑暗,没有一丝光。
“对。”气息堵塞,说不出别的话了。
“看见我痛苦,你就快乐?”她再问,双手固执的扶正他的脸,强迫他面对她的眼。
“没错。”他胸口抽痛著。
“你几年不曾看过我哭?”自从发现眼泪打动不了他,她学会了冷漠。然而,两人若始终无法同行,她所学所用,有何意义。
“谁记得。”
“我记得。”宋典雅重重的点头,泪雨霎时纷飞。“是不是让你看见我不幸,你便觉得没遗憾,甚至感到快乐?”
司马锋芒逼自己扬起嘴角。“完全正确。”
宋典雅几乎绝望的低头认输,一点稀微的光芒适巧闪过眼际,留住了她不愿再见世间一切的眼。
她抬脸,手指游移,指尖擦过了他的一边脸颊。
“那么,你为何流泪?”她在他眼中寻出忧伤。
司马锋芒摇头,停了片刻,随即不断摇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宋典雅定住他的头。“我若不逼你,你是不是选择永不澄清?我敢承认我要你,可你为什么不肯回应?”
“没有办法,典雅。”司马锋芒疲倦的拨开她的手指,断了与她的接触。期待夜风的冰凉,吹干他微湿的眼眶。“我已经找不到回你身边的路了。”
“你的说法没有道理!”她认真的听,怕遗漏了他一字一句。
司马锋芒侧首看她,细心浏览她融化后的温暖艳容,像娇美的春花。可惜他没有让她一直快乐的办法。
从小欺负她、捉弄她,就是不会讨好。等察觉自己离不开她了,为时已晚,只能偷看她和历愉快相处,独自吞下嫉妒。再想争取什么,也没有力气,不知所措。
她怎会愿意接受一个,自小打击她的人?
“你说话呀!”她怕他不再讲了。
“你还不够了解我?”司马锋芒食指一动,画过她的双眉。“理由,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不懂不懂不懂!”她若知道答案,怎会让彼此拖延如此久远而难以收拾。
“你明白我的性格。自幼我便无法与人相处。即使孩童时,我们有过快乐的时光,我令你伤心难过的次数,仍是严重到我如今后悔也不能弥补。”
她见他闭起眼睛,有些领会他的意思了。
“典雅,我没有办法……”司马锋芒苦恼道。“你懂。”
她眼中划过一丝明了。她懂的,他只是不知道如何爱人。
“也许真相会令你觉得悲哀。若你一定想知道,我愿意告诉你。”司马锋芒睁眼,决定不再挣扎,双目变得澄彻。
宋典雅不住的点头,不敢出声。有什么真相是她不知情的,使他对她却步,只能选择以伤害她的方式令她记住他?
第七章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人世间的青春显得那么长。
司马历,在他还未明白何谓执子之手时,双亲便迫不及待的推著一个冰冷的小女孩到他面前,说:这是你将来的妻子。
她叫宋典雅,寄宿在他家,平常只和他大哥亲近,个性爱哭爱笑,常能听见她满口叫著大哥的名,非常可爱。
“妻呀……那是什么?”他不了解,唯一奇怪的是宋典雅对他的态度。
她像换了个人一般,从活泼变得冷淡,不理他不说话了。
“典押的──”
他刚开口,她立即大喊:“不许你这么叫!”
“大哥不也这么──”
“他是他,你不行!”
她说得斩钉截铁,他听得不是滋味。
“什么玩意,哼!”他自己玩去。
她反道找向大哥。他从眼角瞥见她冰冷的脸笑开一丝温暖。
厚,差别待遇!
半晌,他再见她,入眼的却是哭得惨兮兮的泪人儿。
“你哭什么?”
她不是找大哥去了吗?怎么独自蹲在大哥房外哭泣,大哥在哪里?
“呜──”她悲伤得一张脸全湿。
“喂!你究竟在哭什么?”他刚把手放到她肩膀,身后猛地传出一声暴响!
“历儿,你欺负典雅了?”
爹娘经过,不听他解释,抓起他就是一顿好打。
“好小子,不教训你不懂尊重姑娘!”
“我没有啊!爹啊娘啊──”他很冤枉,被教训了一头,从此认定宋典雅是祸害!
隔天再见,又看她一张泪脸,依然躲在大哥门口。大哥在哪里?他找了许久,无意间发现大哥居然躲在屋脊上,俯身偷看宋典雅哭泣。
这两人不正常啊!
“你怎么又哭了?”他迁就的走到她身边,百思不解的观察她与大哥。
大哥没察觉他的端详,一双眼只盯著宋典雅。
她打了个嗝,可怜道:“……疯哥哥八理我。”
他发誓,她说这话时,大哥背光的脸笑了。可恶啊,他们闹别扭关他什么事!
他奸诈一笑,故意靠她很近,拿出他自己都恶心的温柔安慰她。一想到大哥的脸将扭曲成怎样,他就无比爽快!
那天之后,她虽待他冷淡依旧,但更少没了排斥。相反的,大哥似有顾忌,不再与他们亲近;连同他这亲弟弟也抛弃了。
家里,逐渐听不到小女孩满口“疯哥哥!”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