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大胆猜测,是因为随风姑娘吧?」薛承先见状,马上转守为攻,劝道:「大人请听学生建议,她们俩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向来妖物与人从来就没有相安无事的。大人您贵为千金之躯,实在应该三思啊,千万不可被美色迷惑。」
凌旭在小事上虽没耐性,但遇上大事,却是惊人的冷静。
他沉吟片刻,完全没有被薛承先的话给激怒,只是淡淡的说:「我自己会注意。你先回答我的话。」
声东击西的策略显然失效,薛承先拳头握得更紧。
眼前看来是无法闪避这话题了,知府大人的固执他是见识过的。薛承先深吸一口气。
「还给随风姑娘的雨石确实是我借来的那一块。我没有拿假的骗她。」
眼看知府大人要提问,薛承先抬手请他稍安勿躁。「雨石是真,只不过,被我作法消去了法力。现在,那雨石只是块平常的石头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凌旭眉头深锁,沉声质问。
「大人,请您想想,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姑娘被拘在山上,成天只知练法力、学运气,这样不可怜吗?她懂什么?也许她有家人、有父母,就算学会了呼风唤雨的法力,也不过成妖成魔。有这种法力,不如没有!」
凌旭望着略显激动的薛师爷,却是愈听愈觉得怪。
「照你这么说,你为什么不觉得随风可怜?」
薛承先一向温文的脸上突现一股凶恶的怒意。
「她和应雨不同,她是彻头彻尾的妖物!」
「你由何得知,又为何如此笃定?」凌旭不解。
「大人,妖有很多种,有的是未成器的仙,有的是妖魔鬼怪的后代,还有的,是有机缘的凡人自行修练而成;甚至,是凡人婴孩被掳走,让妖魔抚养长大。」
「你的意思是……」
「我一看就知道,随风天生就是妖。而应雨,她是凡人。」薛承先斩钉截铁的说。
凌旭丹凤眼中迸射出精光,目光如电地看住薛承先。
「你确定?」
「没有十分,也有八分。」薛承先抬头,迎视那凌厉的目光。「因为,应雨……应该就是我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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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妹妹?」随风一听,失声叫了起来:「你胡说吧!谁是他妹妹?!」
「总之不会是妳。他说妳是天生的妖物。」凌旭扯起嘴角,凉凉的说。
「一派胡言!」随风气得大骂。「根本是乱讲一通!」
随着怒气而来的,是一阵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得书房桌上的油灯一阵晃动。
是了,他们现在是在凌旭的书房里。
随风的禁令已经解除,所以现在变成她下山来找凌旭问话:只因她性子急,等不到凌旭上山,干脆自己跑来问个清楚。
其实她本来是想直闯薛承先的房间,好好给他一顿晦气的,怎料他房间窗上挂了一枚八卦镜,她还真是进不去。
满肚子不悦,只能到凌旭面前发泄。凌旭由着她气得团团转,把旁边书架子上的一落书、酸枝花架上的几盆花全扫到地上也不去管她。
「我说妳这个性子还真吓人,动不动就摔这摔那的。」他端坐桌前,慢条斯理的调侃她:「多宝格上的小玩意儿我不太喜欢,不如妳顺便帮我摔了吧。」
故意要跟他作对的随风一听他这样说,反而收手,气呼呼地坐回窗棂上。「你要摔自己去摔,我才不帮你!」
「有椅子不坐,偏爱坐在窗上,妳真难伺候。」凌旭还是凉凉的扯着嘴角笑。「要不要喝杯茶消消火?」
说难伺候,他自己也绝不是好说话之辈。
可是,他却总是不自觉地好生伺候着这脾气犹如一把火的姑娘……
「不要说废话了!你还问到什么?快告诉我!」随风清丽却带着倔强的小脸上有着着急。「我师妹的法力,真的被薛承先作法消去了吗?」
凌旭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看了她一眼。「难道妳师父师娘都没发现?」
随风摇摇头,顺便拒绝他递来的茶。「中秋过了,再来的寒露、霜降都没有她的事儿。师父他们忙,比较没时间管她。何况……」
「何况什么?」仔细瞧着随风的凌旭,在她欲言又止间悟出了其中奥妙。「何况妳一直帮她遮掩着,对不对?」
随风忿忿瞪他一眼。这人为什么老知道她下句要说什么?!
「妳真是个好师姐,这么维护妳的小师妹,挨骂受罚都不怕。」凌旭注视着她。
低沉的嗓音、毫不掩饰的夸奖,让随风的脸蛋突然涌起一阵燥热。
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些羞窘地转开脸。
但就算脸转开了,她还是知道那对炯炯的视线正含着笑在她脸上梭巡。
愈想,脸就愈烫!
一时之间,书房里的气氛有些暧昧了起来。
「我说……」
「大人,您又在摔什么东西啊?难道是随风姑娘……」
凌旭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齐时的话声给打断了。只见英气勃勃的齐时冲进了门,抬头一看,果然见着雪白纤弱身影高坐在窗棂边上,这才放心。
「原来真是随风姑娘摔的,那就好,不是刺客就好!」
随风哼了一声。
「那可说不准!哪天他惹我不高兴,我就当刺客劈死他!」
「我何时惹过妳啦?」凌旭喝着茶,好整以暇的问。
「哪里没有?!第一次见面,你就……」
眼看他含笑的目光瞟睐过来,随风脸又是一热,不太甘愿地嘟囔:「算了,不说了。」
齐时傻傻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只听随风姑娘满口你呀我的,对知府大人一点敬意也没。莫非她不知道,她面前这个男人是成天府里官位最大的?就算在京里,可也是走路有风、没人敢拦的人物呢。
而向来脾气不佳、作风强悍的知府大人……他齐时从京里跟着大人来到这儿也有几年了,可从没看过大人像这样--说话时一双丹凤眼总像含着笑,显得那么温和宠溺。
以往大人要是遇上姑娘家,不是理都懒得理,就是大声几句,把人家姑娘吓得簌簌发抖……
也难怪,随风姑娘长得那么好看,弯弯柳眉下是一双灵动黑眸,还有那脸蛋
「齐时,你一定要站得那么近吗?」冷冷的嗓音劈过来,喝住齐时情不自禁正要凑上前看个仔细的脚步。
「对、对不住!」齐时惭愧地低下头,退了两步。
「你听说了吗?薛师爷说应雨是他妹妹!」随风忙不迭的对着齐时告状。「这就是你们大人问出来的结果!我才不信,那根本是薛师爷编出来的鬼话!」
「齐时,你跟薛师爷交情不错,有没有听闻过他是怎么来到成天府的?」凌旭问道。
齐时一面苦命地收拾房中的残局,一面直头直脑地回答:「他自己倒没说,只听别人说过,薛师爷不是成天府的人,他是在父母双亡之后,辗转流亡到这附近。前些年进了府衙,从小厮做起……」
「你瞧,他不是成天府人氏,后来才到这里的。可我师妹是从襁褓起就在山上了!」随风抢着说。
「妳急什么?这也不能证明他们就一定没有兄妹关系。」凌旭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的说:「这事我会继续查,等问个清楚明白再说。现在下结论太早了。」
「可是……现下应雨姑娘的法力被薛师爷作法除去了,她怎么办啊?」知道内情的齐时忧心忡忡地问。
「他一定是想,应雨没了法力之后,她的师父师娘就不会要她了,如果被赶下山,他就可以带走应雨了!」随风性子虽急,可一点儿也不笨。
凌旭点头。「说得没错。我也是这样想。」
「可惜他错了。」随风哼了一声,傲然说:「我师父师娘才不会这样。何况,要是今年风调雨顺的话,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我们有的是时间让她练回法力!」
「不、不关妳的事?」齐时好讶异地指着随风,大嘴合不拢。「不是妳生风、她掌雨的吗?怎么要『风调雨顺』,会不关妳们的事?」
随风撇着小嘴回答:「阴阳四时、盛衰生息都自有规律,我们顶多是借力辅佐、配合运行罢了,谁生得了风、掌得了雨?又不是母马生小马、母鸡生小鸡!」
「母鸡生的,是鸡蛋吧?」齐时愣愣地反问。
「鸡蛋孵出来的不就是小鸡?!难道会孵出蛇来?!」
凌旭以手抚额,对两人的争辩有些无可奈何。
「愈说愈远了。」他出声提醒随风:「妳该回山上了吧?酉时都过了。」
「对,我该走了!」随风一听,立刻往门口走,才走几步,又回头。
灵动大眼溜了一圈,落在凌旭脸上。
「我知道。」凌旭被那双明眸一望,就忍不住出声安慰:「妳不要急,先稳住妳师父师娘那边,照顾好妳师妹。薛师爷这儿,我会帮妳查的。」
「嗯,好吧。」随风点点头。
他身上那股自然天成的笃定,与望着她时的开怀眼神,有如沉稳大石般,安定了她烦乱不堪的心绪。
目送娇俏身影没入夜色,凌旭仍不由自主走到门口。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
「你笑什么?」凌旭看着那张粗犷五官上浮现贼兮兮的笑,心头就有气。
唉!真是不公平,对随风姑娘说话就那么轻声细语;对他,就这样粗声粗气!主子也不想想,他齐时可是舍命护卫、忠肝义胆……
「你还不给我去送客?」凌旭冷冷交代:「记住,要送到她平安抵达山上再回来。别让她发现,远远跟着就行。」
「是,属下这就去。」齐时一脚已经跨出书房门槛,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那大人,您是要待在书房看书吧?我找老刘来看着……」
「免了。」凌旭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除了随风,府衙岂是谁说要进来就进得来的?你甭操这心了。」
「还不是您把辟邪的八卦镜都撤去了,才让她来去自如的。否则,还有谁穿得过我们滴水不漏的……」齐时还在不甘愿地叨念着,显然非常介意。
「你到底啰嗦够了没?她都已经到半路了!」
第六章
静谧的景郕山。
四壁萧然,丝毫不像女子闺房的石洞中,住着两名绮年玉貌的少女。
应雨睁着略红的大眼,静望着对面石床上,正闭目调息、默默运功的师姐随风。
微微的风在她周身缭绕,轻轻扬起发梢。
然后,随风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还是不行?」应雨带着哭音问。
随风摇摇头。「感应不到。气被挡住了,怎样都传不进去。」
本来想把自己的功力灌注到应雨的雨石里,结果忙了好几天,累得她说不出话来不说,还一点用处也没。
「怎么办?!师姐,怎么办?!」应雨恐惧地扑进随风怀中,浑身发抖。「师娘要是知道的话,会、会……」
最恐惧的时候反而想象不出结果。应雨一向爱笑爱闹的天真脸庞,此刻满满都是惊慌。
随风揽住师妹纤弱的肩,想骂又骂不出口,只能懊恼地叹气。
「我们再想办法。」她当师姐当惯了,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小师妹。「妳先别急,一定可以解决的。」
「我们去找薛……薛师爷帮忙?」应雨满怀希望地抬头。「我相信他……他会帮我,真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随风一听到这人名,就恨得牙痒痒的。
「妳还说!不就是他骗走妳的石头,才搞成这样的吗?!」随风骂了起来。「不准妳再去找他,也不准妳再跟他说话,听见没有?!他要是再来找妳,妳马上告诉我!」
随风隐瞒了从凌旭那边听来的消息,并没有告诉应雨她可能是薛师爷的妹妹,只是很坚决地认定薛师爷是意图要拐走应雨。
她才不相信那种鬼话!
小小的身子又开始颤抖。每次说到薛师爷,随风就是这副怒火攻心的模样。应雨又急又苦,委屈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不能哭!妳不能哭!」随风连忙出言恫吓:「要是师父师娘看到妳哭,发现雨没有跟着来,我们不就糟了吗?」
这段时间里,应雨得硬装出坚强的模样,不能动不动就撒娇、掉眼泪,以免引起大人们的疑心。
师父师娘应该也都以为是前一阵子严厉的责罚,才让应雨变成这样,所以最近对她特别和颜悦色,也让心里有鬼的应雨:心虚难过得每天愁着一张小脸。
「我不哭,我会勇敢。」应雨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好,那妳乖乖在这儿待着,我出去一下喔。」
「师姐,妳一定要出去吗?」又是那个快哭出来的表情。「我会怕。妳可不可以陪我嘛?不要去好不好?」
「妳别说话了,快睡觉。」
随风安抚过师妹,待她睡了,才转头看着外面。
凌旭最近常会上山来找她,两三天来一趟,告诉她关于薛师爷的事情。
这段日子下来,她一面要面对师父师娘的严格要求,一面担心忧虑应雨的事,还得不停花心思想办法恢复师妹的法力,交相煎熬下,整个人精神差了许多。
她再倔强不羁,也还只是个少女。满腔的忧烦无处可说,只有凌旭--这个一开始即让她看不顺眼的男子--给了她一点依靠。
他总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对于她的请托,却从来没有拒绝过。
知道她急着想了解薛师爷的状况,就详加查问。
知道她下山会受罚,就每隔几天上山来会她,不管自己会不会被她师娘发现、师父动怒劈死。
知道她总有事情缠身,所以从来不让她等,总是时辰一到便现身。而他等她多久都无所谓。
随风一路来到桃树林,心里在想: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怎么用走的?妳不是会飞檐走壁吗?」一照面,就是调侃的话语。
……人是很好,就是讲话扎耳,不取笑她像活不下去似的!
随风瞪他一眼,不说话。
「我跟薛师爷又谈过几次,不过他不肯多说。所以我正在试着用别的方法调查。」凌旭简短地报告了这些天的状况。
「别的方法?像什么?刑求吗?」随风睁大眼睛,急切地问。
看着那张小脸陡然亮起来的模样,凌旭嗤笑出声。「他又没有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我干嘛刑求他?」
「可是他搞砸了我师妹的雨石,还骗她!」随风坚持。
「姑娘啊,妳要想想,妳们在他眼中,可是妖物哪。他一看到妳就想打死妳,对应雨这样,已经算是很好了。」
凌旭看随风又要发火,先摆摆手要她安静。「妳站在他的立场想想就知道,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我为什么要站在他的立场想?!」随风可没那么容易被安抚,火得把旁边落了一地的黄叶刮得满天飞。
凌旭也不去管她,任着她使性子,双臂抱胸,懒洋洋地靠在大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