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经过附近,心想妳下课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顺道绕过来送妳一程,这也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只是顺道接送,何必不好意思?」
他说得一派轻松自在、理所当然的样子,但贝晓风却无法不暗自嘀咕。
是朋友所以才绕过来接送?
但也不见他特地去接送苗天佑啊!她纳闷着。
不过,她不敢太一厢情愿,以为他是怀着什么「企图」而来,毕竟以他的身分地位一定拥有不少红粉知己,她的容貌并非最美,学历也非最高,家世更是输人一大截,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优势,能让他专程前来接送。
或许,他真的是刚好路过吧!
这么一想,她宽了心,却也有点伤心,一再提醒自己爱已成往事,真的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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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她家巷口,贝晓风本想请他送她到这里就好,谁知他居然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贝晓风顿了下,张开嘴本想拒绝,不过转念一想──也好!就让他亲眼看看,她与他的生活究竟有多大的差异吧!虽然这么做,等于是把自己过去最亟欲隐藏、也最羞赧的一面大剌剌地摊在他面前,但她已不在乎那么多。
她早该让他看清她──这个贫穷而真实的她!
「好啊!如果你真的想来,我也不反对。」她取出便宜又好用的国民手机,通知妹妹现在即将带一位客人回去,请她们如果穿着睡衣就先去换下来。
收起电话,她对他一笑。「走吧!我家就在前头,走路不到两分钟就到了。」
她带头快步走在前面,冯君翰则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不断转头左右张望。
「这里很偏僻!」
巷子窄小不说,路灯又坏了好几盏,阴暗得很,巷子两旁虽然有住家,但是家家户户大门深锁,和没人一样。万一有心怀不轨的人埋伏在此,那她这个弱女子一定难以反抗,他愈想愈担心。
「晓风,我看妳还是搬家比较好!这里偏僻又阴暗,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我找不到更便宜的房子了!目前我的薪水要支付生活开销,还要供给自己及妹妹的学费,没办法换租更好的房子,最起码在毕业之前,我还是得暂时栖身在这里。」她淡淡地解释。
「可是这里实在不怎么安全,没出事当然最好,万一出事了……」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邻居都熟识了,要是真有坏人出现,我们会放声大叫,邻居一定会冲出来救我们。而且这里虽然偏僻,但其实治安还满好的,这么多年来,我们连一个坏人也没遇过。」
只遇过几个献宝的暴露狂,不过她没有说出口,既然是朋友,就不该让对方担太多心嘛!
「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很想替她另外找栋房子,不过他知道她一定会拒绝。
价位高的房子她租不起,若是开价太低,她马上会知道他暗中补了租金,所以也不会愿意租,怎么想都是两难。唉……
「你怎么走那么慢?这一间就是我现在住的房子。」她早已走到自家门口,拿出钥匙等着。
她开启大门右侧的小扇铁门,拍亮入口处的一盏灯,然后带头走进室内。「里头有点暗,东西又多,你要小心走,不要跌倒了喔!」
冯君翰跟着她走进铁门内,放眼望去,整个一楼全部堆满对他来说和垃圾没两样的杂物,这些东西上头都积满灰尘,若是一不小心走动的步伐太大,还会扬起灰尘,吃得满嘴脏。
「很恐怖吧?我们总爱开玩笑,说这里的地址应该改成福德坑一号才对。」贝晓风经验老到地避开那些堆得只剩一条走道的陈年货物,带头走在前面,冯君翰则瞠目结舌地跟着她。这里──根本就是仓库吧?
他不是没见过仓库,但是说真的,他所参观的仓库每一间都比这里干净整齐,晓风说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真亏她忍得下去……
吱!
忽然一道细碎的声响在他脚边响起,他皱眉低头一看,一道小小的黑影从他晶亮的皮鞋旁窜过。
他虽没看清楚那个小黑影是什么,但光从刚才那令人不舒服到极点的叫声,和那利落的小小身影,不难研判那是──
「老鼠!」他原地跃了半丈高,面色惊恐地往后跳开一大步,差点没跌倒。「这里有老鼠!」
那只令他惊恐的老鼠钻进纸箱的缝隙间,迅速消失了踪影。
「喔?」贝晓风平静地转头,眼中闪着捉弄的笑意。「那可是我们的室友耶,你叫得这么大声,会把牠吓坏的。」
「室友?!」冯君翰明显面色一僵,戒慎恐惧地问:「妳的意思是……妳家里也全是这种……」老鼠?!不会吧?
「呵,我是开玩笑的!其实牠们都只在一楼活动,我们可是非常严密封锁,不让牠们窜上二楼,不过……看不出你这么大的个儿,居然会怕一只没有巴掌大的小老鼠啊!」她暗暗窃笑。
「我不是怕,只是不喜欢!」他窘红着脸辩解。「老鼠相貌猥琐,牠的存在代表肮脏、杂乱和疾病,没有人喜欢老鼠。」
除了观赏用的宠物鼠之外,他不相信会有人喜欢这种肮脏、猥琐的鼠辈。
「没错,我们确实也不喜欢牠们。以前刚来的时候,看到老鼠跳得比你还高,叫声也更嘹亮恐怖,现在已经非常习惯,真的完全把牠们当成楼下的房客。」要是不习惯牠,在这种地方根本生活不下去!
她微笑说完,转身爬上那个堪称一绝的陈年铁制铁梯。
这个楼梯原本涂有蓝色的油漆,但是因为年代久远,蓝漆已经脱落,有些地方还腐朽了。看她轻松地咚咚咚一步一阶踩着上楼,他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这个楼梯负荷得了他的重量吗?瞧她身轻如燕,上楼梯都还发出吱咯声,要是他踩上去,不当场断裂才怪!
贝晓风完全不了解他的忧虑,回头见他还傻愣着,不解地眨着眼。「咦?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快上来吧!还是你改变主意了?」
「嗯……」冯君翰本来还有点犹豫,但是仰头望着已经站在楼梯顶端的她,突然不满彼此之间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好吧!别小看他,他不会被这座小小的楼梯,阻断了前进的道路!
他坚定地缩紧下颚,微抿着唇跨出脚步,踩上第一阶。
吱──楼梯抗议地发出声响。
他再跨一脚,踏上第二阶。咯──
吱咯──吱咯──他踩着颤巍巍的步伐,一步一阶地往上爬。楼梯比他想象的坚固多了,虽然每踩一阶都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但终究没垮下去。
当他踏在最后一块金属铁板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望着贝晓风旋开一条缝的门,他突然有点却步。该进去吗?到目前为止,他看到和所经历过的,都让他的心脏大呼吃不消,他不知道那扇门内,还有什么样的「惊奇」等着他。
「君翰?」贝晓风依然柔声询问,不过已挑起一边秀眉。
那神情就像在问──你不敢进来吗?
开玩笑!他冯君翰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当然要!」他深吸一口气,步伐坚定地走向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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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房子里的情形,比他想的好太多了。
这间不到二十坪大、违章搭建的阁楼内,有一房一厅一厨一卫,格局狭小、装潢陈旧,因为是仓库内的违建,地板也是厚铁钉的,踩起来和楼梯一样吱咯作响。不过可能因为东西不多的缘故,看起来并不乱,整理得相当干净。
他走进屋内,视线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两个学生模样的可爱女孩身上。
她们和晓风长得挺像的,应该就是晓风的妹妹们,三人各有特色,不过都一样白皙迷人,真是漂亮的三姊妹花!
「你好!」个子娇小、样貌甜美的女孩,唇角浮现笑窝,友善地朝他打招呼。
另一个较为修长美丽的女孩,则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他,像在警戒什么。
「妳们好!」他主动打招呼,表达自己的善意。
贝晓风上前介绍道:「君翰,这个笑咪咪的女孩是我大妹晓雨,目前是大学传播学系的学生,她毕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揭恶扬善、维护正义的女记者。至于这个板着脸的,则是我的小妹晓阳,她对人一向这么冷淡,没有任何恶意,请别介意。」
「我不会介意的。」冯君翰对她们和善一笑。
「晓雨、晓阳,他叫冯君翰,是我的朋友。今天他特地开车送我回来,所以我请他进来喝杯茶。」她简单地对两个妹妹解释。
晓雨兴奋地道:「谢谢你送我姊回来!对了,我今天做了包子喔,还热热的,你要不要吃?」
她没等他回答就冲进厨房里,打开蒸笼,取出两个原本要作为明天早餐的小包子,放在盘子里,然后端出来招待贵宾。
「请用!」她将盘子放在冯君翰面前,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冯君翰虽然不饿,但是盛情难却,所以还是道谢后拿起一颗不怎么白胖的包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小心烫!」贝晓风和晓雨同声警告。
「噢!」她们话才说完,冯君翰立即感受到岩浆般炙热的液体,碰触到自己口内的薄膜,差点灼伤脆弱的口腔内壁。
这是什么?他震惊地看着咬了一口的包子,发现里头包的馅不是固体状,而是流动的浅褐色滚烫液体,最令人惊奇的是──那些液体是甜的,非常、非常甜。
「很特别吧?这些包子里包的是糖喔!」贝晓雨得意又骄傲地告诉他。「我把黄砂糖包在里头,蒸笼一蒸,糖就溶化成糖浆,吃起来软软甜甜的,很好吃喔,我最喜欢了。」
「糖?」冯君翰第一次听到有人把糖包进包子里。
糖浆包子甜得可怕,但是配着软绵绵的包子皮,吃起来倒也满香的。不过他实在不喜欢太甜的甜食,因此只吃了一个包子,就委婉地回拒第二颗。
晓雨也不勉强,端起还剩一颗包子的盘子,朝贝晓风和冯君翰甜笑道:「那我先去睡了,大姊晚安,冯大哥晚安!」
晓雨走后,晓阳也上前道:「那我也去睡了!大姊,如果有任何事的话,随时叫我一声。」
说完,还刻意瞄了冯君翰一眼,接着才转身走开。
她的表现,简直把他当成意图不轨的大色狼,让贝晓风尴尬到极点。
「对不起!我不知道晓阳怎么会这样……真是对不起!」
「呵呵!没关系,我看得出她很保护妳,妳一定是个好姊姊,她们才会这么爱妳。」
「其实没有啦!我们姊妹三个一样辛苦,我受过的苦她们也受过,她们并不比我轻松。」每回想起这些,贝晓风就替妹妹们感到心疼。
「谈谈妳们过去的生活好吗?」他诚恳地央求道:「我想多了解妳──这个朋友。」
贝晓风定定凝睇他真挚的眼眸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朋友贵在真诚,她再也不愿欺骗他了!
第六章
「你想问什么?」
端来一杯热茶,招呼他在权充客厅的餐桌前坐下后,贝晓风才慢条斯理地问。
「妳在哪里出生、长大?」
这些问题早在一年多前,他们初次见面那天他就问过了,不过当时她的回答全是虚构的谎言,现在他希望她给他真实的答案。
贝晓风当然不可能再骗他,所以一一照实回答。「我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从未离开过台北。我们贝家在我爷爷那一代,曾经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据说家境非常富裕,但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她淡淡一笑,继续又说:「我的父亲是爷爷唯一的独子,但却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在二十五岁那年,在我爷爷的做主下娶了同为名门的千金小姐,生下我们三姊妹。」
「原来你们也曾是富贵人家?」难怪!他总觉得晓风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气质,有着傲气却没有娇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她说自己是富家千金时,他才会深信不疑。
「但是好景只到我父亲那一代就结束了,富贵荣华,转眼成云烟,我爷爷一过世,家里的生意就一落千丈。秉性善良又太过老实的父亲根本不懂经营之道,再加上被恶劣的亲戚使计骗去祖产,只好带着妈妈和我们三姊妹离开大稻埕,开始工作讨生活。」
「刚开始父亲带出来的钱还不少,买了房子安顿好我们之后,他也找到工作,虽然薪资不高,但是靠着剩余的积蓄贴补,日子倒也还过得下去。没想到曾经被骗的爸爸根本没学会教训,他竟然替一个不熟的人作保,苦日子才真正来临。」
「怎么说呢?」冯君翰紧张地问:「那个人跑了?」
「没错!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他几百万的债务全部转移到我父亲头上,为此我们家被查封,所有的财产都被冻结,我母亲气得和我父亲离婚,抛下我们离开了。从那天之后,我们搬到一间更小的房子,开始过着三餐不继的生活,一转眼竟也过了十年!」回想起那段惨痛的过去,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记忆还很鲜明。
「唉!伯父真是──」冯君翰并不想责怪她父亲,但是说真的,如果不是她父亲,她们三姊妹或许不需要过这样的苦日子。
「虽然是因为爸爸的关系,让我们没办法过安定的生活,但是我们并不怪他!他是个好人,善良、温柔、而且很疼我们。我们挨饿受冻,他比我们更心疼,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工作赚钱,想供我们稳定的好生活。可是……」
贝晓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实在不适合出外工作,他天生就该当个不必劳动的大少爷,出去工作只会折他的寿。那几年他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最长三个月,最短只做了一天,下场几乎都是带伤回家。烫伤、割伤、压伤、夹伤、还有冻伤,甚至中暑……他纵然有心要做,娇贵的身体也耐不住辛劳,所以屡屡挂彩。」
「居然有这样的事?伯父真是一位……传奇性人物!」冯君翰听得目瞪口呆,除了说他是传奇性人物,他实在想不出其它评论。
「有时我们也觉得他很倒霉!」贝晓风知道自己不该笑,但是想到世上居然有这么倒霉的人,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何止倒霉?我看他根本是惹到瘟神了吧?」
「唉,或许是!我高三的时候他从工地的鹰架上掉下来,从此再没有醒过来。他过世了,我很伤心,却连掉眼泪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我们三姊妹连那间小公寓也租不起,只能搬到这里。为了还清债务,也为了让晓雨晓阳能够继续念书,我高职一毕业立刻找工作赚钱,努力还债。一直到去年债务终于还清了,晓雨晓阳也都努力打工贴补家用,所以我终于有能力上大学念书,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以说,不再有任何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