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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心 page 8 作者:凌淑芬

  她陡然弹起来。「我……我想这里离清泉村应该不远了,如……如果不麻烦的话,还是请你直接送我回家好了。」

  安可仰仍然坐在原位,长发散乱在宽厚的肩膀上,火光让他的五官时而鲜明,时而隐约。

  「小姐,妳已经闯进树林深处了,现在要再走回大马路上,起码要花一个小时,从大马路上再回到清泉村,要再花另外一个四十分钟,而现在已经午夜十二点了。我说,跟我挤一个晚上不会出事的,我保证我会克制自己半夜别跳到妳身上。」放松的他犹如一只甫从丛林里巡狩归来的狮子,慵懒性感得不可思议。

  他似笑非笑的神气,让梁千絮的心脏不由自主加快。她的秀颊煞红,原就灵动的眸心里衬着火光,显现出跃动的星影。

  「好吧,那我们如何分配床位?」她清清喉咙。

  她已经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了,不巧还是个医生,人体的各种奥妙,或要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要是敢乱来,她……她……她好象也拿他无可奈何。

  啊,讨厌!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梁千絮拚命搧自己发热的容颊。

  「帐篷只有一个,我只好委屈一点……」安可仰慢慢开口。

  听见他如此有绅士风度,梁千絮松了口气。

  他接着说完:「就由我睡帐篷,而妳当然睡在我的身上!」

  梁千絮,妳是第一天认识这男人的死相吗?。

  当安可仰因为她的横眉竖目又转过去抖动背心时,梁千絮咬牙切齿,四处搜寻一样可以狠狠戳进他背心的武器。

  啪嚓。林间突然传出一个幽微但清晰的异响。

  她悚然一惊。「你听见没有?」

  才一秒钟的区别,在她眼前这堵放松的背突地紧绷,每根肌肉线条同时拉紧,连他的发也像是要张扬地舞动起来。

  「可能是松鼠。」

  「松鼠?」梁千絮近乎着迷地望着他周身氛围的转变。

  「我去林子里看看。」他欠了欠身站起来。

  她霎时醒过来,「我跟你去!」

  开玩笑,她才不要一个人被留在营地里。

  火光只照亮他的半张脸,那双严苛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打开手电筒,朝树林深处投射而去。

  林间仍然寂寂。

  「应该是小动物吧!不理牠!」他敛去所有严峻,轻松地走向帐篷,拿出一个宝蓝色睡袋。

  「如果是熊怎么办?牠会不会半夜冲出来把我们全吃掉?」她又着了慌。

  「这一带没有熊出没。」他很想笑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深山!山里一定有熊,这是定理。」

  「哪一门子的定理?」他纳闷地问。

  「……电影都这么演的。如果主角在森林里迷路,一定会遇到熊;如果掉到河里,前面一定有瀑布;如果在城市里落难,街角一定会冲出一辆车子把其中一个人撞倒。」梁千絮嗫嚅地说。

  他老是转过身去、背心抖个不停的画面越来越碍眼了。她想。

  安可仰又花了点时间,深呼吸几下,才神色如常地转回来面对她。

  「帐篷给妳用,睡袋归我的,我拿一件薄外套给妳盖。」

  梁千絮嘟囔两句,钻进帐子里生闷气。

  背后有人拉一拉她的衣角,她回过头来。

  眼前的火光被一个阴影遮住。

  五分钟后,安可仰用水扑熄了火堆,帐篷门口有一些摸索的声响,不久,她感觉他也躺下来,隔在她与幽黑的世界之间。

  刚才好象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脑中重演一次。

  安可仰拉住她,她回头,她看见他的脸,他弯下身,然火光暗了一下。

  不,不是火光暗了一下,是有人挡住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火光,接着她觉得嘴唇热热的……

  不想了不想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连忙拉高临时的覆盖物,强迫自己睡着。

  他的薄外套有一种淡淡的男性气味,说不出来是何种感觉,总之,很阳刚,也很有安全感。

  她恍然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了。以一个二十五岁才谈过初恋的龟毛女人来说,她似乎太容易让他接近了,因为他老是挑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出现。

  虽然没有交谈,梁千絮一直能感觉到他的清醒,脑中彷佛可以看见他睁着冷静锐利的视线,凝望着林荫深处。

  一个在山野里优游自得的都市人。一个不务正业的律师。一个有着狩猎者气息的男子。一个穿手工缝制高级衣饰的白领阶级。一个和青春期少女斗气的幼稚男人。这些,全都是他。

  他究竟还有多少面貌呢?

  微风将她的胡思乱想吹往天际间,翱翔在漫无边际的苍穹问。他的呼吸声,与树叶的摩挲声,犹如一段平稳的催眠曲。

  将入睡之际,她才察觉,半个钟头前的恐惧,早已在他的气息笼罩下,蒸发殆尽……

  第五章

  安可仰吻了她。

  足足过了一个星期,她才确认了当时的「火光暗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被男人吻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呃,她的意思是,她并非从未被人吻过。以她和初恋男友来说,他们俩当年也是一天到晚窝在他的住处里--看书。

  不,除了看书之外,他们也常常一起在床上--看电视。

  不不,想一点初吻的事,他们确实曾经有过一个甜美的拥吻--好象是他跌倒,不小心趴在她身上,乘势就碰到嘴了。

  梁千絮无言以对苍天。上帝,谢谢?赐给我一个如此乏味的人生。

  该死的,他为何吻她呢?虽然他的吻法极浅,只是嘴唇轻轻印一下,然而,她彷佛仍然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呼在自己唇上……

  「对啊,他为什么吻妳?」铃当手肘顶在办公桌上,下巴放在两手中,兴味盎然地盯视她。

  「喝!」她又把心声给讲出来了。天杀的!她为什么就改不掉这种自言自语的习惯?「铃当!妳何时冒出来的?」

  「我坐在妳对面好一阵子了,连午餐都快吃完了。」铃当捧起剩下的生菜沙拉,津津有味地嚼着。

  「妳中午只吃沙拉,营养够吗?」她又开始唠叨了。

  「我在减肥啊!」

  「减肥?」梁千絮诧望着她没几两肉的纤躯。「妳还有哪里需要减肥?」

  「妳看我的『蝴蝶袖』!不管,这个夏天我一定要把多余的肥油减掉……等一下,梁姊,差点就被妳扯开话题。别想躲,那个欧吉桑是在哪里偷吻妳的?」

  一股热红烧上梁千絮的颊。「没妳的事,快吃!吃完之后去帮老王看一下店,让他跑一趟邮局。」

  「我又不会煮牛肉面。」铃当抗议。

  「学啊!」梁千絮白她一眼,低下头研读最新一期的医学杂志。

  夏天已经过去了大半,高温却丝毫未减。医务所的冷气机苟延残喘着,随时都有可能寿终正寝。

  呼啸声响,一辆光鲜的跑车从医务所门口疾驰而过。铃当立刻跑到窗户旁探头探脑。在这平静的小山村,观察偶尔闯入的陌生人已经成为全村的主要休闲活动。

  「嗯……是一个长得好漂亮的女人,好瘦哦!身材真好。」铃当回头问她:「对了,梁姊,我正要去找老王,妳要不要叫一碗面过来吃?」

  「不用了,我吃饱了。」她心不在焉地回道。

  「那我走啰!」铃当轻快地离开医务所。

  这期医学杂志的主题是「SARS的预防与治疗」。SARS是经由飞沫传染,例如接吻……她连忙眨眨眼睛。

  没有呀!文章上并没有写「接吻」这一项,她看到哪里去了?

  哎!她的老毛病真的应该改一改,每次心里想什么,口中不知不觉就讲出来。

  安可仰吻她又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没人知道的,她自己一说,反例给那丫头听去了。

  还记得她当住院医生的第一年,也是在午休时间胡思乱想,结果不小心说出主治医师与护士长的婚外情,害自己被--

  「被如何?」

  「被冷冻了两年,差点连总医师都升不上去……」梁千絮火速抬头,一张精致到令人说不出话来的脸庞盯望着她。她吓了一大跳。「妳是谁?」

  「敝姓凌,凌曼宇。」大美女友善地伸出手。

  老天,她可真是漂亮,梁千絮眩了一下。高挑的身段起码有一七五吧!名家设计的短发贴覆在完美的头型上,脸容轻妆淡扫,清丽动人。

  她也瘦得离谱,却一点都不干扁,无袖针织上衣将她优美的胸线勾勒得一清二楚,正是铃当最渴望的那种身材。

  「妳好漂亮,不去做模特儿太可惜了。」梁千絮喃喃。

  「事实上,我和朋友合开了一间模特儿经纪公司,所以多少算有一点关联。」凌曼宇娇艳绝伦地微笑。「隔壁的警察局没人在,所以我过来问一下。请问妳知不知道安可仰先生人在哪里?」

  安可仰。当然了。活色生香出现在清泉村的大美人,还有可能会来找谁呢?她的心立刻冷下来。

  「请问您有什么事要找他吗?」梁千絮,这不关妳的事。

  「我要和他商量一点家务事。」凌曼宇优雅地挥挥手。

  「家务事?」这真的不关妳的事!别再问了。

  「是的。」凌曼宇拋给她一个美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笑靥。「我是他女儿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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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凌的,妳不要打着我的名号在村子里招摇撞骗!」

  「笑话,你有什么名号可以让人招摇撞骗?」凌曼宇冷笑一声。

  真是猪窝!

  她一踏进门就闻到一股酸味,粉刷的白墙已渐渐剥落,天花板角落还有几处壁癌,更甭提客厅里四处散放的报纸和衣物。

  三人座的大理石椅是目前东西堆最少的地方,不过那纯粹是因为安大公子想睡觉,所以把杂物全踢到地上了。

  安可仰从长椅上坐起来,低头揉着自己的后颈。看他衬衫皱巴巴的邋遢样,衣襬还沾着几大块黄土,头发也爬梳得乱七八糟,不晓得几天没洗澡了--偏偏这种浪人造形还该死的适合他!

  「说吧,大老远跑来清泉村找我,有何贵干?」被吵醒的男人口气恶劣。

  凌曼宇莲指一勾,从茶几上挑起一件皱兮兮的白布。嗯!男性内裤,还是穿过的!她飞快扔开,生怕被上面的病菌传染。

  「安先生,此刻是中原标准时间早上十一点,你连昼寝的恶习都学上了?」

  「宰我啊!」他只用一只眼睛瞄她。

  不错,还知道「昼寝」的老祖宗是谁。凌曼宇轻哼一声,勉强在一张比较干净一点的大理石椅上坐下。

  「心心不是把她心爱的小木屋借你糟蹋吗?你干净舒适的房子不住,却来挤大汉叔的罗汉窝。」

  「木屋的纱窗坏了,我还没找人修,夏天山上的蚊子超级多的--呵!」他打个通天大呵欠。

  「我问你,女儿呢?」

  「奇了,女儿大多时候都跟着妳那边的人,妳把她弄丢了,倒来问我要?」他再打一个呵欠,睡意仍浓。

  「我工作也很忙耶!女儿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责任。」

  「放心,从我当年不长眼,不慎弄大某个凶婆娘的肚皮开始,我就很清楚自己的责任了……」他轻声咕哝。

  「你说什么?」凌曼宇盘起双臂,扬起一道细眉。

  「没!」他加大音量。「这年头,父母和儿女处于敌对关系!一个成功的小孩绝对不会让父母查出她的行踪,不然她就输了。」

  「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四处乱跑?你知不知道现在的绑架集团很猖獗?」凌曼宇抬高声音。

  他立刻按着额角。女人尖起嗓子的时候跟魔音没两样--在特殊时刻除外。

  「放心,女儿好得很,我不久前才见过她。她现在交了新朋友,玩得乐不思蜀,不劳我们费心,妳现在想多念她几句,她还嫌妳啰唆!」

  凌曼宇还想说什么,一阵砰通砰通的步伐冲进来。

  「安小子,安小子我跟你说,我刚才看到……啊,妳已经进来了,凌小曼?」大汉咧开了嘴。

  「曼宇啦!汉叔,你老是记不住我的名字。」她嗔道。

  安可仰冷眼旁观,看着那凶婆娘在一秒钟之内正襟危坐,双足优雅地交叠,两手轻摆在膝盖上,倩然露齿,娇容生晕,活脱脱一副高秀端庄的大小姐形象。

  太可怕了,这么会装!女儿若是跟这个娘相处久一点,迟早会被她教坏。

  「对对对,曼宇、曼宇。」大汉呵呵笑。「安小子,既然你有客人,我晚一点再来找你抓虾,你们慢聊。」

  安可仰翻个白眼,挥挥手送别大汉。

  凌曼宇兴致盎然地目送管区大人离开。

  「怎么着?你又惹着了汉叔,要被送去浸溪水了?」幸好现下天气正热,比他春末被浸两个小时的那一次幸运多了。

  「不关妳事。」他没好气地回口。

  大汉一定她就原形毕露,这女人幸灾乐祸兼脾气暴躁的真面目,只有他最清楚,连她的死党郎氏兄弟都一知半解。

  肚子饿了,觅食去!

  一走出户外,喧腾的热气几乎晒融了人。柏油路蒸出热腾腾的水气,在半空中形成一层氤氲的薄雾。他走到马路中央,社区巴士正在回车。他耐心等候,丝毫不受高温影响。

  凌曼宇跟在他身后出来。

  「喂,我跟安伯伯谈过了。」她闲聊似地开口。

  「噢。」安可仰连多问一句都懒。

  「你这个人真无趣,表现一下好奇会怎样?」

  他重重叹口气。「我相信妳会非常主动地告知我。」

  凌曼宇对他的背心皱皱眉。「安伯伯说,叫你忙完了闲事就早一点下山,事务所里有一堆工作在等着你。」

  他这回连应都懒得应。

  「你这男人也奇怪,明明志不在此,何不老实跟安伯伯讲?」凌曼宇续道。

  巴士回好车,停在对面的站牌前。安可仰对司机老吴挥挥手,完成下半段的马路穿越之旅。

  凌曼宇跟在他身后碎碎念。「你倒是说话呀!你自己不出点意见,我们旁边的人怎么帮腔?其实我不解很久了。你从小到大就不是那种听话的乖乖牌,独独念法律。考执照、当律师这些事全听安伯伯安排,你到底在想什么?」

  宽广的背陡然站定。

  「就说我被我自己的承诺绑死了便是。」安可仰莫测高深的眼神让人难解。

  「什么承诺?」凌曼宇看他又举步,立刻再巴上去。

  他头也不回。「我曾经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捅了个楼子之后,立下一个愚蠢的不平等条约,这就叫现世报。」

  凌曼宇呆怔半晌。他这辈子捅的大楼子只有一个。

  「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我的事才去念那捞什子的法律学位!」她扬声问。

  安可仰迅速回她一瞥,继续往赵妈妈的清粥小菜迈进。

  凌曼宇追上来。

  「太可笑了!那都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我们女儿都这么大……」

  「闭嘴!」他龇牙咧嘴。

  凌曼宇光火地拉住他。「我是说真的,我不想为你的未来负责,也不要你为我的未来做任何牺牲。如果你们的约定与我有关的话,我要求解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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