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身,阳遥韩讶见韩希武犹蹲在原处,痴痴呆呆地望着他,表情极像在看动物园明星。
「你先吃一点,我炒两个菜,很快。」
阳遥韩没理会韩希武的呆楞,快捷地由冰箱拿菜出来,再回身时,韩希武仍蹲在原处,平时英气全然消逝,独留一种看到偶像的佩服和呆滞……
「请让让。」阳遥韩简洁有力地表达,希望韩希武离位的意思。
韩希武闻言如大梦初醒,连忙坐到桌上,左手端着碗、右手举着筷,继续呆视阳遥韩。
每年除夕,他们家的年菜皆请餐厅外包,或直接在餐厅吃;若不是世上有滤水器、开饮机和自动制冰机,或许他们家连水都会以包装水代替。
韩希武有生以来最大的功迹,不是洗什么总会破什么,更不是他两度火烧厨房,而是……他这个平日玩弄蝴蝶刀绝无问题的人物,在将西瓜去皮切块时,竟然连自己的手指一并切下去,血染黄西瓜不说,在急诊时,可怜兮兮地缝了六针。
从此以后,家事那玩意儿跟他绝对没有任何缘份。
更加年长,韩希武身边朋友增加不少,他长相酷帅、身材姣好兼之口袋有钱,身边的男人从没断过,可惜,没有一个会做家事……
这件事,想来就透着怪异,他从不是专一的人,身边随时都有三四个人来去,一年换十几个人不是难事,竟然没人会做家事!
呃!真令人不知该说什么。
「你喜欢吃清淡点或口味重些?」阳遥韩忙着洗菜、切菜,没注意韩希武的情况,头也不回地问道。
「重!」韩希武以一般人的味觉为考量答道。
他从小外食,近几年来酒喝得多,下酒菜口味多偏重,久而久之他口味已重到一般朋友皆会规劝的程度。
「哦~」阳遥韩点点头,手上的盐很快乐地给它洒下去,身后看他看到呆的韩希武,此时此刻,完完全全不晓得阳遥韩的口味重,不是一般重法。
「你今天要在这里睡吗?」再度说话时,阳遥韩顺手送上一盘韭黄炒猪肝,菜色油亮,猪肝看起来也很新鲜,怎么看怎么好吃的样子……但只有看起来!
「嗯~可能吧!」韩希武有口无心地应答着。
他的意志全放在菜上面,当万分欣喜地伸筷,夹了满满一筷送入口中,哇!现炒的家常菜耶……
耶!?什么味道!
「哦~」阳遥韩浅浅地叹了一声,似在悲叹自身随风起舞的命,他摇摇头,不去多想,将翡翠明虾送上桌,跟着坐进韩希武身旁。
不消多时,阳遥韩便发觉韩希武表情非常复杂,用力扒完四分之一碗饭后,韩希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色香俱全味可怕的菜,没有勇气再下筷。
「东西有问题吗?」阳遥韩平板地问着,韩希武则用力点头,表示问题大着咧。
「你说你口味重。」阳遥韩短短数个字将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煮饭不是他的兴趣,会学习并做得又快又好,只是因为他知道他终需独立生活,物质上不能相提并论他能够接受,将来的住所或许狭窄、地点差、租金高,他全都有心理准备,但连每日生存必需的食物都差,就不是他能接受的了。
韩希武以超级无奈的眼神望着阳遥韩,想破口大骂又觉得万分无力,呜~为什么看起来好好吃的菜,吃下去却是这种味道,他怀疑、他真的很怀疑,阳遥韩是不是把盐巴整包打翻才能咸成酱子。
「这盘是口味比较淡。」阳遥韩指指翡翠虾仁,面部肌肉仍维持一贯平静。
韩希武如逢大赧地连忙伸筷品尝……唔!一入口蒜香四溢,好吃!
吃着好吃东西,韩希武望向阳遥韩的眸子,不知明地泛起雾气,不知,是否为了他未曾品尝过的家庭感……当然,他那时犹未知晓,给他家庭感的阳遥韩,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家』。
「原来你口味比较淡。」阳遥韩浅浅一阵叹息,似乎不太高兴今后要多做一个人的饭,又有种拿人手软的无奈。
韩希武没理会阳遥韩话中涵意,仅是一个劲地猛吃猛挟,呜~人间美味啊!他吃过多少大饭店、名餐馆,都没有这盘好吃,好好吃哦~虾仁鲜脆、芦荀脆且甜、盐份恰到好处、蒜味更添食欲。棒呆了!
「要不要再炒个菜?」阳遥韩有礼问道。
韩希武望望桌上的菜,再瞧瞧阳遥韩,觉得肚子好饿,心情好差啊~呜~别再问他了,让他好好吃完饭吧!
韩希武以行动代替响应,一个劲地低头耙饭、吃菜。
阳遥韩也没再询问,看过韩希武似数日没吃饭的吃样,他已知答案为何;稍坐之后,阳遥韩再度起身煮上一杯米,并炒了盘菜、弄了道汤。
第四章
「我合格了吗?」帮韩希武添完第三碗饭,盛上一碗蛤蜊姜丝汤时,阳遥韩忽述出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什么?」韩希武吃得正香甜,捧着饭碗,抬起沾着饭粒的帅脸,用一张很呆很呆的脸发出疑问。
「你一个月没来这里,不就因为我不合你意。那现在呢?我合格了吗?」阳遥韩不带情绪地问。
他尚未从失去程沛然的打击中回复,纵使被人卖到这里,所有的情绪犹和他隔了层纱,什么都蒙蒙泷泷感觉不到真确,也就是这样,他才能心平气和地,跟韩希武讨论他的卖身契。
韩希武刚咽下的饭被阳遥韩一句话哽住,咳了老半晌也咳不出来,阳遥韩也不帮忙,就冷眼沉默地瞧着韩希武咳,不伸手相救,像等着韩希武哽死,他便得解脱一般。
可惜,韩希武命不该绝,情急之下他将热烫烫的蛤蜊汤一骨脑喝下,虽然嘴巴和食道微些烫伤,总算由死途中解脱。
「你、你问得真直接。」奇的是,向来脾气火爆的韩希武,丝毫没怪罪阳遥韩冷眼旁观,彷佛在阳遥韩替他煮菜添饭时,他特别的地位已然确立。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说是这么说,但是由莫名处微微泛起的不安,让阳遥韩抖着单手拨理发丝,以合缓心绪。
韩希武注意力被饭、烫伤处和阳遥韩的问题占去大半,没能察觉阳遥韩小小动作背后的意义。
「老实说,我身边的人不少,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不过,我喜欢你做的菜,所以……照你说法,你合格了!」韩希武坦言无讳。
「我不喜欢你!」阳遥韩又丢下一句,以平淡口吻述出的爆炸性话。
「关于这点,我想我还看得出来。」韩希武直视纤弱人儿,要笑不笑地直言心情。
「所以呢?」阳遥韩等待下文。
「这是我想问你的话吧~话是你起的头,我相信你另有事要说,问我你合不合格该是有留下来的意思,但是看你的样子,又不像想找个遮风蔽雨的地方,长居久安。
所以呢?你希望为何?」韩希武说时目光犹盯着桌上的菜不放,话语却恰恰切中要点。
虽然刚刚才被烫伤,此刻尝不太出味道,韩希武仍然尽职地填饱肚肚,至于品尝美食这条路,来日方长,够他吃的。
「我要念大学!依现在的社会,如果没有大学学历将来工作很难找。大学四年学杂费、食宿等等杂项开支,我暂时没法付,如果你对我满意,就用我来代偿。
能接受吗?」阳遥韩继续他不带情感的问题,彷佛他在谈的人不是自己。
他当然知晓程氏夫妻把他送给韩希武,无非是希望他讨得韩希武欢心,进而使韩希武对程家另眼相看……但是,失了程沛然,他又有那份心去讨好别人,他现在要的,唯有活下去必需的金钱和住所,其余,他暂时无力思考。
「好!」韩希武想都不想便点头应允,能常常吃到美食,花点钱算什么。
「我如果没出其它乱子的话,应该是免役,毕业后两年希望能找个好工作,赚点钱过稳定点的生活,所以,未来六年你可以养我吗?」如果口吻再甜一点,这番话绝对有0204的效果,可惜出口人名为阳遥韩,要他吐出有0204效果的话,十年后看看有没有希望吧!
「好!」韩希武一样不犹豫地应允。
「那就麻烦你了。」阳遥韩凄然一笑,将自己的半生压在眼前人手中,除了信任,他没有别路可供选择。
「ㄟ~你不打算签个约什么的吗?如果我六年后不打算放你走呢?」见阳遥韩没有下文,韩希武多此一举地问道。
「如果你不认帐,我还能怎么样,告你吗?我自认没那个本事。」阳遥韩勾起单边嘴角,表情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讽刺。
「何况,你是做那一行的,我们都心知肚明,合约对你来说,有什么效力吗?」阳遥韩表情虽难看,语调仍平静,像在陈述事实,而非控诉什么;故,韩希武并未生气,仅是代表知晓地微点头,自个儿舀汤徐徐饮用。
「ㄟ!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了!」半碗汤下肚后,韩希武忽抬头望向阳遥韩。
阳遥韩以眼神询问韩希武有何事,是想吃水果吗?他有切一些在冰箱里准备,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你叫什么名字!?」韩希武以无辜表情望向阳遥韩,像在说,他不知道他会有此绝佳手艺,若前些时候就知晓,他绝对会把他的名字记得牢牢的,也绝对会天天来=报到,等着吃好好吃的饭和菜。
「阳遥韩。阳光的阳,遥远的遥,韩非子的韩。」
短短地解释后,注定他们多年纠葛。
第五章
见到若竹,是一星期后的傍晚。
依据碇的话,因为他忙要排时间。
所以四天变成了一星期,这还是碇多花数万元后的结果。
原本预定午夜时分才到家的他,意外地在傍晚就回到屋中。原以为会空荡荡的空间,却亮着灯光,久久没用过的餐桌上摆着五菜一汤。
时间算得恰到好处,男子由厨房中盛了两碗晶莹剔透的白饭。
男子并不是他想象中肖女的模像。
他的发削得短而服贴,墨黑的色泽,微带羞涩的内双眼皮,合宜而休闲的服装,很瘦,却不至于让人误会他是女人……
「请先洗澡,我再做个甜点就好。」若竹笑得平静温和,完全没有初次见面的感觉。
「我习惯先吃饭。」他僵硬地答道。
不能想象这名丝毫不似女子的人,是他今晚的对象。
「好的。」他放下碗来,很自然地将他引到位上。
「请用,应该会合你胃口才对。」若竹柔柔地笑着,半偏着的头,带着一丝意味暧昧,让他微些抗拒的心,温热起来……
「你就这么肯定。」虽然心底温柔起来,口中仍不放松。
「我问过碇的。」若竹眼眉低柔,灯光下,他的身躯似绽出一圈淡黄光晕,照晕了他。
# # # #
第三天的早上,表弟依着他的意思,以一个月二十万,长期包养下若竹。在转达表弟传达他意思后,又过了一星期,若竹传真了张纸片到他家中。
除了先前的那数行字外,还有一行绢秀的手写字:两年契约期内,唯买方有权终止契约。
那行简简单单的字,却让他似个孩子般欣喜了一夜。
若竹由那日起,是他的了。
应该说,两年内,若竹是他的。
第六章
六年后──
嗯~这里……应该是梦境吧~
韩希武狐疑地望向四周,没有一处风光是他所熟悉的,嗯~正确的说,所有事物皆幪上一层黑闇,瞧不清真切。
仔细一看,所有的东西都有点大,连椅子都像是200公分长人坐的一般……
韩希武像想到什么,快快低头望向自己,呃!果然是一件俗得要死的土黄色T恤,上面印的图案是大多数男孩都不会喜欢的小甜甜;底下毫不意外,是件印了大红色棉裤……
令人完全搞不懂,给小孩穿这种衣服,照顾人的品味在何处;重点是,他是男生耶~竟然逼他穿小甜甜……
甩甩头,他离开学校后持续留着的长发消失不见,用手摸摸,不意外地摸到一颗小平头……穿着小甜甜和大红色棉裤,却理小平头,真是够了!
他果然,又在做那个梦!不是家具很大,而是他人缩小了,正确的说,他在作梦,梦到他国小时他家老头一边喝酒一边讲的话。
望着上身的小甜甜,和自个儿缩小许多的身子,韩希武用力叹息。
尔后,以无聊至极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椅子上,他家老头的身影缓缓浮现,渐次清晰。
「到时候你就知道,当你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尊严全部被丢进垃圾筒里,还不能资源回收。」
和每一度的梦境一般,他家老头激动地挥舞左手,右手则拿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他呆然站着,低头玩着手指,对不熟悉的老爸他本就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他净讲些五四三的话,他有兴趣听才奇怪。怪的是,当年压根儿没有仔细听的话,到了今时今夜却清晰得很。
「你会感觉到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瓦解殆尽,就好像变成当年那个不上课,会被追打的小孩,而不是手上握着两管枪,各方老大都要让一步的鸭霸。」
这是他老子曾对他讲过的话,他如果没记错,他老子讲的不是他当年入狱被捕的情况,而是爱上他娘的瞬间。
哦~对了,忘记解释一下鸭霸这两个字,这是他老子韩大的绰号啦~
不用怀疑,这绝对是他那个猪头老爸自己取的,谁叫他老爸单名一个大字,如果叫大霸……听起来跟某个观光区没个两样,然后,他老爸就说啦:「与其叫大霸,不如叫鸭霸,反正我本来就鸭霸……」
很神奇,事情就酱子决定了,也不管鸭霸是形容女生的词,他老爸从此叫鸭霸。害他踏进这圈子时,一直很怕大家叫他蛋霸……
咦~问他为什么怕被叫蛋霸?鸭生蛋嘛~难听毙了!
圈子,嗯~这个名词似乎尚未解释过,他老爸是中北部的老大,圈子呢,想当然尔就是黑道了咩~
打他懂事开始,老子就在混黑道,等到他比较正确的知晓黑道大多在做些什么时,他老爸已经是一方霸主,而他嘛……也不是笨,只不是懒得念书,高中毕业后直接去当兵,两年后正式踏入这圈子,仗着他老子的余荫,日子倒也过得舒适。
嗯~不过,他到底为什么老是梦见这件事呢~
「那种感觉,更正确的说,应该像是被一颗子弹打中心脏的感觉,生命的最后一秒钟,完全想不出来该报仇好,或是用来求救。」他家老爸继续自顾自地讲着。
明明当年他并没有专心听,现在倒是梦得很清晰,老爸的表情他看不懂,身上的衣服却切切无法忘记……这梦,真实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