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下没那么大力气。」随风噘着嘴,不甘愿地承认。
她确实是累坏了的模样,虽然神情倔强,眉宇间却带着丝丝倦意。
凌旭又笑,忍不住伸出手……
等一下!他伸手是要干什么?
待他领悟自己居然是想把她揽进怀里好生安慰时,不由得僵在当场!
随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找了块大石头爬上去坐着。手肘撑膝,烦恼地捧着脸,一双黛眉都快打结了。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喃喃自语。「薛师爷就算能还原雨石的法力,也不见得愿意这么做。我又没能力帮应雨……可是,雨水不顺,居民都会遭殃啊……」
这年纪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在父母珍爱下,成天扑蝴蝶绣花、伤春悲秋些闺阁小事,娇滴滴地长大?
可是,眼前这个娇俏娃儿,身上肩负的责任却是那样沉重。
「妳这样瞒,能瞒到几时?」凌旭定了定神,缓步走过去。「要不要跟妳师父或师娘说说看?」
随风抬起小脸,眼神犹豫。随即,小嘴一抿,把头撇开。
「怎么着?」
「师父就算了,可我师娘很凶的,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来龙去脉,你们会有……危险的。」随风不太甘愿地说。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
凌旭忍不住失笑。这个小姑娘,竟独自担了这么多心事!
「妳太高估你们的法力了。」凌旭勾起嘴角,略带嘲讽地说:「不是我自大,要动成天府衙,就算你们几个一同施法,也不见得动得了。」
「笑话!明明……咦?」随风没好气地正要反驳,突然,诧异地停了下来。
天际那一道闪光……不是她眼花了吧?
「你快走!」她立刻警觉,从大石上跳下来,也顾不得害羞了,拉着凌旭的手就往官道上拖。「我师娘来了!」
来不及了,师娘清冷如冰的话声已经悠悠响起。
「凌大人说得对,我们也许没有办法动得了成天府衙,但是大人别忘了,要让您、让百姓日子难过,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然后是闷雷声在天际滚动。她师父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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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林间,深浓夜色中,四人浴着淡淡月光,遥遥相对。
师父师娘的脸色都相当冷肃,静立在官道旁,那股迫人气息迎面而来,令观者心头莫不一凛。
出乎意料之外,凌旭没有立刻离开,高大身形反而灵活一闪,挡在随风面前。
只见他戒备地冷望着面色不善的两人,毫不畏惧。
随风还没会意,惊雷和妻子眼中却都掠过一丝诧异。
在她师父师娘面前,他一个外人,居然……想保护随风?
他的背脊挺直,身形在月光下看起来是那么坚强刚毅;随风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袖,紧紧握着,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当师父惊雷一开口,随风就更讶异了!
「徒儿顽劣,多次烦扰大人,在下教徒不严,深感抱歉。」惊雷铜铃大的双眸瞪了随风一眼。
这口气听起来……他们居然是相识的?
「哪里。只是令徒与我的师爷之间似乎有些纠葛尚未厘清,我……」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都知道这次薛承先是冲着应雨来的,我们当然不会怪罪到凌大人身上。」惊雷一挥手,打断凌旭的话。「凌大人,请吧!」
「也请两位不要怪罪到随风姑娘身上。」凌旭可不管他们是不是要找自己麻烦,他只担心随风会不会被师父师娘责罚。「是我自个儿要上山来找她的,与她无关。」
「我们早有协议,双方必须各处其所,相安无事。凌大人现在为何三番两次上山,破坏此地清静?」
一旁静立的师娘此刻开口了,明眸闪烁怒气,她冷冷道:「随风犯了门规,自当受罚,凌大人不会连我们管教徒儿的事,都想插手吧?」
「随风姑娘只是在担心师妹……」
「你就别说了,快走吧!」眼看师父师娘想放他走,他还扯个没完,明明就是找死,随风急得忍不住猛扯他的衣袖。
「妳不要紧张,妳师父师娘都是明理的人,不会为难妳的。」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随风不得不佩服他。
只见他嘴角勾起淡淡笑痕,临走,颇具深意地看了惊雷两人一眼,笃定说道:「至于我,我与妳师父师娘既不会、也不能反目。妳尽管放心。我过两天再来看妳。」
说完,潇潇洒洒离开,翻身上了座骑,策马离去。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随风,和面色不豫的师父与师娘。
随风皱眉目送他远去,一回头,看见师父跟师娘的脸色,马上一惊。
她咬住唇,心中已经闪过十七、八个念头,却是个个都像是打了死结似的,缠在一块,让她愈发着急。
「我--」
「不用说了。」师娘一张含怒芙蓉面,此刻露出疲态,她摆摆手。「回去睡觉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就这样?不用受罚?不用再回桃树林?
「把妳关在桃树林又有什么用?凌旭还不是爱来就来,每天都跟妳在林子里说话?」师娘像是练了他心通,冷冷道。
「师娘……你们都知道?」随风不敢置信地问。
师娘冷笑。「哪里会不知道!妳们这两只猴崽子在打什么主意、搞什么把戏,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瞒得过我们?」
「那师娘,妳也知道府衙里的薛师爷……」
「我们晓得。」惊雷接口,搔搔落腮胡,叹气。「就知道这号人物早晚会出事,没想到连凌旭都镇不住他。」
师娘还是冷笑,傲然道:「我看凌旭是有意纵容。这次要不是随风的关系,他也不会插手。」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随风指着自己鼻子,随即醒悟。「是说我去找他、拜托他帮忙吗?」
她那样还叫做「拜托」人家帮忙?
惊雷和妻子对望一眼,都张口想说话,却欲言又止。
他们决定还是不要多说。
「哎,算是吧。」惊雷随便敷衍过去。「别多问了,去睡觉吧。」
「不行。师父,你们还是没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随风急得嚷起来:「你们跟凌旭本来就认识吗?这次应雨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惊雷摇头。这个大徒儿性如霹雳,不跟她说清楚,是会闹翻天的。
「好吧,妳坐下,我跟妳说。」做师父的指指旁边的大石,自己一屁股就坐在官道边上的草地,也不嫌脏。
「我去看看应雨。」师娘瞪了大徒儿一眼,先行离去。「听完就给我回去睡觉,不要多生枝节,听见没有?」
「是,师娘。」
「还有你。」
「是,师妹。」惊雷抓抓头。
师娘走后,随风这才放胆走过来,扯着师父衣角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师父你快说啦!」
看她已经亭亭玉立的一个大姑娘家了,偶尔却还有小孩心性和动作,惊雷宠溺地拍了下撒娇徒儿的头。「妳就会找麻烦!差点把妳师娘给气死!」
「对不起嘛。」随风噘着小嘴。
虎背熊腰的惊雷盘腿坐着,让随风乖乖坐在身旁,然后,娓娓道来--
「我跟妳师娘在景郕山已经好久了。其实,我们并不是在这里主掌风雨雷电的,那只是顺手帮忙而已。」
「我知道。师父说过,我们只是顺气而行,必要时刻才出手协助。」
惊雷点头,然后指着山脚方向。「那妳记不记得,师父也教过妳,成天府的风水有什么特殊之处?」
随风当然记得,朗声说:「记得啊!师父说这儿是五马拖车帝王穴,地势有如五匹马拖着一辆马车,奔驰如电,气势非凡,瑞气直冲云霄,相传会出帝王。可是因为怕引起太多纠纷,所以不能明说,只能隐讳地称此地是凤凰穴。」
惊雷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是了。妳师父我跟妳师娘呢,就是在这里守护这特殊的风水,免得被人破坏。可是,多年以来,只要是想夺权篡位的,没有一个不想来破坏……」
见随风睁大明眸看着自己,惊雷苦笑。「反正这事儿复杂,妳不用懂。简单来说,历任派到成天府的知府都接过京里来的密令。要不是誓死保卫,就是给逆谋的叛臣收买。总之,都会身陷险境,没有好下场。这个知府的位置,没有一点本领,是坐不稳的。」
「那凌旭他--」
惊雷只是谨慎一笑。「他是个特殊人物,妳不用担心。」
随风小脸一红,嗔道:「师父胡说!谁担心他来着!」
「他从一上任就曾多次设香案祷祝请神,找我们去长谈过。」惊雷沉吟片刻。「我们有过默契,双方相安无事。他不来破坏,我们也不会去找他麻烦,但求平安过日,风调雨顺便是。」
「原来是这样!」随风恍然大悟,难怪他老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点点头,随风随即又问:「那,他们府里那个薛师爷……又是怎么回事?干嘛欺负应雨?」
惊雷浓眉大眼的脸上,凶恶的怒意一闪,并没有回答。
「师父?」随风拉拉师父的袖子。「他是坏人吧?为什么他说应雨可能是他妹妹?这,这是真的吗?」
「不可能。」惊雷的声音冷如玄冰。「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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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之后,紧接着是立冬、小雪、大雪,然后冬至。
成天府虽然算不上北地,不会这么早就有满天鹅毛的景致可看,不过,寒意也已开始丝丝入侵。
农事早已告一段落,居民百姓开始整理一年所得、腌菜藏粮,做好过冬的准备。
凌旭也应该要忙着汇整今年成天府的状况,好好说说自己宣风化、平狱讼、均赋役、教养百姓等等事迹,以上报朝廷的。不过近日他虽案牍劳形,忙的却不是正事儿。
只见他把几大箱从京里带来的书都搬出来细细翻找。平常这种事都交给文职,像照磨、检校这些人去做的,不过这次,他居然亲力亲为。
「大人,奏章……不用准备吗?」薛承先身为知府的文胆、师爷,看主子这样放任的态度,忍不住发言询问。
虽然这段日子来主从间或有嫌隙,但薛承先还是谨守本分,出言提醒。
凌旭只是淡淡说:「不忙,还有时间。」
「近腊月了,今年封印又封得早,大人,这样真的来得及送进京里去吗?」
薛承先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堆了一屋子书、桌上也摊满簿本纸张的混乱状,困惑地问着身在其中的凌旭。
「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你紧张什么?」凌旭一挥手,径自翻阅着手上文件,不太耐烦地说。
明知知府大人就是这样的个性、口气,薛承先听了,还是觉得心头不快。当下他只好压抑住,低头说:「知道了,学生告退。」
待薛承先在长廊尽头消失,凌旭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是嘴角略扬,低声说:「好了,妳就进来吧。」
清风微扬,翻动了书本纸张,带来一股甜香。不过这股甜香可不是姑娘身上的,因为姑娘进门后,还皱了皱鼻子。「这什么味道?甜甜的。」
「红枣。府里大概在准备做腊八粥。」凌旭指着窗边小桌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甜汤。「今晚的点心就是红枣桂圆汤,妳喝吧。」
随风照例坐在窗棂上,小小金线绣花鞋踢啊踢的,弯身端起特地为她留、放在她常坐的位置旁的甜汤,一发现烫手,又马上放下。
凌旭手握书卷,看着她皱起眉苦着脸,猛瞪着还冒烟的热饮,好象看到什么恶鬼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扩大,慢慢蔓延到神气的丹凤眼眸。
也就是一碗热甜汤,干什么怕成这样?
「好烫啊……对了,你调查得怎么样?」随风没有注意到注视着她的温柔眼光,只是问。「师父师娘都不肯多说关于薛师爷的事儿。可是,其中一定有问题!」
「妳又这样偷偷溜下山,小心被妳师娘罚。」凌旭说:「他们不说,是不要妳多担心。妳一个小姑娘家,别管这么多闲事。」
随风被说得噘起小嘴,很不开心。「你们是约好的么?干什么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凌旭只是微笑。
「我不管!我就是觉得这薛师爷很古怪。」随风坚决地说:「你查这个人的来历到底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快跟我说!」
「我说过了,妳要问我事情,总得好声好气些。」凌旭慢条斯理的坐下,翻著书,一面悠闲的说。
随风早已习惯他的调侃和取笑,扬起小脸,一本正经回答:
「凌大人,凌大知府,请问您最近可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以与小女子我说说嘛?无任感谢,当赴汤蹈火以报……」
凌旭听了大笑起来!「这是齐时教的吧?不伦不类!」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真难伺候!」还是被取笑的随风气鼓鼓地抱怨起来。「那你到底要人家说什么嘛!」
「我要妳说……」凌旭欲言又止,眼眸中闪烁着笑意。
被那样注视,随风只觉得脸蛋一烫,加上红枣甜汤的热气蒸腾,她白玉般的双颊霎时染上浅浅红晕。
然后,最不识相的蠢牛一只又冲了进来,打破了这一刻的暧昧。
「大人、大人!」齐时很少这样急惊风似的,他手上拿着一封书信,直冲到凌旭面前,递给他。「京里来的,刚到!」
凌旭不慌不忙地接过,低声说:「把门关上。」
随风玉手一挥,一阵清风便把书房门轻轻掩上。
「咦?」齐时诧异转头,这才发现高坐在窗棂上一手拿着小碗的随风。他很羡慕地说:「主子的点心原来是留给妳的。真好!」
「别说废话。」凌旭拆信,顺口斥了齐时一句。
待他专心看完密函,一抬头,便发现齐时已经移步到窗边跟随风讲话。
齐时很喜欢跟随风闲扯,一有机会就在她身边绕,两人也挺有话说。从抱怨凌旭到所有芝麻蒜皮小事,都能扯上大半天。
「……就是运功嘛,会先感觉到风势怎么起、从哪来,然后就想,吹过去关上门,就行啦。」随风解释着刚刚的动作。
「哗!好厉害!」齐时两眼发亮,佩服得要命。「光是想想就可以指挥风势,那还有呢?妳还会些什么?」
「我还会……」
凌旭冷着脸打断两人的相谈甚欢。「还聊?府里都没事了么?」
大人不高兴了!齐时再蠢,也能清楚感受到。
当下他抓抓头,很识相。「有、有事!那我先下去了。」
「慢着。」凌旭喊住他,俊美脸庞有着深思的表情。
房里另外两人都睁大眼等着下文。
「你要说什么呀?」随风从来不怕他,等半天等不到,忍不住就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