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我们还没谈完……」陆台厚有些着急,失去了原有的沉着。
他和水莲的话才说一半,就因为门外吵得厉害,他若不现身,双方可能会打起来,不得已,他只好暂时中断和水莲的谈话。
「再怎么谈也不会回到当初。陆大人,你不是来找萧左的吗?现在我把萧左交还给你,请你好好教导你的义子,别让他再上弄春院一步。」花娘忍着泪水,抬步欲走。
「花娘!」萧左情急的拦下花娘。「意思是弄春院再也不欢迎我这个客人?」
「萧公子,弄春院你也待了大半年了,是该离开的时候,况且你是陆大人的义子,想必前程似锦,何必留在弄春院中坏你名声呢?」花娘话里客气,赶人的意图却很明显。
萧左凝视着花飘紫,花飘紫半覆着眼睫,不敢回视他的炽热。
「花娘,我只是个游走江湖的浪荡子,承蒙义爹看得起,收我为义子,我无才无能,哪有什么前程。花娘呀,妳可千万别赶我走。」萧左无法就此离开弄春院,若这一走,那他千辛万苦对花飘紫所投注的感情,岂不前功尽弃?!
「要走不走随你,只是今后你不准再踏入紫轩一步,也不准再去打扰我女儿,否则别怪花娘不客气!」花娘撂下狠话后,就拉着紫儿离开上房。
紫轩的一举一动花娘怎会不清楚?就算绣梅的大嘴巴不来嘴碎,那也还有四大花旦、芷菱玉恩和云兰冉香会来告知。
花娘是不清楚萧左受伤的过程,不过她可以确定紫儿已经对他动了真情,否则依紫儿对男子厌弃的态度,绝不会让弄春院里的客人住进紫轩里。
从小到大对紫儿的耳提面命、谆谆告诫,她这个娘亲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守护女儿一辈子,她不揭穿紫儿收留萧左的事实,是想让紫儿自己去看清楚想明白。
况且她相信紫儿一身的好武功,除非紫儿自愿,否则任何人都动不了她一根寒毛。
但是就在刚刚和陆台厚的对话中,花娘才知道萧左真正的身分,那一切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不说萧左是陆台厚的义子,就说萧左入弄春院是为了捉捕神偷,那他将紫儿的感情置于何地?
别人瞧不出紫儿的心思,她这个做娘的太明白女儿一举手一投足的变化,一切就到此为止,至少还来得及阻止悲剧发生。
花飘紫随着娘亲离开上房,心头沉甸甸的难受。不是因为她终于见着了知府大人,而是娘亲那一番警告萧左的话。
萧左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吗?为何她心头会有满溢的苦涩?
九、前尘往事 回首遥遥
「他说怡红院突然关门,他在长安城四处找我,费尽心血却始终找不着我的下落。」花娘手中捧着杯盘,却一口茶也没喝。
花飘紫明白娘嘴里的「他」指的便是陆台厚。
「我说怡红院的老鸨过世,于是我和众姐妹只好另觅他处谋生,经营起弄春院的生意。」花娘神情幽远,有着小姑娘的赧意。
看着娘亲发呆已久,花飘紫不得不出声询问:「然后?」
花娘回神继续说:「我告诉他,我让丫鬟去陆府通知他,却被大夫人恶意的赶出来,说我这种下贱之身凭什么走进陆府的大门,陆大爷只是玩玩,要我日后别再纠缠不清。」时日已久,原以为该伤心该难过的,早该痛到无所知觉,没想到今夜再见他,她仍犹如被万箭穿心。
「那他怎么说?」从花飘紫懂事后,娘亲就从来不隐瞒她的身世,说她的亲爹是如何恩断义绝的拋弃她们母女,要她长大后无论如何也要去讨回公道。
「他很吃惊,说他根本不知道我有让人去找过他。」
「娘,妳信他?」恨了这么多年,这样的理由,花飘紫根本无法接受。
花娘苦笑。「我又告诉他,我原以为是大夫人使出的阻挠手段,于是让丫鬟找机会送信给他的贴身侍卫,结果他的侍卫送来了他的亲笔信函。」那封绝情绝义的信,才是花娘伤心欲绝的主因。
「这下他无话可说了吧?」
「他还是不承认,说他从来没有写过什么信函给我。」
「娘,那妳拿信跟他对质呀,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妳和萧右在外头吵得凶,我们怎能再谈下去?况且事情真相是什么已不重要了。我们也扰得他日子不好过,现在他的官位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一切就到此为止。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妳有任何的危险。」
「娘……」花飘紫有些欲言又止。
花娘明白女儿要问什么。「我没有告诉他,关于妳的事。」
花飘紫有些怅然若失,却又松了口气。亲生父亲在眼前,却是相见不相识,天底下的悲哀莫过于失去天伦之乐,虽然她恨了他十八年,此刻心头的滋味却百般复杂。
见女儿不语,花娘问说:「还是妳希望我告诉他?」
「不!」花飘紫连连摇头。「这样就好,我和娘这样就好。」
花娘将冷茶入喉,忍受着苦涩淹满心头。
「妳早知道萧左是他的义子?」
花飘紫微点颔首。「我怕打草惊蛇,也怕累及无辜,所以这件事只有我和张迟知道。」
「萧左知道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是妳偷的吗?」
花飘紫经过短暂的思虑后才开口:「不知道。」这是她和萧左之间的事,她可以自己解决,娘已经有太多操烦的事,她不能再让娘亲担心。
花娘眼眸深处尽是忧心。「尽管萧左对弄春院上上下下都很好,但这只能说他是个好人,若要和他厮守终身,他不会是个好丈夫,相信娘,离他远一点,他不适合妳。」
说到底,娘是看轻了她?还是看轻萧左?
她出身勾栏院,本就没有正经的男子会喜欢她,更别提会有媒人上门提亲;像萧左这样扑朔迷离的男子,连她都不懂了,为何娘可以下定论?
自幼娘亲不因为她是花娘之女就让她沦入风尘、弃她于不顾,无论四书五经、妇德教养样样都严谨,更在她八岁那年,铁下心肠送她离开弄春院。
那时娘亲是这么对她说:「是娘对不起妳,让妳错生了环境,妳得靠自己努力向上,抬头挺胸做人,习武学艺是件吃苦受罪的事,但这是为了妳自己好,也是为娘争一口气。」
她不负娘的期许,苦练成一身好本领,也替娘争了一口气,让陆台厚的官位岌岌可危。可是,这究竟能代表什么?
在她内心看不见之处,她还是渴望有人关心、有人疼爱。
萧左能以性命相救,她难道不能用真心待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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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的紫轩飞来个不速之客。
二楼的栏杆内,花飘紫动作敏捷的挡住萧左欲进房门的身形。
「你复原得还真快。」她虽然挡住他的去路,却依旧与他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
「多亏妳日夜无眠的悉心照料。」丹凤眼中飘睐着迷人的风情。
「我娘不准你再踏进紫轩一步。」见他轻功已能使用自如,她有着淡淡的喜悦,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我若这么听话,我就不是萧左了。」眼波流转,他顺势跨进一步。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月之限。」病榻上,晨昏相处的那数日,他多次借机与她肢体相缠,想到曾与他有过的亲密,她一贯的冷言冷语不觉软了几分。
「说好了,要等到我们功力都恢复才开始计日。」他又向前一步。
「你已经恢复了。」看着他的向前,她不慌不乱,悄悄后退一步。
他实在不喜欢她对他这样的视若无睹,明明她对他是有感觉、有情意的,为何还可以装出那份冷然?
「相思无尽,紫儿,妳要体谅我,我已经四日没见到妳了。」
「你不怕我高呼来人?」这四日以来,弄春院里外风平浪静,没有官差登门捉人,也没有从市井间传出流言,她相信了他的承诺,他真的没有将神偷的秘密泄露出去。
「为了妳,妳早该知道我不怕的。」她那刀子嘴,总是威胁他的时候多,他早就习惯了。再往前一步,他已经闻到她身上清新的气息。
花飘紫转身,背对着他。
他以为她又再次抗拒她,没想到她却是大开房门。
她走进房内,等着他的进屋。
他双眼瞇成一条细缝,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跟着她的身影进房,然后轻轻掩上房门。
「我出身弄春院,没有人会真心喜欢这种是非之地的姑娘。」她依旧背对着他。
娘亲的否定及再三告诫,就算她是在意气用事、就算她会沦入万劫不复之地,她是否该赌上一赌?究竟自己和眼前的男子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
难道她注定要步入娘亲的后尘?注定要一生孤苦无依?
「妳常骂我是个好色之徒,我想也没有姑娘会真心喜欢像我这样的浪荡公子。」他开心多于讶异,没想到她会对他说出心里的话。
听到他承认自己的好色,她难得的笑了,只是他仍看不见她的笑颜。
「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好好的想想。」
「我真心的希望,凤凰双刀能留在萧家成为萧家世世代代的传家之宝。」
他话里的意思这么明白,她却无法应允,因为她还无法厘清自己真正的心意。
「有些事,总是无法尽如人意;事情没有走到最后,没有人可以预知结果会是什么。」
他双手轻搭上她肩头,总算明白她这样宿命的观点从何而来。「我义爹对我详述了他与花娘相识的经过。」
花娘的倾城丽颜、明事理、重情义,让义爹动了心,不顾已是堂堂县令的身分,和花娘勾起翻云覆雨。本该是美事一桩,奈何阴错阳差下,棒打鸳鸯两分离。
「我娘说一切都过去了,她不想再追究。」
「妳为何会专对富豪大户下手?」紫儿是花娘的女儿,那紫儿的亲爹会是谁?照义爹的说法,花娘当年是洁身自爱的好姑娘,依紫儿的年纪往回推算,正巧是义爹和花娘相恋的时日,拨开层层蛛丝马迹,他心中有着深深的疑问。
花飘紫警戒的回身,双手一拨,却无法拨开他搭在她肩上的大手。
「你替陆大人来查案的?」
「妳别这么紧张。」他修长的手指轻拂过她纠结的柳眉。「我若要帮义爹捉妳,早就让官差查封弄春院了,妳要学着相信我。」
「我娘说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他摇头,深邃的桃花眼眸里有着疼惜的怜爱。「我知道,全是我义爹害的。不过这中间似乎有误会。」
「你来当说客?」
「紫儿,看着我。」她的眼里一向冷情,从来没有将他看入心里。「我要妳认认真真的看着我。」
她知道自己总是忽略他的热切与欲望,即便看着他,也是嫌恶憎恨时居多。此刻他温柔的话蛊惑着她的心智,眼睫颤颤抬起,他狭长的丹凤眼底,有着自己怯生生的影子。
「我是陆大人的义子,妳是花娘的女儿,不管上一辈的恩怨如何,都是宜解不宜结。我不要妳一辈子背负着这样的恩怨过日子,只有找出事情的真相,我们才能真正的幸福。」
看着他,不解他为何有这么大的不同?初次救他时,他是一派的沉稳;再次见他时,他是色欲熏心的纨袴子弟;现在看着他,他却有着誓死的真情。
哪一个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如春风般的笑,荡漾着她的心神,听着他缓缓又说:「我义爹说,他是用真心对待花娘。当年他的确不知我义娘对花娘做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花娘所指的信函是什么,他很想弄明白,不想抱憾终身。」
「他的贴身侍卫拿着他的亲笔信函,信里要我娘认清身分,别再跟他纠缠不清,说他只是一时误入灯红酒绿之地,希望我娘不要害得他身败名裂。」
「如何确定是我义爹的亲笔?」
「他曾赠予我娘亲笔所绘之画,落款和侍卫送来的信函上的名字一模一样。」
「紫儿,我会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
「不用了,事情过去了,我和我娘都不会在意了。」
「真的过去了吗?若不查清楚,我岂不是要替我义爹背负着这十八年的怨怼?」
是呀,因为她的亲爹,影响了她十八年来的人生观;她害怕受伤,从来冷淡以对,不敢付出真心,也不敢接受真爱,事情若能水落石出,是不是也能了了她心头的一大疑问?
「紫儿,我义爹就是妳的亲生父亲。」他直接肯定自己的怀疑。
见她有着愤慨的讶异,看来他是猜对了。
「不是。」她嘴里否认,语意却显得薄弱。他不想和她争论,决定趁她此刻已打开心房,问出他积压许久的疑惑。
「为什么妳师妹小石头总是喊妳师兄?害我一开始就忙错了方向。」
「师父本是连府的护卫,小石头本是连老爷的千金,因为江湖术士之言,说小石头是克父克母的冲煞命,因此才刚出生未久的小石头,便让连老爷交给我师父扶养。我师父带着小石头,被安排居住在城外。因为我娘和师父是旧识,便在我八岁那年,让我离开弄春院跟着师父习武,师父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女娃总是不便,因此让我和小石头换穿上男衫,从此以师兄弟相称。」
「原来如此。难怪小石头也是以男装混入连宅当下人。」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聪敏的反问。
他摇头,一抹笑缓缓勾起。病榻上的日子,他总想一亲芳泽,却苦无机会,怀念着她柔美唇瓣的滋味,想得他都快要发疯了。
他低头覆上那张欲启的唇。
「啊!」她没想到在发生这么多事情后,他竟还敢在此深夜如此张狂。
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想吻出她心中的缠绵,更想吻尽他的朝暮思念。
她双手抵住他胸口,本想挥拳推开他,却顾虑到他的伤势。她已经伤了他两次,不能再伤他……
「放开我。」闷闷的声音,从被他覆紧的嘴中趁隙说出。
「不放。」他依然我行我素。
威胁没用,伤他没有,那她只有……
「哎唷!」她捧着胸口低喊出声。
「怎么了?!」他离开唇上的暖意,来回巡视她身体有无任何异状。
她脸上绽放嫣红如霞,悄悄往房门边退,稍稍平复紊乱的心绪后,她才说:「于礼不合,你别再碰我了。」
「不可能,那比要了我的命还惨!」
「你……」她一旋身,夺门而出,直接飞跃上栏杆。
「紫儿!」虽然相信她有一身好轻功,但她迎风飘摇之姿,还是让他捏了一把冷汗。
他不敢硬碰硬相追,不是怕她伤了他,而是怕她不小心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