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决定让她痛苦得像活生生被剥去一层皮,但是她相信自己熬得过来。她一向坚强,不是吗?
当年母亲抛家弃子,丢下她们三个姊妹和少根筋的丈夫时,她没有哭。父亲从鹰架上掉落,伤重不治时,她没有哭。她背负百万债务,一天兼三份差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累得两眼昏花时,她也没有哭。
现在,她又怎会为了一个已经分手的男人,伤心流泪呢?
她睁大眼努力望着窗外,想转移注意力,挥去眼中令人厌恶的酸疼感,然而她的视线还是逐渐模糊了。
她的脸颊出现凉凉的湿润感,好像有水气滑过,她不理它,依然僵硬地瞪大眼望着窗外。
直到出租车司机递来一盒面纸,无言地给予关怀,她才发现──
自己竟然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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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晓风早就知道冯君翰没那么容易放弃,所以当她放学走出校门,看到神色惊惶的他等在门口时,并不感到惊讶。
她全身一绷,像看见最值得畏惧的敌人,她将指甲掐入掌心,利用那些微的痛楚提醒自己坚定决心,绝不能心软。
「晓风!」冯君翰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一看见她出来,立刻露出安心又喜悦的笑容,用力挤过宛如过江之鲫的学生人潮,朝她奔来。
「你来做什么?」贝晓风假装没看见他欣喜的表情,用非常冷淡的口吻询问。
「我来接妳,晓风!妳知不知妳先前那样跑掉,我有多──」
「你为什么要来接我?」贝晓风装出不耐的表情,打断他的话。
「我……」冯君翰迟疑了。他犹豫着,该不该在此时坦承自己对她的心意?
要不要告诉她,他的心意始终未曾改变,他和当初相恋时一样──不、甚至比当初更爱她!他知道,自己愈来愈爱这个外柔内刚、坚强独立的小女人。
但是看看她冷得宛如十二月寒冰的面孔,他想或许现在不是表白的好时机,改天再说可能会比较好。
于是他笑了笑,以一贯的说法回答:「我们是朋友啊!顺道来接妳,也没什么不对吧?」
朋友?还是朋友?
只是朋友──
贝晓风崩溃了,她猛然扭头,愤怒又冷漠地看着他。「那么你这个朋友做得未免太多了!我不需要像你这般尊贵的朋友,我高攀不起,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说完这句话,眼泪也几乎跟着掉下来,她逃避地转过头,快步跑向公车站。一部公车正好要开走,她不顾一切攀着车门旁的把手,赶在公车关门前挤上车。
而冯君翰呆愣了好久好久,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晓风说──她说──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他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眼神透着坚定、决然的冷漠,就像她再也不想看见他!
「不!」冯君翰恐惧地大喊:「不──」
他不要失去晓风!
从他回头试着挽回她开始,他的心就没有安定过,因为她总表现得如此淡漠疏离,就像一只高飞的风筝,虽然他强把线头缠在自己手上,但是他没有一刻敢转开视线。他必须牢牢看好她,深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一去不回头。
他总是时时刻刻担心,怕她随时会离开他,连对她提出复合的请求他都不敢,深怕一旦触及那条线,这段脆弱的感情就会被炸得尸骨无存。
如今他最恐惧的事发生了!她要离开他了,他感觉得到,她像断线的风筝,再也不回头……
「晓风!」他狂吼着,疯狂转身寻找贝晓风的踪影。
这时他才发现她已经奔离,头也不回地冲上公车,她的背影那般纤细美丽,却也那般冷然绝情。
「不!不要──」他心绪大乱地跳上车,油门踩到底,追向逐渐驶远的公车。
「晓风!晓风──」他狂乱地开车在公车后头狂追,路上的驾驶以为他是失控的疯子,纷纷闪躲逃避,一时间煞车声、轮胎磨地声、尖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交通乱成一团。
冯君翰承认自己疯了,她想离开的念头,让他彻底疯狂。
不一会儿,他性能极好的进口轿车已追上公车,并与公车保持平行状态,他摇下车窗探出头,声嘶力竭地朝公车大吼:「晓风!晓风──」
公车司机歪头看看车侧的疯子,皱起眉头,右脚也在煞车板与油门之间徘徊,似乎在考虑要停下来,还是加快速度摆脱他?
司机想了一会儿,转头问车上的乘客:「谁是晓风?」
霎时间整个车厢一片骚动,你看我、我看你,大家议论纷纷,却谁也不知道哪一位才是「晓风」。
贝晓风忍住面颊的窘红,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往人群里躲。因为太过尴尬,所以她根本不敢承认,自己就是妨碍交通的罪魁祸首。
贝晓风真的没想到向来斯文的冯君翰会这么疯狂,居然一路猛追公车还放声狂喊,就算想让她一夕成名,也不用这样吧?
「没有这个人吗?」司机问了半天没人承认,只好踩下油门加速。
然而公车一加快速度,穷追不舍的轿车也立即加速,一大一小两辆车,继续维持平行的状态。
贝晓风虽然很怕被冯君翰发现她的踪影,却又忍不住探头往外看。
他这样疯狂乱开车很危险耶,要是发生意外怎么办?她心中满是忧虑。
「啊!小心车──」
忽然,她看见一辆大卡车从对向驶过来,与公车并排的冯君翰占用对向车道,大卡车猛按喇叭及闪光灯要他闪开。
眼看着就要撞上,冯君翰立刻减慢车度闪到公车后方,在大卡车司机的连天咒骂中危险逐渐远离,冯君翰立刻又开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狂吼狂叫。
「晓风──晓风──」
贝晓风呻吟了声,丧气地闭上眼,懊恼地自问:他就是不懂放弃吗?
就在这时,车上的乘客忽然惊叫起来,紧接着车外传来砰然巨响,贝晓风探头向窗外一看,已经不见冯君翰的汽车踪影。
发生什么事了?她慌张地挤向后方,并且极力拉长脖子往后看,看见两辆汽车横在马路中央,从方向研判,刚才的巨响就是两车相撞的声音。
同时她也认出其中一辆,就是冯君翰的车!
他发生车祸了?!
老天!他要不要紧?贝晓风又惊慌又恐惧,再也顾不了什么,慌乱地推开挡在前头的人,冲到公车司机身边,气喘吁吁地对他说:「请让我下车!」
「现在?」司机不怎么情愿地转头瞄了她一眼。
「拜托你,快让我下车!」她大吼。
他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她急得都快哭了。
「好啦好啦,这么凶做什么?」司机莫名其妙地靠边停车,车门才刚打开,公车都还没停稳,贝晓风已一个大步跃下车,转头朝后方奔去。
满车的乘客连同司机呆呆看着她快步跑离,头上满是问号。
这是在拍戏吗?怎么今晚遇到的每件事都像连续剧一样,就连人物也好看得像电视演员。
「啊!」不知道是哪一个人突然想到前后的关联性,发出惊讶的大吼:「我知道了,她就是晓风啦!」
「喔──」车上立即响起一片了然的呼声。
这下大家总算明白,刚才演的是哪出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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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翰!」
贝晓风快步跑向撞成一团的汽车,焦急地猛拍车窗。
「小姐,妳认识车上的人?」另一辆车的驾驶看来并没有受伤,并且已经下车查看情况。
他可能也吓坏了,一看到贝晓风就抓着她呱啦叫嚷:「我不是故意撞他的,是他违规驾驶我才会撞上去,真的不是我故意撞他──」
贝晓风这时候哪有心情听他说这些?她只挂念车上的人有无大碍。
这边车门打不开,她绕到另一侧,低头从被撞花的车窗玻璃望进去,看见冯君翰趴在方向盘上,紧闭着眼,看来像昏过去了。
他的额头上有道鲜红的血痕,正顺着发鬓缓缓流下。
他受伤了?!
贝晓风慌乱又惊恐,眼泪当场落了下来,她转过头焦急地朝四周的人求救:
「拜托你们──打电话叫救护车!」
第九章
英挺的男子平静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神采飞扬的瞳眸,略显苍白的双唇紧闭着,饱满宽阔的额头缠着好几圈绷带。
他睡得很沉,呼吸又轻又浅,如果不仔细去听,可能听不到。
贝晓风神色紧张地坐在床沿,双手握着冯君翰的左手,万分专注地凝视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医生已经保证过他只有头部轻微外伤,虽然还需观察有没有脑震荡,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从发生车祸至今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他一直没有醒来,所以她好担心,不时俯身趴在他的胸口聆听他的呼吸声。
唯有听见那规律而平稳的呼吸声,她才感到安心,知道他不会突然离开她。
忽然,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只见他紧皱着眉头,嘴里发出咿唔声,大手举向空中,慌乱得想要抓住什么。然后他狂吼一声:「不要──」
接着,猛然睁开双眼。
「君翰!君翰,你觉得怎样?」贝晓风立刻凑近他,欣喜又小心地审视他的状况。
冯君翰惊魂未甫,定定地凝睇她好一会儿,才用恐惧颤抖的声音轻喊道:「晓风?」
「嗯!我在这里。」贝晓风握紧他的手,让他感受她手心的温度。
「我做了一个恶梦。」他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像怕她跑掉。
「什么样的恶梦?」贝晓风仔细观察,他的脸已逐渐恢复血色,力气也很大,看来应该不要紧了。
她微微笑了,感到安心。
「我梦到妳不理我,冷漠地掉头走掉。我拼命叫妳,妳怎么也不肯回头,我一直追一直追,妳却还是毫不留情地走开。」那幅景象,将他从梦中吓醒。
「我以为……妳打算就这么离开我,永远永远不再见我。」他苍白的唇微微颤抖,瞳眸中的深沉绝望让人心疼。
贝晓风沉默了,他所说的应该不是梦,而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才对!
她垂下眼眸,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知道他没有大碍之后,因他受伤而暂时忘却的理智在此时回到她脑中。
「你没事就好!你再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打电话通知你的家人来照顾你。」她从椅子上起身,准备去打电话。
「等等!妳不要──哎!」他猛然坐起来想拉她的手,却因为拉扯到伤口,痛得忍不住低喊一声。
「小心一点!你的头受了伤,不能做这么激烈的动作。」贝晓风大惊,连忙转身奔回病床边。
「我的头……受了伤?」冯君翰面色疑惑地伸手摸摸额际的伤口。「难怪我觉得头有点痛。」
「医生说只是皮肉外伤,但是要观察有没有脑震荡的现象。」贝晓风轻柔地解释。
他摸着伤口,沉默一会儿之后,突然问:「我是怎么受伤的?」
「你不记得了?」贝晓风惊讶地看着他。
冯君翰静静地摇头。
「就是你……疯狂追逐公车,然后出了车祸。你不记得这些事?」贝晓风震惊万分。这──不可能吧!
冯君翰还是摇头,还一脸纳闷地问:「我干么追公车?我要搭车吗?」
「当然不是!」如果不是现在情况不对,贝晓风一定会笑出来。「就是……像你梦见的那样,你在后头叫我,但是我不理你,你就开着车猛追公车,后来出了车祸……」她大略简述这场惊险刺激的意外事故。「这些你也不记得了?」
他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妳为什么不理我?我们吵架了?」他好像不太关心自己的伤势,净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重点不是这个──」贝晓风无力地咕哝。他有没有内伤,比他们有没有吵架重要吧?
「我去问问医生!如果你忘记某些事,就表示你的脑子可能受伤了。」她转身欲走。
「不要!」贝晓风转身欲走,冯君翰却不顾自己伤势,突然跃起抓住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晓风,不要离开我!」
他像害怕母亲离去的小孩,死也不肯放开他的手,贝晓风也拿他没办法。幸好医院是个人性化的地方,床头有个叫做服务铃的贴心设计,只要按下它,护士小姐就会立刻赶来。
她只好按下服务铃,请护士小姐通知医生过来。
为了找出他片段性失忆症的原因,医生把他推入检查室,在他的头上贴了一堆贴片,然后打开连结的仪器,滴滴嘟嘟地检测,还把他送进像太空舱的机器里,做精密的计算机断层扫描,但还是找不出他失去片段记忆的原因。
「奇怪!脑部既没受损,脑内也没有血块淤积,检测数值又完全正常,怎么会无缘无故失去部分记忆呢?」医生对着一长串数值猛嘀咕。
偏偏冯君翰就是记不得某些事,就像储存在脑部记忆的数据库完整地被抽走其中一块,他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事,甚至连他们已经分手的事也不记得了。
最后医生只能说:「可能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影响吧!」
记得冯君翰乍听到他们已分手时,表情就像吞下一颗生鸡蛋。
「妳说什么?!」
「我们其实已经分手了,而且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她老实告诉他。
「我们分手?妳别随便吓我!我那么爱妳,怎么可能呢?」冯君翰哈哈干笑两声。
贝晓风粉腮微红,但还是坚持自己没有说错。「这是真的,我们确实已经分手了,我没有必要骗你!」
「好!那妳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分手?」他气定神闲地问。
「因为……因为……」贝晓风支吾了半天,才尴尬地告诉他:「因为我撒谎骗了你,你很生气。你一直以为我是富家千金,其实我只是普通人,而且家里很穷,也没念过英国什么大学,目前还在半工半读念夜大。」
她简略地交代那段过去,深以自己曾经撒下漫天大谎为耻。
冯君翰定定凝望她脸上窘迫不安的神情,沉吟了好一会儿,反问她:「妳是说我因为妳不是千金小姐而勃然大怒,然后就跟妳分手了?」
「呃……简单说来,是这样没错。」
「不可能吧!」他抚额大笑。「我不是按着上流社会的名帖找上妳,然后开始跟妳交往的吗?」
「当然不是!」她摇晃小脑袋。「我们是在精品店偶然相识的。」
「那不就对了?既然我不是因为妳的『名气』找上妳,又怎么会为了妳没有『名气』而抛弃妳呢?」
他说得理直气壮,又颇有道理,连贝晓风都几乎认为是不是自己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