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言还是没开日,仅是起身拿来两个小酒杯,替他和星流各斟上一杯酒,当然也没忘记补满两口半。
反正夜已深重,星流又不需要他保护,就算他现在喝得大醉,也不怕误事。狠狠地灌了两杯后,默言方开口说话:「什么样的感觉才叫作爱情?」
听到预料得到却很难回答的问题,星流反而笑了。
星流但笑不语,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后,星流终于微启朱唇。「你觉得什么叫爱情?」星流不答反间。「一辈子一个人,就算对方死了,还是不变不移。」默言轻声道。
顺畅的说出答案,默言这才发现,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或者该说,他想象中的爱情,就是他爹亲对娘的方式。
「那样要过几年才知道答案啊?」星流忍不住用力叹息。
「总有一天会。」因为酒喝大多,默言的声音也开始发软。
说完,默言替自己和星流斟满酒,再度干了两大杯。
「如果想拥抱他或是被他拥抱,就是爱了吧!」星流正色道。
「在『盼萦楼』里,不爱、不喜欢不是照样在拥抱?」默言说。
「拥抱的原因有很多,爱仅是其中一种。」星流说得很冷静,眸子里却流转着温柔,似乎他也有了喜欢的人。
默言没出声,继续喝着他最爱的酒。
「如果是心甘情愿被拥抱,那应该就是啰﹗」星流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笑得非常快乐。
心甘情愿……默言暗自思忖这四个字。
除却第一次不算,上次钦雷触碰他时,他是心甘情愿的吗?
「你先前被他拥抱时有什么感觉?」星流引导默言思考。
「没感觉。」默言答得快速。
那天他喝得很醉,除了痛以外没有任何感觉,当然也没有所谓的愿意或不愿意。
「那事后呢?」星流不放弃的追问。
「发生都发生了,还能有什么感觉?」默言依然答得很快。
星流用力叹息,默言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每个人对爱情的领悟力都不相同,这是勉强不来的。
「对了,我有一种感觉。」默言说出让人很感兴趣的话。
「什么?」
「好在不是你,不然你一定很痛。」
默言朝着星流微笑,星流则再度叹息。
「难道你对他没感觉吗?」星流道。
默言细细思考着,想着钦雷的话语、宽厚的胸膛、指尖、眉梢……
蓦地,默言面上没来由地一片潮红。
「我讨厌他。」默言嘟起嘴,说出让星流狂笑的回答。
「讨厌就好,讨厌就对了,最好恨死他。」
星流疯狂地大笑,窗外却有一个人抽搐到差点吐血。
第八章
默言与星流的对话,钦雷一字不漏的听到了。
在离开皇宫前,钦雷已经将奏折批改完毕,他虽然是个数一数二的懒皇帝,但是改奏折这种事他还做得到。
他本来是要找默言,赏月也好,练字也罢,只要默言在身边就好。
但钦雷前去找他时,正好看见默言往地道里走,好奇心作祟的钦雷旋即遣开旁人,一路跟着他走到星流房门外。
听到默言说讨厌他时,钦雷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道雷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劈在他头上。
经过昨夜一事,钦雷彻彻底底的认为星流是恶鬼,绝对要把默言跟他隔离得远远的,以免哪一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另外,钦雷还想到一个方法,可以让默言意识到他的方法。
批完奏折后,钦雷将他存的私房钱拿出来,足足带了一万两在身上。
最后,他出发去找默言。
钦雷在后花园水池边寻到正在练拳的默言,他拉着默言打算出宫。
「我们要去哪里?」被钦雷一路由御花园拉入地道中的默言,忍不住询问道。走在前头的钦雷回头一笑,却不回答。
默言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乖乖地跟钦雷走。
打从默言进宫以来,这个地道几乎每天都要走上一回,地道走多了,默言才发现历代焰武帝对挖地洞之热中。
除了由御花园通往京里一幢无人居住的小屋内,还有通往京城外、由寝宫到御书房、御书房到御花园……
地道之多、范围之广,让默言不得不怀疑,历代焰武皇帝最重要的工作,是不是挖地道?
就像现在,每次钦雷经过一处地方都不忘挖点泥下来,几天以后也给他挖出个洞来,看来不久之后,从那儿又会延伸出一条地道,不知道这次会通往何方。望着钦雷的动作,默言浅浅笑着,也上前帮忙拿了些废土,准备丢在小屋附近。
虽然钦雷讨厌当皇帝,天天努力挖地道跑出去玩、奏折也常常堆着不改,但是该做的事他都有做,紧急军情一定马上批阅,治水、赈灾,乃至整治朝纲,样样都做得妥妥当当。
被他堆积起来不理的,通常都是朝臣娶嫁、皇戚产子请求赐名这一类无关痛痒之事。
这样子的钦雷,好可爱。
默言却没发现,当他觉得钦雷好可爱时,他对钦雷已经动心。
***钦雷带默言去的地方,是一问在焰武国颇富盛名的青楼。
依照钦雷的喜好和兴趣,去的地方应该是相公堂子才对,但是他带默言出现的地方是一般的勾栏院,叫的也是姑娘家而非小官。
偏偏迟钝如默言,一点也没有发现不对劲。
钦雷在老鸰的欢迎声下,熟门熟路的上了楼上厢房。
这倒不是因为他常来,而是因为青楼里的规矩通常都是大同小异,他小官买了那么多,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一入门,丢给门口的大茶壶一锭银元宝,他马上由生客升级为熟客。
「来这里干嘛?」默言趁着上楼时,拉拉前方的钦雷,不安的问道。
「客倌您真是多问了,来我们这儿还能干嘛呢。」钦雷尚未回答,徐娘半老的駂儿先行回答,随即又向钦雷补了一句。「您说是吗?」
老駂话声才落,身边簇拥他们的姑娘们便发出一串刺耳的笑声。
默言看着她们掩嘴装淑女的模样,再加上钦雷一语不发,连点支持都不给,看得默言一阵无明火由心底窜起。
恼得默言抬手一推,像催促钦雷快点上楼,又像想一拳敲死钦雷。
钦雷望着跟平常大不相同的默言,嘴角露出微笑,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他相信这句话。
进入厢房后,除了桌上的四果四点外,钦雷另外加点了一堆菜,还教人买来京里最好的酒。
当然,姑娘也没少叫,楼里的姑娘,他没包八成也有一半。
姑娘来得越多,默言的表情越难看,可是钦雷皆当作没看甩一样,置之不理。默言生了一阵子闷气,最后还是被酒夺去注意力。
他嗅嗅新买回来的酒,再看看「两口半」里的存酒,最后决定倒掉两口半里的劣酒,改喝桌上的好酒。
不过钦雷的行径让默言丧失理智,他通常会记得一天最多只能喝二口,把两口半喝完就差不多了。
平常默言为了怕犯酒瘾时痛苦,两口半里的酒向来是慢慢舔尽,但是今天……他一抬眼看见一名脂粉涂得老厚的女子,恬不知耻地将手伸进钦雷胸口一阵气闷,举起两口半便是一阵狠灌。
默言却不知道,钦雷对那只手也很困扰。
他爱的是翩翩美少年,不是粉厚到可以涂墙的女人,就算粉厚,他也要男的啊﹗喝完两口半后,默言索性以手支头,看钦雷跟女子调笑,不理会身边的姑娘大献殷勤。
「这位客倌,看有什么好玩,我们来划酒拳吧!」一名大约二十来岁、生得还算美艳的红衣女子,拉着默言不放。
平日上这儿冶游的人,不是脑满肠肥,就是玩得太凶而病弱无力,像钦雷和默言这等好货色是几年难得一见,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我不喝酒。」默言看也不看女子即拒绝。
开什么玩笑,他刚刚已经将一天的分量一口喝下了,再跟女子划酒拳,不管输赢都会醉啊!
「不喝酒一样能划拳。」女子将半个身躯依在默言身上,等着默言响应。女子见默言才喝完一小瓶酒,却说他不喝酒,知道默言是有意拒绝,但是到嘴的肥肉她又怎会放弃。
「我不会划拳。」默言摇头拒绝。
「我教你。」站在默言身后的碧衣女子道,她对默言亦有好感。
默言除了有张俊秀的面庞外,银发、蓝眸更为少见,任何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她们自然不是例外。
「不喝酒怎么划?」脑子死板的默言想都不想即道。
「不然,你若赢了可以亲我一下,我要是赢了,你也让我亲一下。」
红衣女子说得大胆,惹来碧衣女子一阵笑。
「那样有什么差别?」默言老老实实地反问着。
望着默言天真无邪的眸子,两个女子都笑得花枝乱颤。
「当然有差别。」红衣女子说得煞有其事。「你亲我跟我亲你,又怎么会一样?」
默言正要辩驳,却被看不下去的钦雷打断。
钦雷早就注意到默言和两名女子间的对话,虽然默言的回答让他满意,但他同时也对红衣女子的举动不满。
他带默言来青楼叫姑娘,是想引发默言的嫉妒心,而不是让自个儿吃醋。于是钦雷拉着默言,丢下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后,起身便走。
「我就在想你来这里干嘛!原来是想试试女人滋味。」站在青楼门口,默言的声音平平板板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什么?」钦雷嘴巳微张,难道他被一群女人摸来摸去,默言半点感觉都没有?
「不是吗?」默言反问,眸里一片纯净,在他的世界里,嫉妒尚未进驻。钦雷呆滞之后决定往第二家去,他就不信默言完全不嫉妒。
默言喜不喜欢他,钦雷心底已经有答案,但他就是希望由默言亲口说出来。谁教他是第一次谈恋爱,格外不安也很正常。
第二家仍然是普通勾栏院,伺候他们俩的依然是女子,默言的反应大致相同,只不过这里有个扮武旦出身的姑娘,跟默言讨论武功讨论得很快乐。
当然,吃醋的人依然是钦雷,他开始怀疑自己是花钱找罪受。
快速离开第二家,钦雷不死心的走进第三家,不过依然是家普通青楼。
没办法,钦雷就是不敢进以小官为主的相公堂子,他怕各有特色的美少年一字排开站在眼前时,他会只顾着跟美少年玩耍,漏看了默言的表情。
若是默言刚刚好在此时吃醋,他却没看到这个难得一见的奇景,他会懊悔一辈子的。
第三家的情况差不多,或者该说更糟糕,因为默言渐渐习惯青楼里的气氛,开始跟姑娘们攀谈。
虽然说,他谈的不外乎如何将钱存下来养老,如何在路上防抢劫一类。但是钦雷依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默言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也不让默言跟任何人上交谈。
在气得半死的状况下,钦雷将默言拉进他先前不愿去的地方。
这家专门卖小官的相公堂子,是钦雷以前最常来的地方,亦是他十五岁时初尝小官滋味的地方。这里也是他爹亲立誓要拆掉的地方,可惜他爹壮志未酬身先死。成为王爷后,钦雷出现在这里的次数比以往减少很多,但是登基以后,因为城外的金屋无法继续藏娇,他又常常从地道出宫,来此享受小官风情。
当然,打从他喜欢上默言之后,就不再来此地了。
进入熟悉的地方,钦雷先是深吸一口气,放松一下快被默言搞疯的神经,才揽上駂儿纤细的腰肢。
「爷,好久没见到您,可想死我了。」駂儿脂粉未施的脸浅笑着,高做地说出媚人的话,别有一番风情。
「你这话说得言不由衷。」钦雷望着駂儿一叹,心底倒是很乐。
此道中人都晓得,「怜泓坊」的駂儿一笑值千金,今日他肯对钦雷笑,已经给足他面子。
倒也不是怜泓坊的駂儿特别美,才会传出一笑值千金的话,而是因为他不美。因为他不美,又是个以卖人为生的駂儿,所以怜泓坊的駂儿连泓不施脂粉、不笑,他说过:「反正我多笑一点、少笑一点又没差,你们来不就是因为我家的小官美,他们为君装扮、为君笑就好,何差我一个?」
就是因为如此,才会传出他一笑值千金——赚了千金后,他才会笑。
「哪里言不由衷了,您每次来银子都撒得够多,又不会刁难我家小官儿,我不想你想谁。」连泓又是一笑,足见钦雷花在这里的银子有多少。
「别的駂儿说这话我信,你说这话我才不信,谁不知道你在路上被抢了上万两银票,连呼救都没,更别提去追人了。」
钦雷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放开连泓,开始评点站在身前一字排开的少年。
他只顾着跟连泓聊,眼睛则忙于看翩翩美少年,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默言脸色越来越铁青。
「他比我需要银子。」连泓敛起笑,说得淡然。
他先前压根儿没料到这件事情会被别人知晓,要不是有个店里的常客凑巧看到这一幕,还帮他把小偷捉回来,谁也不晓得他对钱财如此淡薄。
钦雷没接腔,径自评点着少年,被他看中的小官儿知道规矩地往上走,到厢房里准备去了。
「既然你说我对银子淡薄,索性淡到底,今天桌上的菜算我的。」连泓淡淡地瞄了默言一眼。
「希望不会省了这项,多了另一项。」钦雷随口答,而后拉着默言一起上楼,到他常去的厢房。
因为他们俩离开得太快,以至于没听见连泓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每一道菜里都加酒,越多越好。」
***厢房里的气氛是一边冷一边热,热的是默言吃进口中的菜,冷的是在钦雷身边的小官们。
望着钦雷和那些施了脂粉、身穿华服的人儿,默言有些不能理解。
以前还在「盼萦楼」时,他没见那个小官化这么厚的妆,也没人会在宴席上宽衣解带,星流更是只消讲讲话就能哄得客人拿出银子来。
化妆、脱衣服有用吗?银子能因此多赚一点吗?,重要的是,脱成那个样子,不冷吗?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胸口的闷,从跟钦雷坐进第一家青楼开始就有增无减,现在更是难受得让他想对钦雷吼。
吼,吼什么呢?
他有什么资格对钦雷吼?他们不过是一个主子跟一个奴仆,钦雷想做什么他根本没资格管。
想着,一把无明火再度由默言心中升起,他气得半死之余,又不能喝酒消火,只得努力地朝桌上的菜进攻。
吃没两口,默言面前出现一碗汤。
「这汤以文火足足熬了十个时辰,您多喝点。」连泓的脸,出现在默言面前。连泓没说的是,这碗汤起锅前加了半瓶酽酒,所以香味特别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