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娘身体健康,孩儿再辛苦也不苦。」年靖春跪在床榻前,握住年老夫人的手,见娘终于肯走出伤痛,他感动不已。
「唉……」年老夫人含泪笑了,「你这孩子,都娶妻了,还这么轻易屈膝,不怕你娘子笑话你么?」
「娘,相公是太高兴了,我会回房再好好笑他的。」甄富贵搭腔。
「娘,您瞧,富贵就光会欺负我这个为夫的。」
「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哦,娘您这么英明,一定不会让人欺骗了。」
「她是我娘,当然帮我啰!」
「娘也是公公的娘子,一定知道你们父子一个德性。」甄富贵一说出口,便知失言,她咬着下唇,「娘,对不住……我……」
「哈哈哈……」年老夫人放声大笑,「你们啊,都成亲了怎么还像小孩子呀?」
一见年老夫人笑,年靖春与甄富贵也相视一笑,两人的手悄然相握,眼神悄悄传递着只有彼此方能了解的话……
第十章
「富贵,妳在做什么?」年老夫人一早出屋,便见换上男装的甄富贵正在她屋外的花园忙进忙出。
「娘,早。」甄富贵一看见年老夫人,忙起身一福。
「早,妳比我还早呢!」年老夫人看了看天色,慈祥地问:「妳这么早来,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到底在做什么?」
「娘,我在种花。」甄富贵正在翻土,把五年未整的花园整一整。
「种花?啊,对,妳家是种花的……」年老夫人望着甄富贵忙得不亦乐乎的模样,不由得怀念道:「以前妳公公也老是这样,种花种得自己一身脏。」
「富贵前来种花,没有事先请示过娘,希望娘您别介怀。」她为了让朱丹得以健康成长,才会动手整理,但她一见到娘才想起自己尚未请示过她。
「无妨,我想老爷也不愿见这花园荒芜的。」年老夫人走近甄富贵,取出条手帕为她擦拭额头冒出的汗水,「劳烦妳了,我不会种花,琴棋书画也不太会,唯一可取的,就是骑术与算术,老爷常笑我的女红差。」
「相公也是,老拿我的成品笑我。」她婚后有找时间练习女红,只是成效不彰。
她似乎天生与针线犯冲,衣服的破洞补得歪七扭八的,还有许多失败的囊袋与荷包,多到她都不敢拿出来献丑,偏生相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在笑完她的成品后,便献宝似地带着到处现,有人问起,他还喜孜孜的说是她缝的……
「看来我们婆媳俩手都不巧。」年老夫人的笑容更加柔和,忽地,她的目光落至朱丹身上,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很深很深的情感就这么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蹲在朱丹面前,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甄富贵见年老夫人望着朱丹的表情十分温柔,心中猜想年老夫人是否察觉到什么。
染……染裳!朱丹醒了,正唤着年老夫人的名字。
年夫人伸手抚了抚朱丹的芽叶,「富贵,这是什么花?」
「牡丹。」
「是牡丹啊……」年老夫人心头那异样的情愫依然滞留,未曾消散。「不知道他会长出什么样的花?」
染裳……染裳……朱丹努力唤着,但年老夫人依旧没任何响应。
「别唤了。」甄富贵忍不住阻止。
年夫人面带疑惑地看着甄富贵,「怎么了?」
「没什么。」甄富贵连忙挤出个笑容。
染裳,染裳……朱丹仍不停地唤着,唤得那样的专注与深情,让一旁的甄富贵不忍再阻止。
「哦。」年老夫人转回头继续看着朱丹,着了迷似地凝望着,她忽地一皱眉,「奇怪……」
「怎么了?娘,您哪儿不舒服?」甄富贵见年老夫人伸手抚住心口,关心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突然有人在唤我。」年老夫人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从我嫁给老爷后,就只有老爷会唤我的名,方才……我以为老爷在唤我。」
甄富贵闻言一愣,心头一阵起伏,想说些什么,但话语却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深吸口气,道:「娘,您有没有兴趣?想不想试着照顾这株牡丹?」
「嗄?我不行的……」年老夫人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与眼中的光采出卖了她的真心。
「种这株牡丹很简单的,只要娘您爱他就足够了。」甄富贵笑道,「他唤朱丹,您试着唤他的名字看看。」
「朱丹!」年老夫人一惊,「妳说他唤朱丹?」
「是。」甄富贵见年老夫人脸色大变,有些不知所措。
「朱丹是老爷的名字……他总不让我唤他相公,要我唤他的名。」
啊……原来如此。甄富贵恍然大悟,她望着朱丹,终于明白他与年老夫人的牵系是如此的牢固不易斩断。
「那可真是巧呀,娘,您要不要唤唤看?」
年老夫人在甄富贵鼓励的目光下,开口唤道:「朱、朱丹。」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年老夫人一唤,朱丹的幼芽似乎又长大了些,「咦?富贵,他、他长大了!」
染裳,我要为妳开最美的花……朱丹的声音听起来比前几天有活力。
甄富贵眼眶突地一红。娘一个轻唤,竟能让他活力百倍,而娘似乎也与朱丹心有灵犀,虽然娘以为是错觉,但她知道,那是朱丹的深情,方能穿透一切,让娘听见。
「娘,您要不要试着种看看?」甄富贵眨眨眼,将泪意眨掉,再问。
「好……」年老夫人露出美丽的笑容,答允。
朱丹喜悦地晃动了下,但只有甄富贵看得见。
「娘,那明日开始,朱丹就交给您了。」甄富贵瞥眼朱丹,语带哽咽地说。
「富贵,妳怎么了?怎么要哭要哭的样子?」年老夫人不谙内情,只觉甄富贵似乎遇到什么伤心事,「妳同春儿吵嘴了么?」
甄富贵摇摇头,低头拭去蓄积眼底的泪。
「春儿这孩子,打小因为毁容,个性称不上太好,长大后就爱耍嘴皮子,不过个性倒稳重不少。若妳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千万别搁在心底,娘支持妳同春儿吵嘴,有时候不吵他不会知道妳的心事。」年老夫人拍拍甄富贵的手背,挽住她的手,道:「走,陪娘吃早点,花园的事,我明天一起帮忙。」
「嗯。」甄富贵含笑点头。
花园里一阵清冷的风吹过,唯有朱丹傲然挺立,那青葱绿芽成了园中唯一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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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啊,朱丹竟然就长大了,相公,你说,这不是很好么?」甄富贵一边说一边仰头寻求年靖春的认同,「而且朱丹正好是公公的名字,这样娘照顾起来必定更开心……」
年靖春将她的头扳正,「看铜镜。」他拿正着梳子替甄富贵梳开纠成一团的发,动作十分轻柔,但还是不免会扯痛她。
「噢!好痛……」
「谁让妳不肯让万紫替妳梳好头再去花园种花。」那发丝万紫使尽气力也梳不开,原本在一旁翻阅账本的年靖春看不下去便接手。
「人家急嘛!而且今早我睡迟了,我不好意思让娘等我。」甄富贵嘟起红唇,责怪地瞥眼正在跟她的发丝缠斗的相公,「都是你!」
「我怎么了?」年靖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终于将甄富贵的头发梳开,他拿着梳子替妻子梳顺发丝。
「要不是你昨晚跟我讲那些有的没的,我也不会睡迟。」甄富贵想到就气。
昨天晚上年靖春用他过往的相亲经验吊足她胃口,结果她什么也没听到就因为「研究」得太认真而累到睡着,隔天早上才会睡迟了。
「娘子,分明是妳体力不继,还怪我。」年靖春梳好发,搁下梳子,「好了。」
「你是妖怪!明明白天奔波来奔波去的,晚上还那么有精神。」她花房、年家来回跑就已十分疲累。
因为年家与甄家花房几乎隔了一座长安城,若她与年靖春出门的时刻错开,她便只能乘轿,可她并不喜欢乘轿,因为每回只要轿子一停,她整个人都差点跌出轿外,事实上,这样的情形也的确发生过一两次,为免甄富贵直接摔出轿,年靖春便命人在轿门加了个门坎,结果证明这只是多此一举,不过让甄富贵跌得更惨罢了。
「因为我是男人啊!」
年靖春揽腰抱起她,惹来她一声惊呼。
「相公,你干什么?」
「上床睡觉。」年靖春将她放上床,自己则拿了未看完的账本,坐在她身边翻阅。
甄富贵还未有睡意,见相公正在处理公事,也不想太过打扰他,只调整姿势,趴在他的腹上,「相公啊……」
「嗯?」
「你想公公是爱娘的么?」在她眼中,公公的行为太执着,很恐怖。
「当然。」年靖春搁下账本,看着他妻子,「我爹和娘,是我见过最相爱的夫妻。」
「所以公公去世后,娘才会那么伤心。」甄富贵想了想,笑出声来,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在想什么……」
「妳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年靖春挑眉。
「没、没什么。」这几天娘与公公的事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没什么妳会这样问?」年靖春比甄富贵想象中的还要了解她。
她眼底掠过一抹心虚,「其实,我有事没同你说……」
「什么事?」年靖春眉挑得更高了。
「嗯……」甄富贵迟疑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就是……」年靖春等着下文,但甄富贵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我说不出口。」
「无论是妳其实是男儿身或者真正的妳有三头六臂,我都不会休妻,所以说吧!」年靖春笑着点点她的鼻尖。
「我是女的,我只有一颗头、一双手臂,你当我是妖怪啊!」甄富贵恼得搥他。
「所以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年靖春大笑出声。
她真会被年靖春气死!她起身,先狠狠踹了下他才开口:「娘的居住不是闹鬼么?」
「嗯。」即使提到闹鬼一事,年靖春眼中的笑意仍在。
「那个鬼其实是……」说到这儿,甄富贵又停住了。
「说吧!」年靖春双手环胸,催促。
「他其实是公公……」
「我爹?」年靖春一愣,指着自己。
「对,他长得很像你。小兄弟……就是染裳牡丹原本的花精,开口老爷闭口老爷的,而那个鬼又不时唤着娘的名字,我才发现……发现他是公公。」
「原来如此。」年靖春讶异过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你一点也不惊讶么?」甄富贵因年靖春的反应太过平淡而惊问。
「我很惊讶。」年靖春承认他的确颇感讶然,但细想,若鬼是他爹,那么娘这些年来生病,几度垂死,说是他爹造成的也不为过。
「那、那……」
「富贵,我虽然讶异,可如果妳明白爹对娘的执着爱意,就会像我一样冷静接受了。」
甄富贵眼中满是疑惑。
「我爹在世时,不能一刻不见娘,因此他常带着娘到处跑,娘一不在,他便精神恍惚,什么事也做不了。」年靖春伸手轻抚甄富贵的脸颊,「娘一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我、年叔还有其它管事,都早已习惯商讨公事时我娘在场,他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甄富贵陷入沉思,「难怪公公死后,还执意要带走娘。」她陡然打了个冷颤,偎进年靖春怀里,「好可怕的情感……」
「习惯就好。」年靖春笑道,「我从小看到大,觉得那样的爱才是爱。」
「我爹娘也很相爱,我娘早死,我爹还为她守身至今,未曾续弦。我小时候还曾经缠着我爹说长大以后要嫁给他。」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
「那可不成,妳是我的娘子。」年靖春亲亲她的额头,搂着她。
「相公,我们会像公公跟娘还有我爹我娘一样,很爱很爱彼此么?我很喜欢相公,可是我……」
「我也很喜欢富贵妳呀,不,该说喜爱,我很喜爱妳。可是我也无法像我爹跟岳父那样,我不知道若是妳死去,我会不会续弦,我也无法想象若我死了,我还会不会执意留恋人世……妳会觉得我无情么?」年靖春突然如此问。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无法想象富贵死后,他的日子会少掉多少欢笑。
甄富贵摇摇头,「不会,因为我也是。」只是她无法想象少了年靖春的日子,她该怎么过活。
年靖春抱紧甄富贵,笑得开怀,「我们真是天生一对呵!」
甄富贵但笑不语,用力回抱,她合上眼,觉得没有一刻比现在满足。
年靖春则重拾账本,继续翻阅。
两人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甄富贵若无法爱年靖春,那么,她的本命牡丹又当如何育出?育不出本命牡丹,甄富贵的性命能保住么?
这个问题竟在两人相互表白心中感觉的这一刻被忽略了,在将来的几年,也被彻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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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立春一过,年靖春便带着甄富贵一道回洛阳,一回洛阳,甄富贵便收到甄家管事的急书,要她携同年靖春先行逃难。
甄富贵一看完信,马上脸色大变,她捏紧信,拉着相公就想往外跑,「快逃,不走来不及了!」
「洛阳平平安安又没什么大灾难,为何要逃?」年靖春不明所以。
两人还来不及跨出门坎,年全即现身报讯,「主子、夫人,有客求见,说是夫人的亲戚。」
「哦,那快请。」
「等等!」甄富贵尖叫一声,「等等,先别去,我……我们要逃才行,我们要快逃!」
「富贵?」年靖春很少见甄富贵如此惊慌,往日她即便遭遇生死大事,也是喊个几声「我不想死」,大哭一场后就算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富贵如此惶恐。
「夫人?」
「你去同客人说我们尚未回到洛阳。」她可不想一到洛阳就让相公给那些人形野兽吃了。
「可是……」年全才刚启口,便教人打断。
「我说贵妹妹啊,妳就这么厌恶我们么?连一面也不想见哪?」一群男女,约莫五人,男的丰神俊逸,女的丰美艳丽,未请即入大厅。
与这些人一比,甄富贵相对之下平凡许多。
「甄浩仁,你怎么也回来了?」甄富贵一见到那开口说话的男人,便往前站,将年靖春护在身后。
「啧啧,小贵儿,妳怎么能同妳堂兄这么说话呢?咱们一到洛阳,听说妳嫁人了,就很好奇到底是谁娶了我们家小贵儿……」甄浩仁手执一柄扇,摇啊摇的,好不悠闲。
「是我嫁人又不是你,你好奇个什么劲?」甄富贵后退一步,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双手扠腰,挡在她相公身前。
「贵儿,我们是关心妳呀,怕妳被人骗了,妳怎么不等我们见过那人再成婚呢?」一名不笑也像在笑的女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