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么一脸不爽快?」
「谁不爽快了?」
慕朝阳俊眸径自冷瞇往外,懒得多搭理身边的格沁。
「既然没有不爽快……」格沁笑嘻嘻地奉上了一本黄历。「那就和我一块儿挑个黄道吉日吧!」
「挑日子替你殓骨?放心,我随时都有空。」
「去你的,少这样咒人!挑日子呢,自然就是要挑个能把你那童养媳妇儿送进咱们睦亲王府,敦亲睦邻的好日子呗!下个月十六挺不错,就那一日了吧!」
慕朝阳没好气地睨了格沁一眼。「你究竟是来帮忙捉人还是来穷搅和的?」
格沁嘻皮笑脸着。「开玩笑!我当然是来帮忙捉人的喽!」
「帮忙捉人还带黄历?」
「带黄历,是表示有恃无恐,怕什么?天罗地网该备的都备着了,这叫做瓮中捉恶童,安哪!那家伙这回非栽在咱们两兄弟手里不可。」
格沁自信满满,慕朝阳却难以苟同。毕竟,他是吃过对方败仗的。
不过这回的行动,他是刻意对身边所有的人都放出错误的讯息。除了格沁,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布局,连禁卫军都被他蒙在鼓里,若再出错,那就该把矛头指向身边这损友了。
虽说天罗地网已布妥,合该是万无一失了,可怪的是,他的眼皮竟跳了一天没停。
这代表着什么?
此时,哨音四起,慕朝阳整个人精神一振。
哨音响,表示猎物已落入了陷阱。
暗夜里,兵丁由底下三方燃起了火把,光焰朝着慕朝阳所在的冰凌香阁进逼,火光幢幢,要将他等待中的猎物,如他所预期地赶进他的怀里。
「射中了!射中了!」
听见了弓箭手得意地叫嚷,慕朝阳噙起了冷笑。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很快地,恶童将发现「她」不单只是中箭了而已──那枝箭头上,事先涂抹了和他当日所中迷药性质相仿的药剂。
只不过,他刻意将药量放得很轻。迷药的作用仅是牵制她的动作,并不打算藉此将她收服。
他要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是让哪个英明神武的家伙给逮住的,否则,哼!又如何能报那裸奔三圈的仇呢?
「哇,这简直就是在围场里打猎嘛!」格沁一脸兴奋。「朝阳呀,咱们不用下去帮忙吗?」
「放心,那家伙无处可躲,就快往上窜了。」
话声未落,一道黑影翻上,门一开,冲进了两人藏匿的屋里。
来人步履略显蹒跚,大抵是箭上的药开始隐隐发作了吧。
进入屋内,恶童才惊觉有人,娇小身躯急转,想要夺窗跃出,但慕朝阳一掌狠狠送去,恰中了对方胸口。
他微微一愣。手下的触感软绵如云泥,如他先前所料,恶童果真是个雌儿。但真正让他惊异的是,这触感怎地如此熟悉?前不久,在他烂醉的那晚,他似乎曾不小心、曾借酒装疯碰触过一个他不该碰却很想碰的人儿,那触感就如同他现在手上所握的──该死!这恶童,究竟是谁呀?
还有……这味道是夜来香还是栀子花?
这股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为什么和那个他打死也不能碰的少女身上所惯有的香味,如此地接近?
但雅惜不会武,也不懂武,她怎么可能会是恶童?但如果真的是她呢?
慕朝阳原还有一掌将发,但这会儿他是如何也发不出去了。
肩上有箭、胸口中掌的恶童,眼看摇摇欲坠,即将被擒,但因着慕朝阳一瞬的恍神,竟让恶童自他面前破窗跳下,彩绘玻璃碎了一地。
「你干么不拦住她呀?」格沁的鬼叫声唤醒了慕朝阳。「她明明就在你眼前了,她明明弱不禁风了,她明明手到擒来了──」
「闭嘴!」
慕朝阳只扔给格沁冷冷一句,紧随着那消失的人影破窗而下。
「搞什么嘛!猫捉老鼠呀?明明都吃到嘴边了还玩?」格沁摇摇头,一脸困惑。
「呿,做错事了还叫人闭嘴?守了一夜累死人,小爷不玩,回家睡觉去,自个儿玩去吧!」
没人理会他的自言自语,一圈圈火线流光追逐着逃窜中的人影。一场好戏,正待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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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墨,众禁军奔窜在如棋盘似错综复杂的石板大道上,奔驰于前的自是统领慕朝阳。
他跑进小巷,后头那些禁卫军为着能在长官面前争一口气,也跟着没命地跑着。
他拐了个拗弯,后头的人更是二话不说全拐了大弯。
他腾飞跳跃,后头的人个个都怕跳得比人家慢了半拍。
虽然也有些人心中不解,那家伙明明都已中了箭,为何还这么能跑?且连武功卓绝、京城第一的慕统领都追不上?但谁又敢质疑那发起火来像是猛虎出柙的慕统领?
最后,慕朝阳一声大吼──「贼人在右前方!快追!」就见一堆男人成群呼啸,争先恐后地往右边追缉过去。
人群跑尽,现场只留面若玄冰的慕朝阳。
他冷凝俊眸,反身飞向与众人相反的方向。
蠢厮!光听指挥没用脑,等到跑累了、没看到他的人时,还只会怪自己跑得不够快,所以没能追上统领和贼人。
轻盈掠身,慕朝阳飞回了傅家大宅。
在一块大石后,昏睡着一个戴了娃娃面具的女子,一个他追捕了数回,也失败了数回的狡猾小贼。
其实,方才在追捕时,恶童早已倒下,是他先趁乱将她藏匿到石头后方,再故意引开了追兵。
他在恶童身前蹲下,玄冰似的眸子在她身上梭游。
他原想一把掀开她的面具,却在下一瞬改变了决定。
她既已落入他手里,这事不急,还是先寻个隐密点的地方。
抱着恶童纤弱的身子,他倏然腾飞起。片刻后,他将视线锁住宅院深处蛛网纠结的一间柴房。
瞳子冷瞇了瞇。
很好,这会是个审问小贼的好地方!
童雅惜知道自己又在作梦了。
同往日般,这个梦依旧难以挣脱,即使她知道,这只是个梦境而已。十岁的她哭哭啼啼地离家出走。所谓的离「家」,并不是她自己的家,而是她未来夫婿慕朝阳的家。
两年了。她在慕府住了两年了,相依为命的爹死了,可以听她说话的老驴也死了,她没死,却莫名其妙、无法抗拒、依了所谓的天命,成了人家的童养媳妇儿。
甚至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她原是逼自己要乖乖认命的,加上慕家二老对她有恩,住在慕家有吃有住又有夫子教她念书,她是该满足了。
怪她自己贪,老想着要得到「那个人」的肯定。
偏偏她再如何努力、再如何乖巧听话,都无法让她未来的夫婿满意。他不满意就会让她不安,似乎自己早晚都会被逐出这个家门。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就在刚才,童雅惜抽抽噎噎哭问慕朝阳。
「妳去死吧!也许这样我就会比较喜欢妳一点点了。」
无论何时,这男人的嘴总是可恶得理直气壮。
于是,她哭哭啼啼地离家出走了。不单出走,她是真心想死,如果她的死能让两人同时摆脱天命,那么又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可在死前,她还有个心愿。这两年她在慕家攒了点小小的积蓄,她希望能将这微薄的财产给需要的人,然后她再去死。反正这样的小钱慕家看不在眼里,可或许她能救一条活命,一条死命换一条活命,她算是对得起菩萨了。
她穷过、苦过,明了捱穷的无奈,于是她想到了「饿鬼胡同」。
雅惜小时候和爹爹曾在「饿鬼胡同」里住过几年。「饿鬼胡同」里没有饿鬼,只是人在穷困潦倒时,实是比饿鬼还不如。
十岁的小雅惜哭哭啼啼地走出了慕府,门口的侍卫们见状只是摇头没拦阻。谁都知道这小小童养媳三天两头就要被他们那跋扈任性的小少爷整哭,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雅惜来到饿鬼胡同,穿过了乱巷,找到了一幢破土屋。在屋前,她看到了她这辈子所见过最脏、最穷、最落魄、最可怜的老人,然后她伸出了软软小掌,将她所有财产奉上。
「老爷爷,这个给你!」她用着稚嫩嗓音说道。「不太多,却是我的所有。」
老人拨开乱发杂须才能睇清雅惜。他露出了带笑的眼睛。
「小姑娘,妳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老人东张西望笑呵呵。「爷爷我这儿好像没竖『乞丐』的牌子吧?」
「老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雅惜拚命摇头,有些发窘。「只是这些身外之物反正我也用不上了,所以想送给其它需要的人。」
「喔?」老人眼神里流露玩味。「妳刚刚不是说那些是妳的所有吗?为什么会用不上了?」
「因为……」原不想伤心,小女娃儿却掩不住语气中的微咽。「我就快要死了。」
老人换上讶异眼神。「妳还这么小就身罹绝症?」
小雅惜又是一阵拚命摇头,好半天才能把自己为何想死的始末道出。
「妳说妳寻死是为了个男人?」老人了然了。
小雅惜点点头,一双大眼还是殷红着。
「妳觉得妳现在死了他会难过吗?」老人笑着问。
她咬咬唇,摇了摇头。「会内疚?会惭愧?会后悔?会久久惦记着妳不忘?」老人一句一问。
除了摇头,她也只能再摇头了。
「那么,妳又有什么好去死的呢?」老人呵呵笑着做下总结。
「活着,妳才能让他难过、才能让他后悔,甚至才有可能改变他对妳的看法,不是吗?」
是这样的吗?小雅惜无言以对。她怎么可能有本事改变得了朝阳呢?
「我办不到的,您不知道,他既有本事又很固执;还有,他很目中无人的。」
「他有本事妳也可以呀!他目中无妳,妳也就目中无他嘛!小丫头,快磕头拜师吧,拜我为师,妳就能有自保的能力了;等妳够大了,不论妳是想痛揍他一顿,或是想要行侠仗义、独行江湖,那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
「我……」小雅惜一脸的不相信。「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老人笑咪咪地反问。「本事够了,海阔天空,任妳遨游,又何必非要当人童养媳妇儿?」
小雅惜很快就知道了,老人并没有骗她。
老人名唤西风道人,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武林高手。虽然师父对于何以隐居于市的原因从不提起,只是他那看破俗世尘物,整日笑嘻嘻、半点不介怀的豁达,逐渐地感染给了小雅惜。
雅惜会利用夜半时分,或偶尔外出逛市集的时候,甩开仆从去找老人。几年下来,她随着西风道入学了不少东西,不但有了一身好武艺,更学得了他豁达开朗的胸襟。
为个男人情伤寻死?对她成了件可笑的回忆。
但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无法大展拳脚,又不能让人知道?师父是早已看淡、不理尘世的了,但雅惜毕竟还年轻,尤其她时常进出像「饿鬼胡同」这样的贫民窟里,于是她开始摸黑去夜探别人的生活了。
有人日日捱苦,就像她和爹爹当年一样,也有人夜夜豪宴,一个晚上可以吃掉穷苦人家三年的粮食。
既然天要不公,那么,就由她来做个反制吧!
于是,她化身成恶童。一个让官府人士头疼跳脚,却让贫民爱戴敬仰、推崇备至的散财童子。
一个梦后又接着另一个。
只是这个梦,真实得不象话。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热烘烘的气流,和朝阳的汗水。
朝阳?!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在她身边?他根本是不屑她的呀!
这么一想她就安心了,因为,这也只是另一个梦境吧?
梦中,他将她抱到了一间破柴房里,为她燃起了一堆柴火。
火光在尘灰积布、结有蜘蛛网的壁上跳跃,将她和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长得纠缠不清了。
梦中,他帮她卸下了身上的装束,包括脸上的面具、上半身的衣物,连抹胸都没能放过。
幸好是梦。她在梦中殷红了粉颊。否则让她日后如何再面对他?
他的裸身她看多了,她的,他可没这等眼福。
他替她上药,仔仔细细地包扎她肩上的伤口。他的眸子映着火花,始终跃动着奇异噬人的烈芒,就像是头野兽在审视着他的猎物。
这个梦,真实得令人害怕,因为她甚至会有痛楚的感觉呢──
见她皱眉低低呻吟,他倾身在她耳畔轻声哄诱。
「乖,忍耐一下,待会儿就不疼了。」
他的温柔让她叹息。果然是梦,否则,他是绝不可能会用这种嗓音和她说话的。
接着,他将她抱到他身前、背对着他坐直身子,伸掌抵着她赤裸的背,传渡真气替她疗伤。
她胸前承受的一掌,远比肩上的箭伤还要来得致命。
他的掌紧黏着她的裸背,热热的气流在他和她之间泛流不定。
热气蒸出两人一身汗水,也昂高了些许潜藏于两人体内多年不知名的情愫。
她的栀子花香和他的粗犷野味,在晦暗的斗室间缠绕,并且漫开,更勾勒出一些些暧昧不明、教人心跳如擂的氛围。
他的手依旧黏在她的裸背,眼神却近似爱抚,炙着热焰,穿透她身躯,彷佛可以敏锐察觉到她的任何细微转变。
她被他的眼神吸引,火炙地起了颤栗。虽是梦,她竟还能感受到两人间那股蓄势待发、绷紧了弦的情绪。
直至──
她呕地吐出一大口黑色瘀血,向后软倒,瘫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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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阳将因伤而昏迷不醒的小女人环抱在怀里,坐在火边。
火提供了她所需要的热气,也如他所愿地让他可以清清楚楚,看清了他的童养媳。
凝视着她那纯然柔媚而女性的五官及胴体,他突然想要叹气了。他从不曾如此贴近地、纵情地细细审视她,没想到头一遭,却是在她被他打伤了、揭穿了她的假面具时。
这个丫头,真是该打屁股了!竟会扮成「恶童」为他惹来头疼心烦,更别提那害他裸奔三圈的赌约!
可他的掌来到她粉嫩的臀时,却又舍不得施劲,倒像是在轻怜蜜抚了。
他的掌自有意识,不听使唤地在她柔媚的曲线上爱恋游走,驻足不去。
是他活该!谁让他总当女人没啥了不起,又老爱嘴硬欺负她,今儿个才会彻底栽在这丫头手上,让她骗得团团转。
如今看来,她早就不需要怕他了,可她始终隐忍,难道都是在背地里笑话他?
他不认命,他抗拒天命,可她不也一样,只是命运摆弄下的无辜牺牲者?
他可以怨命运,却不该迁怒于她,她不也是无辜的吗?
这么多年了,他不曾真正去了解她、接受她,他从没想到,这个表面乖巧温顺的小女子,骨子里竟有着连男人都不及的倔性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