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装扮,我的妹妹已经是成熟、动人的『女人』。」他打断我的话,低嗄地道。
我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发热,他的手掌顺着我细长的发丝,滑到我的腰际。「今天是我的喜事,我允许妳喝一点酒。」他低语,同时把酒杯凑近我唇边。
我接过酒杯,浅尝辄止。
如果这是试探,今晚的我,一切表现都合乎「规矩」。
「各位,你们见过我的妹妹,江晓竹。」他忽然朗声对宾客介绍我。
我困惑地微笑,跟所有不认识的人点头,表现出合乎大家闺秀的礼仪。
「妳今晚很乖。」他低笑,贴在我的耳边低嗄地道,然后收拢五指,搂紧我的腰。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顿时变得困难。
今天的哥哥不太一样。
我呆立在他身旁,直至被人群簇拥到窗边的徐若兰,发现我的存在,很快地回到她未婚夫身边--
「晓竹,真高兴妳来了。」
她热络地打招呼,同时把我拉到她身边,目的是分开我和她的未婚夫。
「恭喜妳,若兰姐姐。」我乖顺地附和她。
「该改口,叫嫂子了!」
不知道哪来鸡婆的人,在旁边自以为聪明地鼓噪。
在众人和哥哥的目光下,我表面上腼腆、其实万般不愿意地,叫了徐若兰一声「大嫂」。
身边又响起如雷的掌声,我不禁厌烦的猜想,这些人不是被八点档荼毒太深,就是生性虚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一夕建立,但亲密感是日积月累的。
不过,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哥哥肯原谅我,甚至回家住,一切就值得了。
我抬头望向他,发现他的视线正停留在我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奇异的直觉,感觉到那股视线,异常的灼热……
第六章
订婚宴一直持续到夜晚,月儿已经上升,我默默站在角落守候,安静地等待着再一次接近哥哥的时机。
时间在无聊中漫长地爬过,这一次严旭东没有出现,我猜他是不受欢迎人物。
一整个晚上,徐若兰缠着她的「未婚夫」不放,我知道,她不愿意给我接近哥哥的机会。
她不再轻易离开哥哥身边,除了一开始献花的机会,我猜想,我再也无法靠近他。
「还是不放弃?」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我身侧叹息地响起。
我惊讶地转过头,看到四年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男人--利瓦伊伦。
「你回来了!」
我的语气有惊喜,更有困惑。我记得他告诉过我,拿到博士学位还要十个月。
利瓦伊伦,他是我高中时代的同学--就是那名品学兼优的模范生。
我出国不久,有一天他出现在我大学的校园里,主动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我承认,那一天我被他吓到,居然开始理他。
更奇迹的是,没多久,他就成为全校师生眼中的天才--一个中国人攻读英美文学,竟然能拿全A的成绩,而且只花两年时间,就修完大学学分。
在一个语言完全不通的国家求学,他居然能像在台湾一般优秀,我不得不佩服他智商过人,一出生就拥有比其它人更好的「配备」。
「一接到妳的电话,我就订好机票、整理行李,准备回台湾。」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深深地注视我,温柔地对着我说。
一头潇洒的及肩长发、泛白的牛仔裤、加上宝蓝色墨镜,是利瓦伊伦在美国的注册商标。我相信,除去智商不论,单看外表,他就有做偶像的本钱。
「你不必特地赶回来,早知道,我不会打电话给你。」他的话让我愧疚,我最怕的,就是他来这招。
「妳知道,就算妳不打电话,我出会回来。」他深深地望着我说。
我避开他的视线。他回来的不是时候,更不该在这里出现。
「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邀请函。」他拿出怀中的卡片。「正确的说,是我父亲收到邀请函。」
我想起,他父亲也是商场知名人物,会收到邀请函,是意料中的事。
「妳还没放弃吗?」
刚见面的话,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放弃什么?」我故做不懂地反问。
「妳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我。妳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垂下眼睛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既然你这么了解我,还有问我的必要吗?」
他沉默下语,半晌后叹了一口气。
「我只问妳,不打算回美国了?」
「我不知道……」
我抬起颈子,怔怔地望着宴会另一端的人影,利瓦伊伦的目光跟随我转移。
「我猜在这里能找到妳,果然,我的直觉没错。」他道,目光跟随我,注目同一个人。
四年来他猜测我的心事,大概也明白一点蛛丝马迹。
纵然他不了解真正原因,但至少他从来没开口问我,我想他大概清楚,话一旦问出口,我就会开始躲他。
「你什么时候下飞机的?」我转移话题。
「今天早上。」
我望向他。「不需要休息吗?」
「我想第一时间看到妳。」他收回目光,凝视着我回答。
「利瓦伊伦,我不喜欢听恶心的话。」我看着他说。
「我说的是实话,实话如果恶心,我也没办法。」他笑着答。
我瞪他一眼,然后吁出一口气。「如果你不需要休息,那就陪我出去散步吧!」我沮丧地说。
他耸起眉,似笑非笑。「不守在这里?」
「你很吵耶,如果不想散步,我可以一个人去。」不知道为什么,唯有跟他说话的时候,我依旧像个孩子。
我从角落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宴会厅大门,不再苦苦留恋。
「我看,妳好像吃定我了。」他果然跟出来,哀怨的叹气。
「放心吧!如果我有好归宿,一定替你找一个好人嫁。」我转过身,踮起脚尖拍拍他的头。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我不希望等到那时候,如果妳有良心,就应该先考虑收留我。」他认真的望着我说。
我想抽回手,他却反而抱住我。「利瓦伊伦,你快放开--」
「晓竹,妳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他的口气激动,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
「没有人要你等,我听不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的力气抵抗不了他。
印象中他很斯文,一直像名君子,从来没有失常的表现。
「妳对我不公平!」他从胸腔发出的声音,很低沉、很男性。「今晚看到他,我终于了解,我很难打败我的敌人!」
我停止挣扎,呆在他怀里。
他指的敌人,是我的哥哥?
「晓竹,妳对我不公平。」他贴着我的耳朵,重复一遍,带磁性的低音像海水一样深。
我的耳朵嗡嗡响……
「你在胡说什么……」我喃喃问。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妳对江浩南的感情不寻常!」利瓦伊伦冲口而出。「四年绝对比不过十一年,我知道自己的机会很渺茫,除非妳公平一点,让我们从齐头点开始!」
利瓦伊伦的口气好认真……
我苦笑。
不,他不知道、更不明白……
那不是四年与十一年的分别,而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十一年前,我偷了育幼院另一名女孩的哥哥,来到江家,成为江浩南的妹妹。
但,那并不是因为我渴望亲情--
一个从小没有家的孩子,根本无从渴望「亲人」。至少对于我,亲人没有绝对存在的必要性。
我想要的只有「他」,我的「哥哥」,江浩南。
成为他的妹妹,只是接近他的诡计。
「回答我,晓竹。」他的声音接近痛苦。
利瓦伊伦的拥抱太紧,我说不出话,只能在他怀里沉默。
过了好久,我听到他发出叹息。「妳这么会折磨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他放开我。
我站在原地不动。「我不想给你希望,利瓦伊伦。」我把话讲明白。
「别说--」
他伸手堵住我的口,表情痛苦。「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我宁愿保持原来的样子。」
我退开两步,知道这个步再也散不成了。
「我想回去了。」抬头仰望天空,我喃喃地说。
「我送妳--」
我摇摇头。「老黑会送我。」
我笑着跟他挥手,然后转身跑开他的视线。
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我的脸上有雨……还有泪。
这些下受控制的泪水,不是因为利瓦伊伦,而是我明白,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心口的天空,永远没有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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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打电话,让老黑开车接我回家。
而是慢慢散步,从松寿路转搭公车,一路晃回天母。
不会搭公车的我,不断找站牌、搭错站,从哥哥的订婚宴到天母的家,感觉上那是很远、很远的距离。
也许,因为利瓦伊伦莫名其妙的失常表现,让我的心情突然恶劣起来,毕竟哥哥亲口说他会回来,我该开心的,可现在,我却快乐不起来。
雨停了,我的头发也干了,搭上最末一班公车,我终于回到天母,然后慢慢踱回家,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客厅只留下一盏水晶壁灯,我悄悄打开门,心想李太太他们大概全睡了。
「终于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吓一跳,我呆在门口,半晌才意会过来--那是哥哥的声音。
我想起他答应过我会回家,只是没想到,今晚就能见到他。
「你回来了!」
连鞋子都来不及脱,我奔到他身边,却看到他冷淡的表情。
幽微的灯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倚立在壁下,英俊的脸孔,带着几分我不解的阴郁。
「十二点三十五分,离开宴会后,妳玩得忘记时间了?」他的声音很冷。
「不是的,我--」
「除了严旭东之外,跟妳一起离开的男人又是谁?」
我望着他,晕暗的灯光下,我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是我在美国的朋友。」我轻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语气有一丝嘲讽。
沉默突然充斥在我们之间,四周昏黄的黑暗,忽然有股沉窒的压迫感。
「我记得,妳曾经提过,在美国有一个男朋友。是他吗?」
「我……」
我语窒了。
他的话让我蓦然回想起,住在医院那回,我曾经对他承认过,利瓦伊伦是我男朋友。但那不是事实。
「一整夜,妳跟他在一起?」
「嗯……」
我垂下头,胡乱承认。一整夜,我在台北街头游荡,脑子里确实在想着利瓦伊伦的事,但有大半时间,我在想的是他。
但这是无法说出口的。
「那么严旭东呢?上一次妳在酒店跟他见面,算什么?还是妳想告诉我--随便跟男人出门,根本无所谓?」
他的态度冷漠,质疑的口气,像在审讯犯人。
「不是的,上一次是因为……」我仍然无法解释。
我怎么能告诉他,上一次答应严旭东约在酒店吃饭,只为了想看他一眼?
「晓竹,我实在不明白妳在想什么。」他淡漠地说,忽然扭开大灯。
强烈的灯光,让我一时间睁不开眼。我眨着眼睛,重新寻找他的方向。
「到宴会上跟我道歉,却继续我行我素,言行不一。我怀疑四年前那个单纯的女孩已经消失,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妹妹,而是陌生人。」他粗着嗓子低嗄地道,一步步走近我身边。
我终于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英俊的脸孔很冷,黑色的眼眸,有一层我看不透的灰雾。
「不是的,利瓦伊伦只定我的同学,上次我那么说是故意的。」我想解释,却发现白己越描越黑。
「故意的?」他挑起眉,冷色的眼睛盯住我。
「我、我只是……」我还是无法解释清楚。
有太多、太多话,对着他,我竟然无法启口。
「一个女孩子,想把自己的名声弄臭,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淡漠的下评语。
「你是什么意思……」我反问,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的妹妹,居然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花蝴蝶,一开始我过度的保护欲,变成可笑的多余了。」他冷冷的说。
他的话,让我的心又喜又涩--我不知道他曾经想保护我,而这曾是我苦苦梦想,却不可得的。
「我……我听你的话,不再出去了好吗?你不要跟我生气了……」我迟疑地伸手,不确定地抓住他的衣袖,心里再也没这么惶恐过。
「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后,妳给我纯真的印象、之后却表现的像一各交际花,接着却又跟我忏悔--妳说,我还能相信妳?」他盯着我,每一字,缓慢地从口中吐
「我保证--我不再出门,我会乖乖待在家里,再也不跟其它人出去了!」我用力点头,急于承诺,不自觉地抓紧他的手臂。
他没有推开我,但是神情依旧冷漠,
我焦急地把脸靠在他的手臂上,喃喃低诉:「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这一次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他的眼神很冷淡,我想改变他眼中的神色,却忍不住脆弱的想哭,心口有一股好重、好沉的压迫感。
在他冷淡的眼中,我找不到说服自己安心的光芒,我能做的就是讨好他,不管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在乎他的想法。
从前我以为自己了解他,但现在,却越来越不确定。
「好,我再相信妳一次。」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
他的承诺,让我彷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感觉到自己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
「最后一次,妳知道,我说到做到。」他低沉地重复。
我点头,心口却是茫然的。
他的声音虽然低柔,却冷漠。我有种感觉,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对我,我们之间好像遗失了什么……
重要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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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暖冬,农历年来得迟,却终究会来。
除夕夜前一天,李太太和老黑已经请假回老家,大年初五才会上台北,至于其它佣人,早在两天前已经返家。
哥哥一直到傍晚时分还没回家,我一个人留在家中,等他回来后,带我出去吃饭。
往常过年的时候,他也常常晚归,所以我早已有等待的心理准备。我知道,不管多晚,他一定会回家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钟走得很缓慢,我的目光,落在那架四年没碰的钢琴上。
大概是李太太定期擦拭它,琴身看起来,依旧洁亮如昔。
我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随便弹几个单音。
调子已经不成调,失去了音准。
合上琴盖,我无聊地坐回沙发,蜷起双腿继续等待。
等待中,我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一通电话把我吵醒--
「晓竹?」话筒另一头,是利瓦伊伦温柔的声音。
「有事吗?」
我意兴阑珊地答话,希望能尽快挂电话。
虽然我下欠他什么,但对纠缠四年的他,却始终有一股莫名的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