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妳不进去,那妳要怎么偷凤凰双刀?」他戏谑的看着她。
被他这样一激,她压下不该有的心猿意马,随着他走进房内。
是呀!她是偷儿,而且还是在弄春院长大的,这些道德规范,她或许不该执意遵守。
说是卧房,倒不如说是书房比较恰当。看着三面墙上满是字画和书籍,她倒没想到萧左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她在一排字画前慢慢欣赏,最后目光停在一幅「将进酒」的字帖上。
「那是我八岁那年,我义爹收我为义子时赠予我的礼物。」
她知道,因为落款写着陆台厚三个楷字。
娘手里的那封信函和这幅李白的将进酒,除了落款陆台厚那三个字相似之外,其余的根本是出自两个不同人的手笔。
泛黄的纸质显示年代已久远,在日影长年照射下,照成字体阴亮深浅不一,这幅字不可能是假造的,那娘手里的信函……
她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一旋身飞上高墙,迅速拿下卷轴再飘然落地。
「这幅字画借我,我会归还的。」她卷动卷轴。
「紫儿,这幅字画有问题吗?」这就是他带她到这里的目的,他要让她自己发现事实的真相,而不是透过他嘴里说出。
「我不知道,我得找我娘问问。」她收好卷轴后,内力一施,冲出了鹤园,见萧左也快步追来,她停步说:
「你别追来,这是我和我娘的事!」
萧左微瞇着眼看着她愈走愈远。
该不该去通知义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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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飘紫一路奔回弄春院,也不管弄春院在日夜颠倒下,花娘还在睡梦中,就直接闯进了花娘房里。
「娘,娘。」她在床畔轻轻摇晃着娘的身侧。
花娘柳眉一皱,虽然好梦被无端打扰,但还是很快的清醒起身。
女儿从来不曾这样失措过,就算有天大的事,女儿也不会这样没分寸。
「怎么了?看妳急的。」
花飘紫将手中的卷轴打开。「娘,妳看,妳仔细的看!」
卷轴长长拖地,花娘一时睡眼蒙眬,还看不出个什么端倪。
「紫儿,妳要娘看什么呀?」
「娘,妳瞧那落款,这是他的亲手字迹。」
花娘眼光垂低,才在地上找到那个害她这一生跌得爬不起身的名字。「陆台厚?妳拿他的字画做什么?」
「娘,妳仔细瞧这首将进酒的字,是不是跟他写给妳的绝情信不一样?」
花娘不用拿出信函,就能认出上头的字,因为这十八年来那封信里的字,早就烙印她心中。
「妳确定这是他亲笔写的?」花娘这下整个人都惊醒了。
「嗯。」花飘紫点头。「娘,这中间是不是真的有误会?」
花娘敛眉沉思,久久后才缓缓启口:「以前我很恨他,恨他薄情寡意,所以我记仇似的让妳姓花,想让这个姓氏永远的提醒我们母女俩。这该算是对他一种最严重的侮辱,其实娘本姓郭。」
娘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关于姓氏的事,只是她从来也不问。小时候是因为不懂,长大后是因为认命。
花娘的利眼蒙上一层阴影。「娘对妳很抱歉,在那样仇恨的心态下生下妳、把妳养大,更让妳生活在这样不名誉的地方。」
花飘紫摇着头。「娘,妳别这样说,妳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妳。」
花娘欣慰的笑着。女儿从小就懂事,不哭不闹,只是长久压抑下的性格,不知对女儿是好是不好。
「紫儿,卷轴收起来,我们上陆府去。」
「娘,妳别冲动。」
「我没有冲动。事情若不问个明白,别说娘哪日下了黄泉会不瞑目,就是对妳或对他而言也是件不公平的事。」
萧左说过只有找出事情的真相,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娘,我看还是先让徐总管送拜帖到陆府,邀他来弄春院一叙。如果他愿意来的话,我们再详谈;如果他不愿意来……」花飘紫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静静的看着娘亲的愁容。
假如他并非负心之人,那么世上的男子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恶,那萧左对她的喜欢,她是否就可以真心接受?
「自从上次他来到弄春院,娘跟他谈过之后,我对他的憎恨,在不知不觉中竟少了许多。如果没有那封绝情信,娘若嫁进陆府,依娘的烈性子,也未必能跟他的夫人好好相处,或许会更不快乐也说不定。」
「娘……」
「就让徐总管去送拜帖吧。」是非对错,就让它摊开来吧。
傍晚,徐总管才要持拜帖出门,陆台厚和萧左就连袂来到了弄春院。
清幽雅静的上房内,花娘、花飘紫及陆台厚和萧左围着圆桌而坐。
一场误会,十八年后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当年的护卫在陆夫人的游说之下,自以为精忠护主,怕主子的功名前程会毁在一个花魁手里,因此才会模仿陆台厚的笔迹,假造了那封绝情信。
陆台厚以为水莲是无情无义的花魁娘子,一定是有了新欢才会遗忘他这个旧爱,他虽没有痛恨花娘,却也对花娘有着深深的怨怼,从此对情爱死了心。
两人温言软语的叙旧,往事重提下总令人不胜唏嘘。陆台厚感叹着年轻时的爱恋岁月,如今岁月不饶人,他也已两鬓斑白。
原来当年自己并没有看错人。花娘泪潸潸,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关于神偷的事……」话题在花娘的刻意下回到正事上头。
直到此刻,花娘还是无意说出女儿的身世。谁会相信一个花魁的贞操?说出了真相会不会自讨没趣,反遭羞辱,以为她想带着女儿攀上枝头当凤凰?
「娘……」花飘紫欲阻止娘亲的说词。
「紫儿,听我把话说完。」见女儿勉强点头,花娘才又继续对着陆台厚说:「我若扰得长安城纷乱,那些大户必会向你施压,消息若传上京城,你又无力破案,到时你知府的官位一定不保。」
既然没有相恨的理由,该让陆台厚明白的事就得跟他说清楚,况且萧左能查到弄春院来,相信陆台厚应也对神偷的事了若指掌,即使不说还是瞒不过,倒不如大大方方先说清楚。
「不,我才是神偷,不关我娘的事!」她怎能让娘亲顶罪?
陆台厚没有吃惊,只有满脸了然。「当初,左鹤就是觉得弄春院有很大的嫌疑,才会负伤住进弄春院。那日在许府中,左鹤明明可以捉到神偷,最后他不但没有捉到神偷,还流连在弄春院里不归,当时我本气极了,才会亲自上弄春院打算把左鹤给逮回家,没想到却遇上妳。后来左鹤跟我说,他心爱的姑娘在弄春院里,他是宁愿为了心爱的姑娘也要背弃我这个义爹,那时我心里就已经有底了,却也不愿为难左鹤。他是个有作为的男子,我相信他一定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萧左真的如此对他义爹说吗?花飘紫偷瞄了萧左一眼,没想到正好与他灼热的视线相遇。她赶忙收回目光。萧左不但没有出卖她,还宁愿为了她而背弃陆台厚,她心里着实有说不出的感动。
「既然你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你打算怎么办?」花娘询问,神情坦荡。
「真的很令我为难。案子不能不破,否则我无法对朝庭和那些失主交代。」
「义爹,如果交出了赃物,是不是对朝庭就有了交代?」萧左问。
陆台厚回答:「当然。世上没有绝对能破的案,如果只能追回失物,我顶多会落个办案不力,相信朝庭也不会再问罪下来。」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抓人了?」花娘不怕深陷囹圄,怕只怕让女儿吃苦受罪。
以陆台厚公正廉明的清誉,要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很难。「水莲,妳自首有功,又肯供出赃物的下落,是可以功过相抵,相信我,顶多是两三年的牢狱之灾,不会有多严重的审判。」
花娘轰的一声站了起来。「意思是你要抓人了?!」
「娘……」花飘紫握住娘亲的手臂,希望她不要意气用事。
「水莲。」陆台厚惯常的威仪中,难得有了缕缕温情。「我有我的苦衷,我知道若没有当初的因,就没有现在的果。我愿意尽我最大的能力补偿妳,但是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逮捕犯人,那我如何对得起黎民百姓?如何对得起朝庭对我的栽培?」
「我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会是高来高去的神偷!我才是神偷,要抓就来抓我!」面对亲爹,花飘紫不敢奢望迟来的亲情,但她也满心不愿父女反目成仇。
「我自己认罪并不是怕了你,而是不想让你因神偷之事而丢官位,除非我死,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捉走紫儿!」误会初释的浓情蜜意转眼成空,花娘还以为陆台厚肯为了她而放弃追捕神偷,没想到她大错特错,她应该早就了解他那忠心爱国的节操。
「水莲,自首者可以减轻刑责,妳得三思,若让府衙发出通缉令,那可就不是两三年的牢狱可以解决的。」
「义爹,」萧左从原本在陆台厚身侧,走到了花飘紫的身边。「你不能捉走她们。」
陆台厚问:「为什么?」
「紫儿是我心爱的姑娘,花娘是紫儿的娘,也就等于是我的娘,所以你不能捉走她们。」萧左肃穆的表态,一点玩笑的成分也没。
「左鹤,这是与匪同谋、窝藏人犯,你也会被牵连进去。」
「义爹可能不知道,我连为紫儿死都不怕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丁点的罪名。」
「紫小姐当真对你这么重要?」
「义爹,紫儿就是我的命,你说重不重要?」
「我若执意要捉她们呢?」
「这个简单。一来义爹没有证据,别说人证,就连物证也没,因为义爹连赃物都还没有查出来。」
陆台厚点头表示赞同。
「二来,我会带着弄春院的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溜之大吉,凭萧家堡的势力,凭我和紫儿、张迟的功夫,义爹就算撒下天罗地网也捉不到我们。」
「左鹤,你在威胁我?」陆台厚刚毅的扬眉询问。
「义爹,孩儿不敢。只是也请义爹三思,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紫儿并没有杀人放火十恶不赦,她只是欲向义爹讨回从小被遗弃的公道,这是义爹欠她们母女俩的,就算义爹的前程会被毁也是应该的。」
花飘紫微侧的脸看尽萧左的意气风发,这个男子,是连死都不怕了,她真心的折服在他的深情之下。
「萧左,没想到你这么好样的,前两日我才听绣梅说,你白白挨了紫儿一掌,差点魂归离恨天,而你不但不记仇,还不顾自身之危,将仅剩的丹药先救了紫儿,看来你对我家紫儿是动了真心了。」
「花娘,我对紫儿是绝无二心,否则会遭天打雷劈的。」
他的誓言很老套,对花飘紫而言却很受用。她虽少了父爱,却有了另一个男子的疼爱,她想,此生已足矣。
陆台厚还震惊于萧左刚刚的那一番言词。「左鹤,你说清楚,这是我和水莲的事,为什么紫小姐要向我讨回从小被遗弃的公道?」
萧左看着花飘紫和花娘,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事情的真相。
花娘不语,瞅着陆台厚。
花飘紫也不语,眼眸中有着明显的抗拒。
「义爹,很多事不该由我来说,如果她们想让你知道,迟早你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看着紫儿形于外的冷淡,陆台厚从初见她开始,就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他心中猜测着萧左的话。依年龄推断,难道紫儿会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如果紫儿真是他的女儿,那他亏欠她们母女俩的,就算用一辈子还也还不清,他怎能还执意抓人?!他细细斟酌萧左的一番话,权衡着得失。若萧左有心要袒护,他就算派出所有官差,也未必能抓到人,现在至少还有赃物可以追回,也可以对失主们有个交代。
陆台厚经过沉思后,才说:「好吧,人我可以不捉,但赃物得全数交出。」
「所有的赃物都可以归还,就只有青瓷剑不能,这是我答应紫儿的。」萧左谈了条件。
「为什么?」花娘不解。
「萧三,把话说清楚。」陆台厚威声询问。
「许文义是个无恶不作之徒,有了青瓷剑护身,只会让他恶上加恶,取了他的青瓷剑只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反正他萧左不受官府约束,他不在乎是否会被陆台厚论处。
一提到许文义三个字,花飘紫的脸色凝结,苍白的唇瓣让她连连干呕出声。
「她怎么了?」陆台厚从没看过花飘紫这样的心病,他紧张的关心着。
「没事,只是提了不该提的色胚子。」花娘眼波一瞪,没好气的。
「花娘,义爹,你们聊聊,我带紫儿先出去。」萧左拍抚着花飘紫,在长辈面前,他尚不敢有太亲密的行为。
「这样好吗?」花飘紫不安,毕竟陆台厚先前还扬言要抓人。
「放心,我义爹和我一样说话算话,他既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
听萧左这么说,花飘紫这才放心的跟他离开上房。
上房内十八年的恩怨总算解决。花娘和陆台厚相看两无言,许多话就算用一辈子的时间,也诉不尽曾经离别的愁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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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亮晃,树静风止。
花飘紫一身夜行衣,依约在期限将届前,再次造访萧家堡。
一路从西边的平原落地无声的直闯东边的山谷。
她决定速战速决,一个起落便上了鹤园的屋顶。
在屋瓦上的斜角行走,她依然点足轻盈,算准方位来到卧房之上,她用纤纤十指搬开屋瓦,探头察看。
室内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幸好她辨识地形的能力极佳,几个翻滚,她落在书柜前的空地上。
凤凰双刀就摆放在书柜后所隔出的卧房内。
她耳贴柜面,屏气凝神,确定了里头静悄悄一片,她才摸黑转进。
凤凰双刀为鸳鸯刀的一种,两把刀共享一刀鞘,刀鞘为银白色,鞘身上凤凰飞舞,刀身为重铁炼制,其刀把呈半圆形,两刀刀把还可以合成一圆月。
晕黄的月影下,辉映着凤凰双刀的独特银白。
她本想见了刀就窃、窃了就跑,可是就在此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从纱帐后飘散出来。
那是萧左独特的体味加上汗水味。也就是这样的气息,总是平复了她身体反应的不适;她在凤凰双刀前顿了顿。如果她窃走了凤凰双刀,他会拿她怎么办?
故意忽略萧左的存在,她一掌握住刀柄。
他的气息来得很快,已经在她近身之处。
「紫儿,妳执意要窃走凤凰双刀?」他几乎是咬上她的耳朵说话。
「没错,除非你有办法拦下我。」她退一步,隔开距离,怕自己靠他太近而心悸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