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半。」默言拿出随身携带的玉质酒瓶,介绍似地说。
「好奇怪的名字。」钦雷这下开始觉得有兴趣了。
帮酒瓶取名字的人,默言不是第一个,但是取名叫两口半,他绝对是史上第一人。
「因为里面的酒刚好两口半。」默言简单地解释道。
钦雷忽然想起星流曾说过默言是出了名的「三口就醉、千杯不倒」,因为三口就醉,但是酒瘾难耐,所以才只装两口半吗?
「干嘛不喝?」钦雷想到默言可爱的命名法,不禁弯起了嘴角。
「御赐佳酿,喝了就没了。」默言摇摇酒瓶,表情很犹豫。
昨晚王爷府里举办宴会,会上喝的是一坛御赐好酒,默言还特别将两口半清空、倒入新酒。早上他耐不住酒瘾喝掉半口,中间又想喝得紧,一次舔一下,竟也舔掉一口的份,现下两口半里其实仅剩一口的量。
明明知道尚有几个时辰才到第二天,剩下的一口应该慢慢喝,但是他实在好想喝,可是喝了很难再有,唉!好挣扎。
「御赐佳酿?昭阳国的吗?」钦雷小心地问道。
「不,焰武国的。」默言仍皱眉思考着,不知该不该喝掉剩下的一口。
「那我家里应该很多。」钦雷忍着笑,轻声提醒默言。
「你家开私酒厂吗?」默言疑惑地看着钦雷,一时忘了钦雷是什么身分。默言没有注意到,他在钦雷面前时,话越来越多。
「我好象、仿佛、似乎是焰武皇帝。」钦雷说得直接。
「抱歉,我忘了。」
默言正经地道着歉,害钦雷跟着正经地接受,片刻后才想起他其实应该笑,笑默言是个惹人心疼的小傻子。
道完歉之后,默言不再犹豫,打开两口半便一饮而尽。
「好喝吗?」钦雷对默言心满意足的表情有着无限的兴趣。
默言从来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下钦雷忽然提出来,让他放下两口半,思考了许久,最后说出一个他觉得最完美的答案:「是酒。」
听到他的回答,钦雷有一剎那无法思考,开始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默言,更不明白默言的头脑是何种结构。
「你喜欢的话,我送你几坛。」钦雷陪着笑脸道。
此时此刻,钦雷终于了解爱情没有道理,纵使晓得默言严肃的外表下,其实是傻傻的,钦雷对他的喜爱仍不曾改变。
默言专心地舔干两口半中的最后一滴酒,完全没有察觉钦雷的心境变化。「你吃过饭了吗?」确定两口半完全干了,默言平和地问道。
「吃了。」一提到吃饭,钦雷就想到他漫长的等待,是故他不免小小地抱怨了一句。「在这里吃的。」
「哦!我午膳没吃,正饿着。」默言没注意听钦雷的话,开始专心考虑要不要在芳华居用餐。「原来芳华居中午就开了,我还以为它专卖晚膳。」
钦雷当场呆若木鸡,想他下了早朝就匆匆赶来,等到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没想到默言压根儿不知道芳华居何时开店。
钦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跟默言耗下去,干脆直接问他答案来得干脆。
「你有决定了吗?」钦雷既期待又害怕地间道。
他直视默言,想将这一刻牢牢记在心底,默言的一句话将决定他的生死、哀伤或快乐。
「鸡汤馄饨一碗,外加半斤卤肉、一盘炒青菜。」默言十分认真地回答。「我不是问你要吃什么,我是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想了这么多天总有答案了吧?」钦雷抱头低吼,他终于受不了了。
「你什么时候问过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默言皱眉回想着,想不起钦雷何时说过此事。
「前几天,在石狮子旁。」
「你不是问我要不要跟你出来逛街吗?」默言疑惑地望着钦雷,难道他误会了什么事不成?
钦雷被默言的话吓得张大了嘴,久久合不起来,他不明白默言为什么会误会他的话。
不对!那天他说……默言回答……他又说……难怪默言会误会,他根本没说清楚嘛!
唉!这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你间我去不去逛街,我去。」默言收起两口半,双手交握地放在桌上。「如果你想知道我要不要你在一起,我想我没办法。」
不等钦雷套他的话,默言便先行回答。
他不是傻瓜,他听得懂钦雷的问题,只是……
既然钦雷已经起了头,他没有理由再拖下去,索性给钦雷一个痛快。
「为什么?」钦雷难掩伤心,却仍坚持要知道理由。
他自认他跟默言之间的感觉一直不错,默言在街上仍肯与他牵手,这不就是默言对他也有心的表现,为什么默言不愿与他长相守?
「我是星流的仆人,我的一切得由他决定。」默言答道。
钦雷登时觉得天旋地转,果然擒贼得先擒王,要搞定默言一定得先解决星流。
第六章
了解问题的症结所在后,钦雷本该找星流商量默言的事,偏偏钦雷就是不想跟星流打交道。
当年让他买张画像回家流口水的人是星流,让他色心大发前往西厢「用餐」的人也是星流。上次他倘若没折回去,给了星流一堆珠宝,只怕星流压根儿不会告诉他默言嗜酒如命,但酒力不佳的事。
这几件事情让钦雷对星流的印象差到极点,就连星流的美色都无法改变他的看法。
关于默言,钦雷思考一夜之后决定放弃了,天涯何处无芳草,翩翩美少年四处都有,他没必要留恋默言。
但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他没有妻子,更无妾室,却有个偷不着的人叫默言。
越是想放弃默言,默言幽蓝的眼睛和如月光般的银发就一再出现在钦雷的梦中。搞到后来,他只要看见银白色的东西就叹息,看到蓝色物体便会心痛。最后,他干脆把头埋进皇袍里,让一片明黄罩往自己的视线。
他不敢入睡,怕梦见默言;驱离太监们,他们的服色,让他想起默言的眼;不看夜空,夜里的月色是默言的发色……
逼不得已,钦雷只得再去面对星流这只狐狸。
钦雷终于放弃自己肤浅的坚持,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带了几十两银子和几万两银票,出宫去找星流。
当然,他没忘记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星流的卖身契。
这次出宫,钦雷没像上次那么大方的离开,因为心情欠佳,一些他觉得不重要的奏折他全部没批,倘若被那班太监发现他要出宫,他们必定会跪在他面前,让他出宫也不是,不出宫也不是?
每到这种时候,钦雷便更加佩服祖先挖地道的先见之明,如果没有那些地道,他要怎么过日子。
既然是溜出宫,想当然钦雷进王爷府时也是用溜的,以防王府卫兵跑去通知钦聿。
溜进王爷府后,钦雷直接走向星流所住的西厢房。
钦雷走得极为快速,一方面是他已下定决心,另一方面是他正对自个儿生气。怒火攻心时,做事总是特别冲动。
他的冲动,却在走到星流门前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稳健步伐顿时变得沉重,让他连一步也踏不出。
「默言不在,他去帮我买糕饼,一时还不会回来。」房里传来星流软软甜甜的声音。
「我不是来找默言的。」钦雷沉声道。
「我知道,所以才告诉你他不在,你可以放心进来。」星流的语调轻快,带着些许笑意。
钦雷叹息之后推门而入,「你真是精明得可怕。」
「是吗?」星流的脸蛋上堆满了温柔的笑意。
他懒懒地横躺在长榻上,见着钦雷进来,仅是半支起身子。
「难道你不是猜到我会来,所以预先支开默言?」钦雷绕到长榻的另一头坐下。
「我是猜到你差不多该来了,没想到我猜得这么准。」星流颇具深意地微笑着。
他们都有对方想要的东西,若是谈得来,他们皆能如愿以偿;但弄得不好,说不定会两败俱伤。
钦雷没答腔,有些懊恼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星流的算计,明明星流年纪比他小,怎么他就是斗不过他?
「虽然事情是我一手策划,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究竟看上默言哪一点?」星流大剌剌地问道。
等待钦雷回答时,星流深吸了日气,像下定决心般的坐起。
「真是让人讶异的问题。」钦雷失笑道。
星流平静地等候响应,良心这种东西他并不是没有,更何况默言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说他都无法随便出卖默言。
「关你什么事?」钦雷恶狠狠地瞪着星流。
他受够星流的自以为是了,每件事他都要管,他是他、默言是默言,他喜欢默言,不需要星流来评估他有没有资格拥有默言。
「默言的卖身契在我手上。」星流淡然地开口。
「你的卖身契也在我手上。」钦雷露出残忍的表情。
要比狠,他未必比不过星流。
「好吧!那以默言好友的身分问你。」星流撇撇嘴,假意讨饶。
「除了我自己,就只有默言有资格问这个问题。」钦雷非常严肃地说。
会说出此话,一半是他不愿意回答星流,另一半则是出于真心。
「拿来。」星流将手伸得老长,跟钦雷讨「东西」。
「什么?」钦雷皱眉,不解地望着他。
他不记得他有应允要给星流任何东西。
「我的卖身契啊!你不给我,我们怎么交易?」星流提点他。
听见钦雷的话,他就知道可以了,能如此尊重默言的人,该能给默言幸福。钦雷一听星流不再刁难,连忙将准备多时的卖身契由怀中掏出,递到星流的手上,生怕动作太慢而让星流改变主意。
星流仔细地将纸张展开,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后,从一旁小几下的格子里取出火折子,点上烛火。
他将卖身契折成长条点火,静静地看着束缚他许久的东西化为灰烬。
钦雷也很安静,纵使他外表轻浮,但应该沉默时,他不会多话。
「结束了。」望着摇摆不定的烛光,以及散落在地上的灰烬,星流叹道。「结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钦雷闻言大皱眉头,差点大吼。
他不是来行善的,星流尚未将默言的卖身契交给他。
「有吗?」星流装胡涂。
他只说要交易,并未说过要拿默言的卖身契来换他自个儿的卖身契。
「你这家伙,你刚刚明明……没说。」钦雷跳起来指着星流大叫,难听的话还没出口,他已想起刚刚他和星流对话的内容。
星流的表情像在告诉钦雷:你终于想到了啊!.「我真是发神经了才会跟你交易,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钦雷颓丧地坐回长榻上。
「没办法,因为我想给你也拿不出来,只好用骗的。」星流的脸蛋上满是无辜。
「为什么?」钦雷无意识的问。
「我们逃离焰武国那天晚上,我就已经把它丢进火里烧了。」星流微既然他将默言当成朋友,卖身契自然不需要存在。那夜他们露宿荒野,正缺燃料,多一张纸是一张。
星流没料到的是,他明明当着默言的面将卖身契丢入火中,原以为能换来默言高兴的表情或友谊,可是默言那时正专心地注意周遭有无野兽靠近,再加上默言不识字,白白辜负了星流的一片用心。
好在后来他们感情不差,默言一直没有背叛他,否则星流真会吐血。
「啊?」钦雷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星流只是无辜地望着他。
「我可以把你打入大牢、降为奴隶。」钦雷恼羞成怒地威胁星流。
「我可以要默言别理你,怂恿绯声要钦聿别帮你代职。」星流耸耸肩,要钦雷自个儿考虑是要出一口怨气,或是忍一时之气。
钦雷迅速地冷静下来,审视地估量着星流。
「告诉我,有哪个人惹了你之后还安好无恙的?」钦雷以问句代替认输。「关于这个问题,等我想想,三天之后再回答你。」星流认真地说完后,打了个呵欠,表示他根本没有要思索的意思。
「这样啊!那栽在你手上我也不冤。」钦雷扬着笑,他也很佩服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越来越觉得你很不错。」
这是星流的结论,亦是他与钦雷近期内最后一句谈话,因为不久的未来,钦雷将不想跟他说话……
***星流如果仅是个精明且无情的人,怕他的人会更多。
与钦雷交易的隔天,星流将进宫的金牌和一张纸交给默言,要默言拿进宫给钦雷。
默言却没收下金牌,将金牌退还给星流时,他朝星流别有深意地一笑,之后回身就走。
在很多方面,默言是没星流聪明,但是和星流相处这么久,他或多或少猜得到星流的意思。
所以,此时默言走在皇宫富丽的建筑中,准备见钦雷。
因为没有带金牌,默言进宫不如上次顺利,但也没有多困难,因为他走的是历代焰武皇帝挖出的地道。
寻找钦雷的行踪亦没有默言想象中那么困难,他轻而易举地捉住一名大臣,问他钦雷的所在地后,还请他顺便帮忙带路,因为对方很乐意,所以他进行得很顺利。
不过,这件事有另一种说法。
一名大胆的刺客,不知是怎么绕过守门卫兵的耳目、直入禁宫,威胁宰相带他去找皇帝。
宰相大人不堪刺客残忍手段的威胁,只得答应带他去找皇上,就在一群御林军和太监的包围下,来到皇上最常待的御书房……
按理说,意图行刺皇上是死罪,可是说也奇怪,皇上一看到刺客便笑逐颜开,还开始对刺客嘘寒问暖,最后甚至威胁所有人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否则他要抽大家的筋、剥所有人的皮,就算是宰相也不例外。
好奇怪啊!
关上门,钦雷掩去所有人好奇、不解的目光。
他将默言拉到一旁的炕上,欢喜地审视他想了好多天的默言。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过一次,确定默言没有受伤后,才想起刚刚私事。「你怎么会……」钦雷指着门外那群人,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刚刚的事情。
「因为找不到路,我请他带我过来。」默言淡然以待。
他不过是以比较有效的方式问路,没什么吧!
对于默言的回答,钦雷当场楞住。
「你……真不愧是星流的朋友。」钦雷叹息道。
望着神情平淡的默言,他的脑中浮现「物以类聚」四个字,默言会跟星流成为朋友,果然有原因。「谢谢夸奖。」默言诚恳地道谢。
他相当喜欢星流,觉得星流懒是懒,但头脑却极佳,是值得依靠的人。
「我不是在夸奖你。」钦雷再度叹息。
他开始能体会当年他爹娘的心情,碰到一个有理说不清又不得不相处的人,真的会让人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