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薰此刻忘了去分别,自已和这男孩口中的曼芸姊有什么关联。
「还有这串水晶项链。」这男孩不过才十七、八岁,但手中握的却是一款价值不菲的项链。是野姜花造型。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话虽如此,但她的脸上仍泄漏了无比的感动。
「我还有更贵重的,只是你没有勇气接受。」这男孩眼光脉脉,而他的话中含意,她似乎都懂。
「约瑟,你才十九岁——」她喊他的英文名字,亲蔫而顺口。
「曼芸姊,我最近又背了一首诗经上的古诗。」他刻意打断地的话,并以凝神倾注的眼神与她对望。
他吟着,低沈而浓烈——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吟罢语歇,只见她早已红了眼,但为了掩饰一切,她仍只得笑着埋怨,「这诗是女人写给情人的山盟海书,你一个大男孩背它做什么!」
「若是吟诗者换成你曼芸姊,又何须我多费心血!」
「约瑟,我只是你的曼芸姊。」十九岁的他,早熟多情得令她难以招架。
「而我爱的,就是你曼芸姊——」在爱薰意飘愈远的灵魂里,回荡着那位名叫约瑟的男孩字字锵铿有力的爱情。
但……谁是那位幸福的女子,曼芸!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个苏醒,爱薰的心仍纠结在那句男孩背诵的誓盟里面。
这苜「上邪」,出自诗经,是爱薰最喜欢的诗偈之一。所以,她知晓其意,懂得其情,更重要的是,她着实震惊於此中的巧合天意。
当梦境中约瑟吟着它之际,她完全透彻他所要表达的海枯石烂、天地逆转的坚定。相同的,那位曼芸姊的惟心与压抑,她又更加熟悉,仿佛她们两人是相融的一体……
由於大专注於那分浓郁难化的情境,爱薰恍惚地坐在床上,忘了今夕是何夕。
直到小提琴的弦音在暗夜中倏地响起,才唤醒了爱薰此刻的神游大虚。
「小提琴!又是谁在半夜拉小提琴!」爱薰不自觉地自床上跳起,并且技散着发,穿着白色纯棉的睡衣,光着脚丫就迫不及待地循着声音而去。
十 十 十
薛尔荻最喜欢在月光下拉着小提琴。
据在他薛家待了二十年的总管家苏穆言的叙述,他已有十九年的时间未再碰及有关小提琴的一切。
至於是什么原因,所有的人皆支吾不言,只告诉他,十九年前他们全家离开休兰山庄到英国之后,原本有小提琴天分的他便忙於课业,疏於练琴。
然而,在薛尔荻的感觉里面,这段连苏穆言都刻意说得轻描淡写的往事,似乎是他心里极具震撼力的秘密,因此才会在记忆全失的情况下,暴露了潜意识中的隐藏。
是啊!秘密。依稀和一位长发飘逸的女人相关,而这就是薛尔荻受伤后不断出现在脑中的印象女人、小提琴和植满野贪花的休兰山庄。
半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但是,每进一步触及到似曾相识的景象,他就疑惑善心中那不请自来的哀伤,甚至於,还有自责愧疚的痛楚密布掺杂。
然而,就在这种暖味不明的心绪下,公司派来帮忙的秘书又个个出状况,害他本来就郁卒不已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一肚子火随时都会爆发。
「你到底是谁?我对你做过什么事情?」凝视月光的薛尔荻哺哺自语。
此刻,从二楼房间一直找到屋外的梁爱薰,突然在薛尔荻站立的凉亭前驻足不移。
「奇怪!怎么没有小提琴的声音?」由於情急之下忘了把眼镜戴起,近视三、四百度的她还看不清凉亭中间的黑色人影。
薛尔荻向来酷爱冷酷的黑色系,连睡衣也是清一色黑得彻底,而这更把他的冷郁衬得更加寒沁,教任何想进一步接近他的人在三步之外就先结冰,不得不含恨锻羽。
「尔荻,告诉我,到底用什么方法可以融化你的心?」这是一路照顾尔荻来台的苏穆言曾经表达的忧心,因为,身为薛家资历最深的管家,她有责任把这个从十八岁看到三十八岁的少爷好好照应。毕竟,薛家待她恩重如山,毕竟,薛尔荻和她有亲人般的情感,毕竟,这是薛家老爷临终前托付给她苏穆言的交代。
「哈啾哈啾——」或许夜里的山区特别有股凉意,使得衣着单薄的爱薰,不自主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谁?是谁?」薛尔荻地转身找寻。
而爱薰的呵欠才停,就发现凉亭内有个移动的人影,并对她步步逼进——
一团乌漆抹黑的东西外加高耸巨大的身形,还有月光下门着光芒的锐利眼睛……
「啊——鬼呀!有鬼啊——」爱薰不假思索地如此认为,但由於过於惊惧,只听见牙齿相互打颤的声音,而双腿更是抖个不停。
「你是谁,你——」薛尔荻被眼前披头散发的爱薰给震颤了心扉。
好一个熟悉的身形!尤其是那双眼睛的背后,似乎有薛尔荻记忆中那位女子的灵魂托寄。
她究竟是谁!选在月色迷蒙中与他相遇。薛尔荻在愕然中带着被催了眠的述惑。
「你……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爱薰频频退后,心里头老是记不起该念哪一种咒语。
「我记得你!我真的记得你。」薛尔荻想把她看个仔细。
「不……不要记得我!我只是个笨女人……长的又很爱国。嗯,就是说……根丑……不要……千万不要记得我……」天哪!被鬼诅住该是多恐怖的一件事情,爱薰坚持把白己的「意见」对他说,再撑起发软的腿,使尽奥运百米的本领,一路飞奔至她的房问中。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爱薰不但是脸色惨白,外加一双熊猫眼睛。
「梁小姐,送早餐和报纸。」门外有人出声音。
谢天谢地!终於有人醒了。爱薰迅速地跳下床,将房门开启。
「你睡不好!怎么气色这么糟?」送早餐的,是苏穆言的堂妹苏灿珍。
「怎么!很糟吗?」爱薰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是不是换床不习惯?」苏灿珍把餐盘端进来,用眼角四下瞄了一下爱薰的房间。
「不是。是昨晚……我看早……看见……」爱薰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看见什么!」只见苏灿珍神色大变。
「一团黑色的东西……追着我……」爱薰有些吞吐。
「不会吧!或许是你作恶梦。」
「可是我还从外面的凉亭被迫进来。」
「凉亭!」苏灿珍的脸已换成铁青,“你怎么出去的?睡前我就把大门锁紧。」苏灿珍清楚,那道特殊的大门锁,只有家里人才会懂得操作。
「没有,门还半开的呢?」爱薰意请心意毛。
最后,苏灿珍是黑着脸奔下楼,而爱薰则是瑟缩在房间,正打算再把衣服装回行李箱中。
「梁小姐,薛先生要见你。」苏穆言却在此时告知她这件事。
也好!要走总要说一声。爱薰如此盘算着。
换装成那副老女人的造型,爱薰便下了楼,照着苏穆言的指引,朝着大厅另一侧的方向走。
愈走,爱薰愈觉得这房子的一物一景真是眼熟得紧。那规模宏伟的挑高式客厅,那花色鲜艳、造型典雅的布沙发椅,还有那质感细腻的红木画屏……尤其是挂在客厅中央的那盏水晶灯,更是以紫色透明的小水晶串垂流浪……爱薰试想着灯光乍起的那瞬间,该是如何堂皇富丽。
爱薰走着走着,不需留意苏穆言所谓的「J」字,她便直觉地认定是走廊尽头有转第三间的米白色木门。
一走近门口,果然有个表金的「J」字嵌在门上边。
「叩叩」爱薰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敲门。
「进来。」薛尔荻背向门口,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神色有些不耐烦。
爱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并习惯性地拨拨自己的头发——她忘了自己早把那头秀发束成髻了。
这一拨,倒提醒地自已此刻的年纪是二十八,并非年轻的十九年华。
「薛先生,你早!」爱薰把声调弄低一点。
「你叫梁爱薰!」薛尔荻把椅子转过来,用他那如鹰锐利的眼,打量着眼前这位又上又俗气的女子。
爱薰完全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但把头低到只见得到额头,连两只手都绞在一起,真是让人一眼就瞧出端倪。
「你根本没当过高阶主管的特别助理,是不是!」薛尔荻太清楚由一个人的细微举止便可知其实力。
而显然的,这位连话都不敢多说,还把自己搞成这副紧张德行的女子,可能是公司在无计可施、无将可遣之下的「滥芋充数」。
「你……你怎么知道?」糟了!爱薰一个脱口而出,便发觉自己又泄底了。
只不过,就在爱薰诋异地猛然抬头望向薛尔荻之际——
「你!你!鬼呀——」她指着薛尔荻,失声尖叫。
「碰——」接着,就碰地一声昏倒在地。
鬼!这女人竟然把我看成鬼!薛尔荻是愣住了。
虽然,他薛尔荻是记忆全失,但,从镜子里,从见过他的每个女人眼里,他完全清楚自己的绝佳条件,除了有商业大亨的经济背景外,他薛尔荻挺拔英伟的外型更是令那些女性们眼睛发亮、芳心大乱的重要原因。
而此刻,这个看起来又古板又蠢的女人,竟然是被他的脸孔吓晕!这要是传了出去,对他可是件天大的侮辱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屋内所有的人全问声而至。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薛尔荻铁青着脸,眼里冒着火焰地蹲在爱薰的旁边。
「尔荻,她来这里不过才一天。」苏穆言露出不谌解的不悦,并把爱薰扶到一旁的躺椅上。
「穆言姊,这关我什么事嘛!是造女人大莫名其妙了,一看见我的脸,就自己吓昏过去。」薛尔荻忙着辩解。
「真的!」苏穆言瞄了尔荻一眼,又说:「谁教你动不动就摆出那张恶魔脸,还自以为酷呢!」这种话,也只有在薛家待了二十年的苏穆言敢说。
「是这女人太不识货了嘛!」薛尔荻嘟哝着。
「那是她们心里有毛病,老说看见鬼!」这时,薛尔荻才想起昨夜他遇见的那位女子。
「怎么了!」苏穆言一眼就瞧见尔荻脸上的异样。
「穆言姊,我们山庄近日有新客进人吗?」
「只有梁小姐一人而已。」
「你确定?可是……昨晚,我明明在凉亭中看见一位长发飘逸、身着白衣的女人。」薛尔荻压根就没把梁爱薰和道女人联想在一起。
「啊——」四周的家仆中有惊惧的耳语。尤其是站在门旁的苏灿珍更是惨白得可以,立刻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掩日述目地逃离这样的谀论。
凉亭!所有的秘密都在这里。而知道的,目前只剩苏氏姊妹和余叔三人而已。
约莫过了十分钟,爱薰逐渐苏醒在苏穆言的注视里。
「鬼……鬼……啊——」一睁眼,爱薰不自主地又颤了一记,「是你!」她看见了苏穆言,心中不禁安定。
「你怎么会昏倒呢?薛先生长得很吓人吗?」苏穆言递给她一杯水,按捺着笑意问着。
「薛先生?」
「就是你叫他鬼的那个人哪!」她快憋不住了。
「那位就是薛先生?」这下子,爱薰的心脏快麻痹了,她竟然——竟然荒唐到把奥森的总裁当作鬼怪!这要让辛苦「栽培」她的胡墨翎知道,铁定气得撞墙自杀。
爱薰这时才想起来,传闻中死在休兰山庄的是个女人,而她却胡涂到忘了去分辨昨晚和今日看到的是位男人——还是位长得挺性格的男人。
都怪大家以讹传讹得太厉害,才害地草木皆兵地过於敏感,而今,闹出这样天大的笑话来,除了是自己吓自己之外,这会儿恐怕不用她打消辞意,那位总裁大人也会用支扫帚把她轰出门外吧!
「梁小姐,你的胆量可真是不小哟!」苏穆言一想到薛尔荻又馍又气的脸,就觉得莞尔不已。
爱薰露着啼笑皆非的回应,下了躺椅,「苏小姐,你取笑我了。哦,薛先生呢?」她想亲自向他这个歉,并看看是否能挽回这分工作。
「他怕又再吓着你,我叫他先到外面透透气。」
爱薰没半点犹豫,硬着头皮依着苏穆言的话,到屋外寻找薛尔荻的身影。
果然,又在昨晚的凉亭中看见薛尔荻。
今天的薛尔荻仍是一身黑色系,不同的是,他那半敞胸前的棉质衬衫再配上一条紧身长裤,更是在冷修中充分展现狂野的帅气。
而他那高挺的鼻梁、深辽神秘的眼睛,以及胡髭下抿成条线的嘴唇,显然就是爱薰印象中贵族的典型,尤其是他那一头微有卷度的蓬乱发型,在迎风吹拂之际,更像极了站在崖上的鹰。
爱薰看得心醉神迷,并且不断咒骂自己,怎么会把这种杂志上才看得见的美男子错认为鬼魅?她想改天读去眼镜行重新配副眼镜了!
「薛先生。」她鼓起勇气叫了他。
「嗯!你醒了?」薛尔荻一回头,有一秒钟的幻觉把眼前的女人看成他印象中的那位女子。
「对不起,我……我刚才真是大失礼了。」爱薰离他仍有五步之外的距离。
「在公司,你们把我形容得很恐怖吧!」薛尔荻是冷冷的语气。
「哦,不不……」爱薰撒请的IQ几近是零,「你本人看起来不像很凶的。」
「你最好是相信,」薛尔荻实在听不下去了,「如果你还想待在休兰山庄里,最好别再脑袋少根筋,否则,到时别怪我骂人不留情。」他说罢,随即离开凉亭,朝着另一处花园走进。
爱薰看着他的背影,又惊又喜,「他竟然没把我炒鱿鱼!」
这下子,三万五的薪水已不是问题,而爱薰一想到天天都要面对薛尔荻那张「天下无双」的酷脸,十九岁少女浪漫的心情又再度包围她原有的忧心。
然而,不到三天,爱薰的浪漫早被薛尔荻反覆无常的暴戾给搞得乌烟瘴气。
「你搞什么鬼呀!我要的是财务报表,不是营运报告。」
「梁爱薰,你是打瞌睡呀!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纪录也敢拿到我面前。」
「喂,你是耳背呀!我要你传真人事部门的文件,你却把公关部的资料给弄来一大堆。」
薛尔荻真是快被「天才秘书」梁爱薰给逼疯了!才短短的三天,她就连续出了几次不小的纰漏,而每次他一动怒,她就像个小媳妇似地含悲带泪,教他这个大男人霎时间反倒成了个不讲情理的恶魔。
薛尔荻是分秒都有暴跳如雷的冲动!
但,他就没动过换她的念头,为什么?他自己也无暇去想大多。
爱薰哭丧着脸,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