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言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看看怀中的皇宫地图,再望望背在肩上的鹰爪钩,最后目光落在星流手中的金牌上。
他真像个白痴,被星流耍得团团转。
你慢慢爬墙,我先进去了。」星流挥挥金牌,快乐地与默言道别。
默言叹了口气,他跟在星流身边多年,若仍不知道星流在生他的气,他就白活了。
「对不起,我不该不跟你商量。」默言诚恳的低头道歉。
他晓得星流担心他,他了解他想亲口向钦雷道谢,所以才会跟绯声拗来人宫的金牌。亦因为如此,星流才会在发现自己白忙一场后怒火中烧。
「你搞错啰!我又没生气。」星流怔了不,乐不可支地笑着。
「咦?」默言疑惑地望着星流,想不出星流有什么要到皇宫去的理由。
「你想找钦雷,我也有想找的人。」星流笑得神神秘秘。
默言识趣地没追问,任何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他和星流并不是例外。
星流浅浅地笑着,没有出声,只是扬起他的手,示意默言跟在轿旁。
两个人在深夜里进了宫,用的自然是由钦聿手上「借」来的金牌。
至于鹰爪钩和地图嘛……
鹰爪钩回到轿夫背上,地图则留在默言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默言再次体认到不能惹火星流,如果他不是跟星流最要好,难保星流不会真让他去爬宫墙、打御林军。
***告别星流后,默言依照地图,一步步地往御书房行去。
看来星流说得没错,默言远远地便能见着明亮的灯火,和保护、服侍皇帝的御林军和太监、宫女。
默言望着殿阁,脚步开始有些迟疑,最后停住了。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钦雷开口,道个谢就走吗?还是……
「你是……真的是你。」
默言尚未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从他身侧的树丛中走出。
默言机警地转身,才摆出防卫姿势,即看清来人是钦雷。
「你不是该在里面?」惊讶之余,难得开口的默言开口了。
靠着弦月的光芒和远方的微弱灯火,默言认出钦雷的轮廓。
「皇上就没有权利逃吗?」钦雷撇了撇嘴,笑得顽皮。
他笑着走近默言,有些诧异自己的心情变得如此好。
默言也跟着笑开了,放松自己的防备。
是啊!是皇上又如何?任何人都会想由烦琐的事物中逃出来,休息一会儿后才能继续更长远的路。
「怎么想到要来宫里?」钦雷浅笑地询问着,又往默言踏近了一步。
「道谢。」默言又变得借字如金。
奇异的是,他对别人的靠近皆会习惯性的防备,但他却不排斥钦雷的接近。是因为钦雷曾进入他的身体吗?
「道谢之后呢?」钦雷声音轻柔的问。
靠他越近,钦雷的笑容越大,连他都不晓得自己的好心情所由何来。
「回家睡觉。」
默言说得理所当然,却让钦雷剎那间有几分僵硬,原本钦雷还期待他们之间有点什么。
「那道谢和回家睡觉中间,能不能再多加点什么?」钦雷柔柔的嗓音中充满了诱惑。
钦雷走近默言,端详了他好半晌,终于因为看不清楚默言的面庞而恼火。他取出火折子,将放实在一旁的灯笼点上,就着灯火,仔细观看默言的银发、蓝眸、深刻的眉眼,和因为练武而成就的精壮身子。
人说眉毛浓的人珍爱另一半,默言眉毛浓而且柔顺,是不是会……他在想什么啊﹗钦雷望着默言,面庞一下子变得徘红,好在灯火昏暗,默言又正好不知在想什么,所以没看见,否则他就模啰!
「我今天……应该没事。」默言细声地道,像明白又像不解他应允的是什么。「哦……」钦雷温柔的笑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牵起默言的手。
默言被钦雷拉着走,平常就不大有表情的脸,此时依然看不出悲喜,只是被拉着的手有些颤抖。
钦雷牵着默言,避开卫兵的巡逻路线,来到御花园的假山后。
一路上,默言和平常一样安静,钦雷则叨叨絮絮地说着宫里的事。
从他刚进宫时,同几个不知他身分的小太监赌钱,到宫里有哪些可笑的规矩。从钦雷喜欢的颜色,到他胯下的坐骑。
一件一件,钦雷不嫌烦地说着,而默言全都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被牵着的手上。
脚步蓦然停顿,默言才回神过来,惊觉自己来到一个怪异的地方。
「当皇帝最可怜的一件事,就是不能溜班。」钦雷认真地道。
默言没应声,只是不以为然的望着钦雷。
焰武国的大事皆由焰武皇帝一人决定,钦雷若是溜掉不干,教天下苍生如何是好?
「我当了皇帝之后才发现,跟我有相同烦恼的皇帝不只一个。」钦雷没注意到默言的表情,继续往下说道。
默言听得眉头紧皱。那些国力不如焰武国的小国君王,得夙夜匪懈才能保存国家,他们若知道钦雷成天想溜班不做,国力却依然如此强大,不知道会不会吐血身亡。
「去年我在御书房里找到一张地图,画有皇宫底下的地道。」
钦雷放开默言,转身在枯藤上摸索,没多久即拨开一部分枯藤,原来假山后有个用枯藤掩住的小门,正是地道的人口之一。
刚刚钦雷能由御书房里溜出来,也是经由地道。
「地图后记载着每一代皇帝的进展,现下这个地道已经可以通到京城外了。」钦雷满脸得意地介绍。
他打开小门,将默言推入地道内,点燃墙上的火把后,再将小门关起。
「很简陋。」默言批评道。
不知为何,与钦雷相处时,他的话会比平时多,对默言来说,这是一大进步。「当然简陋,历代皇帝都只想着怎么延伸地道,哪管得着如何布置,想住豪宅,回寝宫不就得了。」钦雷说得理直气壮。
默言一直以为地道是历代焰武皇命人所建,一直增建至今。
孰知,这些地道是历代焰武皇帝瞒着众人,亲手挖掘而成,为了逃出皇宫,到外头的花花世界玩耍。
要知道皇帝虽然权力很大,实际上连婚事、房事都没有自主权,是天底下最可怜的犯人。
不过,会想出挖地洞这种方式,而且其后还有追随者,足见钦雷的好玩个性其来有自。
话说回来,钦聿的严肃性格真不知道又是像谁。
「嗯。」
默言望着这宽度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怎么看便怎么不顺眼。
最让他不自在的是,钦雷先将他推入地道中之后才进地道,是以此时钦雷正紧贴着他。
钦雷的胸膛沉稳地起伏,热度透过衣料传到他的身躯上,他呼吸的热气则喷在他耳后。
他想往前逃,钦雷的手却圈往他的腰肢,让他想逃也逃不了。
默言了解钦雷抱住他是怕他受伤,但是……他的心跳快得让他难受。
「火把你拿着,往前一直走就行了。」钦雷在默言耳边道,并将火把高举,交给默言。
默言呆呆的看着火把,之后看向钦雷和他交握的手,心里感觉有点怪。
「我想回去了。」默言轻声拒绝。
「本来想跟你去吃消夜,我知道街上有一摊馄饨味道很棒。」钦雷难掩失望地说道。
「我要回去。」默言坚持道。
他不想再面对钦雷,想现在就离开此地,回钦聿府上。直觉告诉他,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他无法处理的事情。
「我送你。」可惜钦雷不曾被拒绝,压根儿听不懂默言拒绝之意。
默言沉默了,认命的让钦雷送。
至少,他们不用去吃馄饨。
走过长长的地道,从京里一幢无人居住的小屋出来之后,钦雷牵着默言走回钦聿府上。
一路上,除了钦雷言不及意的话声之外,就只有风声相伴。
钦雷没送默言进钦聿府,为了不让守门卫的看见他,钦雷在街角处便和默言道别。
「过一阵子有个灯会,我们一起去看。」钦雷对默言绽开笑靥。
默言没出声,钦雷当他是默许了。
「暂别是为了重遇。」钦雷认真地说。
他捏了默言的手一下之后,转身就走。
默言呆呆地望着钦雷离去的身影,直至看不见为止。而后,他低头望着自个儿的手,钦雷捏得有些用力,手心此时犹留着红痕,他感到心绪有些复杂。莫名地,默言勾起傻气的笑靥。
他有点期待钦雷的到来,有点期待……
第四章
斜斜地躺在软垫上,星流睁大眼望着默言,想由默言的表情中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惜他失败了,不!应该说是默言掩饰得很好。
「咋晚怎么样?」星流故作不经意地问起。
星流晓得他不应该问,如果真有什么,直接询问往往得不到答案。
可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是他希望的结果,唉!为难。
想听第一手消息的星流只好赌赌看,看默言对他有几分信任、肯不肯把事情全盘托出。
「你呢,你去哪里?」默言微笑着反问。
星流瞬间噤声,并将视线转开,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其实他用点心思便可以由默言口中套出所有经过,但是他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种事而伤了和气,尤其他还满重视默言的。
但是,他的很想知道啊!
「我没有好好地道谢。」默言望着星流嘟起的嘴柔声道。
他了解星流,在宫闱长大、经历大多斗争的星流,时常会有些孩子气的举动,其实不过是想跟别人撒娇,寻求一份安心感。
「你喜欢他吗?」星流睁大眸子,好奇的问。
星流一翻身,缓缓地爬到默言身侧。
默言但笑不语。
他不知道荡漾在心底的感觉是不是喜欢。
唯一知晓的是,钦雷给他的感觉并不差,其至有点像当初的星流,像个可以安心相处的人。
「你真是善良,他怎么对你你都不记恨。」星流既感叹又钦佩地道。
当年爹亲无故被处斩,的确让默言对很多人、事失望,不再奢望有人会雪中途炭,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记恨,很容易忘了别人如何对他。
对有仇可以三十年不忘、十足十小人个性的星流来说,默言的个性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默言对着星流皱眉。
他并不认为钦雷有做什么足以让他记恨的事,如果星流指的是那一夜,反正只是痛了几天,又没有少块肉,他干嘛要记恨。
「像你这样子的人少有,竟然会觉得做那种事不会少块肉,我真是服了你。」星流的语气又是戏谑又是感佩。
默言望着星流,惊讶地睁大了眼。
「你在想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对不对?不告诉你。」星流笑嘻嘻地道。说完,星流双眸一闭,倒头就睡。
「你上床去。」
他要星流上床睡,在外头睡当心着凉,但转念一想,星流何时曾听从他的话了?与其叨念星流,他还不如直接将星流抱到床上去。
默言小心翼翼地将星流抱起,起身往床上送去。
「忘了跟你说,钦雷今天会来找你。」星流轻声道。
他眸子依然紧闭,连睁开双眼瞧瞧默言的表情都懒。
听到没预期会听见的名字,默言蓦然一怔。
然后,默言听到一声尖叫。
尖叫声当然是由被默言摔到地上的星流发出的。
「对、对不起。」默言红着脸道歉。
听到钦雷的名字,他竟然呆愣到放手摔下星流,唉!
「谢谢你提醒我,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星流咬牙切齿地道。
「不客气。」默言反射地回答。
***因为摔人事件,默言忘记问星流为何知道钦雷会来找他。
不过,星流的确没有骗他。
那天下午,钦雷着轻装骑着马,带着一大包东西,出现在钦聿府前。
至于他身后的一群人,就不用多提了,他们是皇帝出门必会出现的背景。虽说是皇帝亲临,但是身为王爷的钦聿并没有出来迎接,门房也只是开门就算了,什么跪拜之仪压根儿没人遵守,倒是有不少人赶到后头通知钦聿说麻烦上门了。
当然,这跟平时钦雷一出现总是带来麻烦有很大的关系。
众人似乎也十分习惯钦聿府上的行为,没有人不长眼的骂出难听话。
说也奇怪,钦雷来王爷府明明是为了默言,但他第一个找的人却是钦聿。只见钦雷直接策马进入王爷府中,带着一大包东西找钦聿去。
他们毕竟是兄弟,钦聿不想见他时会躲在何处,钦雷一清二楚,不一会儿,钦雷即在花园后头树林里的木屋前停下,而后下马。
「躲在这里你也找得到。」
钦雷一推门便听见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抱怨道。
「我了解你嘛!」钦雷讨好地笑着。
「早知道我就出城避难。」钦聿用力地叹息。
「别这么说嘛!我们是兄弟,兄弟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钦雷嘻皮笑脸地道。生怕钦聿一个不高兴,便真的把他丢下不管。
他一面走近钦聿,一面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
望着桌上那一大包东西,钦聿倒吸了一口气,他这两天在家陪绯声,没有上早朝,没想到钦雷竟然……
「这里是急件,这个比较不急,不过我不知道它放多久了。」钦雷解开包袱,赫然出现一大叠奏折,看得钦聿发昏。
「你几天没批了?」钦聿随手拿起一本来看,差点失手将钦雷掐死。
哪有人当皇帝当成这个样子?连奏折都能压着不改,焰武国没被他败掉是奇迹。
「我有批啊……批得不多就是了。」
反正事实摆在眼前,愧疚也没有用,他不如坦白些。
钦聿不再叹息、不再怒骂,因为他已经气到讲不出话来。
「我把玉玺也带来了。」钦雷献宝似的,拿出一个黄布包着的大印。
「你该不会连龙袍都带来了吧?」钦聿讥讽地道。
他真的不知道,当初大臣们为什么会选钦雷当皇帝,难道是因为钦雷会平均将苦难分给别人吗?
「答对了。」钦雷笑得十分灿烂。
钦雷用力地点头,从奏折的最底层拿出一套折得整整齐齐的龙袍。
钦聿张大了嘴,差点昏倒。
「麻烦你啦!我暂时在你家住两天。」钦雷说得理所当然。
「不行!绯声会剥了我的皮。」钦聿厉声道。
钦聿原本就严肃的表情,此时更多了分凝重,大有钦雷胆敢把皇帝丢给他代理,他必定让钦雷很「好看」的意思。可惜,钦雷有过大多这种经历了,被打到满街跑他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钦聿的威胁,自然是钦聿气他的,钦雷走自个儿的。
没多久,木屋里留下钦聿一人望着奏折、玉玺和龙袍发楞。
「若不是为了焰武国的所有百姓,我……」钦聿气得咬牙切齿,却仍不得不接。
唉!只好想办法跟徘声解释了,谁要他有个不负责任的皇帝手足。
但是,为什么又是他当代理皇帝,下次得把雷聿捉来批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