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视线,他怒瞳相向,准备再来串恶言恶语,却一个不小心,难得将她的容貌看清,看得走了魂。
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正眼瞧过她了。
她,长大了,生得真好,好得远超出他的想象,也好得超出了天下男子对自己妻子所能抱存的期盼。
娇容嫩腮,红菱小嘴,潋滟眸光,道道地地,是个水灵净美的绝色美人儿,此外,她那显露在外的白皙柔嫩肌肤,是所有正常男人见了都要流涎的。
看清楚了她之后,他的血液里有股强烈的躁动。
该死!他骂自己。看清楚点,她只不过是个雌儿罢了,想要女人,外头多得是!这世上他谁都能碰,惟独她是碰不得,碰了,就代表他认命了──
「朝阳,别再闹了,外头格沁贝勒早候着了,大门外一早就都是人,娘让我来问,你现在究竟打算怎么做?」
水汪汪的大眼没理会他怪异的瞪视,软软地出了声音。
这一问,不但勾醒了他的魂,也再度引爆了他的火气。
瞬时,一只上好松徽砚墨脱手飞出,却同样地由她身旁飞掠而过。
气势很够,准头不足。她在心底替这次攻击做了评语。
他是眼睛有问题,还是,真的对她下不了手呢?
水灵灵的眸成功掩盖了少女心底的恶意挑衅。
气死你、气死你!我才能早日解脱!
这才是地真正的心底话,只是她的脸上,旁人所能见着的,除了温柔还是温柔。
「妳到底滚不滚?!」他恶声恶气。
「等你肯解决问题时,我自然会走。」她细声细气。
「妳当真不怕死?」
放眼书牍,他终于发现了个最佳凶器。捉起精钢纸镇,他朝她跨了三步。
以前是用扔的,丢不准情有可原,这回用砸的,再打不到,那他不如去死算了!
两人近在咫尺。
他看得见她柔弱轻颤的美丽羽睫,还有那羽睫下柔柔的碧波;她看得见他愤怒偾张的须毛,以及蛮意紧咬着的牙关。
「有什么遗言交代?」
他年少时的称号叫做街头小霸王,别指望他会手软。
柔柔羽睫,楚楚动人地颤动着,像只无辜遭受坏孩子欺凌、刚刚破茧而出的幼蝶。
瞧这模样,看来她是已经准备要求饶了。慕朝阳在心底轻蔑哼笑。
「你不小了,不该整日闹孩子脾气。身为男人,就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外头人人都在等着你,所以你不该躲在屋里,让别人在外头干著急的。」
该死!她开了口,却是和他说道理?!要不要他顺便帮她敲木鱼,来段地藏王菩萨经?!
「我要妳说的是『遗言』!」他冷冷提醒。
她安静地想了想,像是在考虑晚上该烧什么菜才好。
「多体贴双亲,少发脾气;太油太咸的东西少碰,冷热季节交替,你的皮肤会过敏,别用太热的水;太阳落山后就不能再吃西瓜了,否则你会闹肠胃……喔,最后一点,记得帮我照顾小花。」
听着她的「遗言」,他又想喷火了。
她怎能如此一本正经地交代后事?不尖叫、不求饶、不哭哭啼啼?这样地有恃无恐,叫他又怎么砸得下去?
还有,她的一串话里其它事情他尚可理解,但──小花是谁?
「小花是谁?」在他尚未意识前话就已经问出口了。
「它是我养的一只鳖,养了快三年,挺乖的,吃得也少,我若不在了,记得帮我喂它。」
「鳖的名字叫小花?」太可笑了吧!
「那是因为它的壳恰好裂成了一朵小花的形状。」
她边说话边用一只手捉起他空着的手,用她嫩指在他掌心画了朵小小的、惹人怜惜的小花儿。
「……这么一瓣一瓣的,像不像一朵花儿?」
被她的嫩指一触,他先是一颤,忍不住点头,末了,才发现离了题,赶紧甩脱她的手。
要命!他怎么觉得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不成,这一回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喊了这么多年她不滚便要倒霉的狠话,绝非恫吓而已。
精钢纸镇再度执高了,悬在两人之间。
她乖乖闭眼,还在心底开始帮他数数儿。
一、二、三……不知这一回,他要让她数到几,才能找到台阶,自个儿宣布放弃?
纸老虎!她在心底轻蔑哼气。
他总是对她很凶很凶,外人眼里他总是待她很坏很坏,只有她和他清楚,他就是那张嘴,坏得可以!
「我真的会砸,我不是在开玩笑!」
是呀,他当然不是在开玩笑,只是她从没见过哪只老虎在吃羚羊前,还要先来上这么一段。
「你砸吧,如果这样能让你消点儿火气的话。」她连眼皮都懒得动。
「妳到底要我怎么做──」他下颚的肌肉紧紧抽搐。「才肯乖乖离开慕家?」
她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眸里有着潜沈的拗气。
「十二年前,你爹帮我葬父,买下我当你的童养媳,就此,为慕家尽心以及服侍你,都是我今生绝不可推卸的责任了。」
要不,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可以解脱了!心底是这么响应的,但童雅惜可不会傻得将这种话说给他听。因为真把他给气死了,也不太好玩,像现在这样,偶尔背地里整整他,不是比较有趣?
「我给妳钱,妳走吧,留在这里,妳早晚会死得不明不白。」
「在这家里,能赶我走的只有你爹,除非他点头同意。」
「既然妳是我的童养媳,我当然有权赶妳出去。」
「花钱买童养媳的,并不是你。」
我欠下恩情的人也不是你!若非怕让你爹娘伤心,我早就跑了!
对于这些年来她愿意留在慕家,童雅惜向来是这么解释的。
「不能赶出去,却可以打死?」
「生是慕家人,死是慕家鬼,反过来,我还得谢谢你的成全。」
那倒是,如果她真是死在他手里,肯定会让良心不安的双亲当她是慕家媳妇葬进祖坟里,届时每逢清明,他还得顺道拜祭。
拜祭一个讨厌鬼?哼,他才不干这种蠢事。
这么一想让他瞬间消了火气。无力地,他甩飞了纸镇。
今儿个他尚有「要」事待办,就暂且饶过她吧。
见他松手,她那把恼人的柔柔嗓音再起。
「好了,别再闹了,快让我替你更衣吧!」
闹?瞧她说得不像媳妇,倒似他娘了。
慕朝阳恶恶哼气,环顾自己一身雪白内襦。
「妳现在是没把我给气死不开心是吧?更个什么屁?别跟我说妳不清楚我和格沁的约定,更别告诉我妳没猜出──我、已、经、输、了!」
若他赢了,还在这儿磨蹭个屁?!早跑出门去将格沁剥光叫他绕城了!
「就是因为知道了,我才会过来的。」
她柔柔细语,安静地踱离,接着由门外拿进为他备妥了的「衣」。
「用这个顶着,微有遮掩,至少不会得风寒,这样爹和娘他们也比较不会担心。」
看见那「衣」,他傻眼了。
好个善体姑翁、恪遵妻道的好媳妇儿呀!
难不成她以为爹娘对于他这项「壮举」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惹了风寒?
他瞇紧了俊眸,也不知是在隐忍火气,还是突然想大笑。
在她温柔地将那片特大号姑婆芋叶塞进他掌底的时候。
第三章
端候在慕宅大门口的格沁贝勒和慕夫人,言笑晏晏地坐在一块儿,闲话家常。
虽说儿子是自个儿生的好,可老实说,打小到大,慕夫人反倒是喜欢这常年挂着笑的年轻贝勒爷,要多过自己的儿子。
论外貌身材,两人是伯仲之间,只不过格沁是俊秀阴美,而朝阳则是豪迈。
论武功,朝阳远胜于格沁,但若论起知书达礼及潇洒气度,她那鲁莽儿子可不及眼前这年轻人的十分之一了。
「格沁呀,你和朝阳一般大,可有了中意的姑娘家?」
「我哪有朝阳命好?才十四就配了个乖巧的童养媳妇儿守在身旁。」
「是你不肯吧,伯母若有女儿,头一个就要想到你的。」
「是吗?」年轻人笑咪咪地谦让着。「那我还得谢谢伯母的青睐有加喽。」
融洽的闲聊气氛,却让坐在一旁嚼油炸鬼、喝豆腐脑的卖菜老头儿听傻了。
大家都是来瞧热闹的,但照目前和乐融融的光景来看,莫不成是情报有误?
刚犯了疑,此时奇景就出现了。
原本明明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突然,远远地一团黑旋风狂扫过来。
「是要下雨了吗?」慕夫人向上伸了掌,担心的是那晒在园子里一地的古书。
话还没完,黑旋风已从她面前狠狠刮过,她还不及眨眼,恶风又已远去。
那风可强得紧,别说眨眼,杯杯碗碗、汤汤水水、板凳拐杖,没来得及捉牢的全被刮飞上了天。
恶风远扬,众人忙着捡东西、清点失物。
「伯母看清楚了吗?」格沁很礼貌地问了。
「没耶!」
慕夫人语音中是浓浓的遗憾,头上的乱发好似鸡来啄巢筑窝过,可惜了她一早上的成绩。
她整弄发髻,并慢条斯理地从身旁的绣球手里接过了由地上拾起的珠花步摇。
「那风,是朝阳?」
从六岁起,这儿子就不肯再让她帮着洗澡了,好久好久没见过他光屁股的可爱模样。上回他裸奔,武功还差,偏偏她有事儿错过了;这回原是想着要弥补遗憾的,如今看来,似乎还挺难的呢。唉唉唉,可惜得要命!
「是朝阳。」
格沁点点头,睇向着黑旋风消失的方向。「只可惜,重要的地方给遮住了。」
「遮住了?」
「是的,上头有片姑婆芋叶子。」而且还是片特大的,失算!
「那不是耍赖皮了吗?」
「不能算赖皮,当初只约定了不可身着衣物,倒没提到叶子。」
「那么这样吧!格沁,下回他再经过时你把那叶子扯下来,还有,记得想办法让他跑慢点儿。」
格沁点点头。「好,晚辈试试!」
不但格沁要试,整排人墙都摩拳擦掌候着了,那片姑婆芋的叶子,甚至叫价到三白两银子。
看热闹的乡亲们,个个伸长臂屏息等候,却在恶风再度扫过时惨败。
同样的光景再度出现。杯杯碗碗、汤汤水水、板凳拐杖再度被暴风轰上了半空中,人人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多出的手去扯叶子?
「没法子!」格沁遗憾摇头。「速度太快。」
「没关系。」
慕夫人披头散发、鬼一样地还没忘了安慰格沁。「还有一次机会,跑多了,他总会累的。」
只可惜慕夫人还是失算了。事关个人声誉,慕朝阳使出了全身功力狂奔如风,怕是连千里神驹都要自叹弗如了,格沁与众乡亲自然再度落空了。
「没关系。」
看见了慕夫人满脸的失落,格沁笑脸依旧。「下回再赌时,我会规定他不许戴叶子了。」
「要记得唷!」慕夫人脸色由失落转为期盼。格沁大笑起身,搀扶起慕夫人。「散戏了,晚辈陪伯母进屋里去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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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终人散,但慕朝阳房里的戏还没完。
他扔远了那双因奔得太快而磨破了的靴子,光着脚丫、跷着二郎腿,就这么大剌剌地斜窝在屋中躺椅上,神情志得意满。
方才那被他视若珍宝的姑婆芋大叶子,也已经给他当垃圾抛远了。
窝在椅里的慕朝阳,回想起方才路过格沁时所见着的遗憾嘴脸,就不由得想捧着肚子大笑。边想他还真按着肚子开始笑了。
「快起来穿衣裳吧,别着凉了。」
慕朝阳止歇了开心的大笑,怏怏不乐地觑着候在一旁,已备妥了内外衣裤、尽职的童养媳妇儿──童雅惜。
他本想叫她滚开的,可坏嘴在眼角瞥见那片姑婆芋叶时,自动消音。算了,看在她总是帮过他一回的分上,这一次就听了她吧!
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反正听她一回又不代表怕了她,更不代表他已经愿意接纳她了。
想是这么想,可他和她都没发觉,她那么顺理成章地帮他穿衣,他那么自然而然地由着她碰触身子。虽然彼此都不认同对方,但实实在在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却是只有多年的老夫老妻才能产生的默契。他像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可还是乖乖站起来了。
「穿什么呢,这个样子多凉快!」
她没说话尽顾着忙。他的身子高过她一大截又不肯蹲低,她必须要很出力又得踮高脚尖才能构上他。
「你贪凉快,这样巧儿她们都不敢进来了。」
她温柔的嗓音不像在怪罪,纯粹只是陈述事实。刚才,就是巧儿边蒙着眼睛边到她屋里求援的。
几个丫鬟都还云英未嫁,谁会习惯在大白天里见个光溜溜的大男人呢?尤其通常她们的工作也都只是帮少爷套上外衣罢了。
因此,即使雅惜也同样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但因着她是他的童养媳妇儿,这个「劝诫」兼穿衣的工作,自然又是除她不作第二人想了。
「不敢进来?」慕朝阳冷笑。「刚才在外头,可不知有多少人巴望着想看都还看不到呢!」就偏他这些丫鬟们爱在这儿大惊小怪的。
她瞥了他一眼,眸子底有些话懒得说出来。你不要脸,可别拉着全天下的人都陪着你一块儿不要脸!
半蹲着身,她两手前举,软软下了令。「脚抬高!」
这会儿他是该穿裤子了。
他正想乖乖抬脚,却让她那乌溜青丝包裹着的小脑袋,蹲低在他雄壮身前的画面给激荡出了好奇。
「妳帮过几个男人穿裤子?」
这句话摆明着是个侮辱。她先是嘴角无意识地抽搐,好半天才能抬高澄清无云的大眼虚心求教。
「你希望你的童养媳,曾帮过几个男人穿裤子?」
他笑了笑,终于肯乖乖套上裤子,也终于见着她站直了的身子。
「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每回妳帮我穿裤子时都很冷静,连臊红脸儿都没有,让人不禁怀疑,妳是不是天天帮男人穿裤子,已经习惯了。」
这句话,更是个天大的侮辱了!
雅惜不会骂人,更不懂得该怎么骂,才能避过对她恩重如山的慕家二老。所以,她只能将所有思绪硬生生沈埋入眸底,吸气忍耐了。
「没有脸红不是我的问题,我帮你穿了那么多年裤子,看多了,早该看腻。」
她说得镇定,他却忍不住挑眉。
是他多心还是她有意?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是不是在暗示他压根儿不够看、激不出她的红云?
帮他更衣就像是在帮个还没长毛的孩子,所以她无动于衷?
别在乎、别生气,慕朝阳告诉自己,他只要像往日一般,当她是只惹人厌的小耗子,别放在心上就没事了。
可不知为何,他真的愈来愈不能如以往一般,视她如无物了。
也愈来愈不能控制自己,幻想起她那雪嫩似的柔肤摸起来是什么样的触感,那红樱似的唇瓣尝起来是什么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