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张伯会载卫琉昉去上班,卫梁宣则待在家里帮卫梁宣打扫屋子。
由于卫琉昉不喜欢有太多人在屋子里,因此只有聘用徐妈,但徐妈已五十多岁,卫梁宣为免她太过劳累都会帮着做事。
久而久之,徐妈就真的把他当作儿子。
「阿宣,最近我发觉先生比较会笑了呢!」
正在切菜的卫梁宣停下手,回头问:「有吗?」卫琉昉在他面前总是板着睑。
「连老张都这么说,他说先生坐车子的时候,不再专心看公文,有时候都会望着窗外露出傻笑呢!」徐妈眉开眼笑地说,她待在卫家也好几年了,多少也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傻笑?「喔。」卫梁宣没有亲眼见到,无法反驳徐妈的话,只好随便应了声。
假使卫琉昉真的有笑,却不在他面前表现,可见仍对他有顾虑,无法交出真心,若是如此,他亦无话可说。
「而且老张还说先生每天往返台北高雄上班,可能是因为你的缘故吧?既然十几年没见了,先生恐怕也惦记着兄弟感情,才会这样每天来回上班呢!」
「大哥不是在高雄总公司上班?」
「先生在台北有分公司,高雄总公司留给他的堂弟管理,自己则在台北工作。」
听完徐妈的话,卫梁宣心底浮现了怀疑。
这一点都不符合经济效益,为何卫琉昉却愿意这么做?如今他已不敢奢望他是为了自己,那么又是为什么?
无论如何,这样两地奔波总是耗时又耗力。
晚餐时间,卫梁宣便把他的想法对卫琉昉说,怎料卫琉昉听不进去,反问他:「这里是你家还是我家?」
卫梁宣眉心蹙了一下,随即又呈现平静无波的神情。「我可能管太多了,不好意思。」他记得卫琉昉不爱听他说对不起,因此他改说「不好意思」。
最后两人默默吃完饭后,卫梁宣走进厨房洗碗。
卫琉昉站在客厅里望着厨房,心中无限感慨。
刚刚他之所以会动怒,全是因为卫梁宣竟然不了解自己每天往返上班的用意何在,他不过是想见他一面而已,难道他一点都不晓得?
卫梁宣说要补偿他,真的是想当他的家人而已吗?但他要的绝对不只是家人的关系!
深夜,卫琉昉独自坐在客厅里,望着早已没有在播放节目的电视,灰茫茫的屏幕是屋内仅存的亮光,桌上则摆着一杯装有褐黄色液体的透明杯子。
卫梁宣走下楼时,见到这情形,便上前把电视关掉。「怎么还不睡?」
卫琉昉抬起无神的眼眸凝睇卫梁宣,静默无言。
「你喝酒?」
「我已经不喝酒了。」经过方雅沁的事情后,卫琉昉戒了酒。
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卫梁宣,同住一屋檐下,他们俩之间也没有人能阻止,距离看似拉近,为何他却有股更强烈的失落感?
卫梁宣拿起杯子喝了一点,方知杯内是茶,他仍不解地再问:「你坐在这里喝茶做什么?」
「假装它是酒,看能不能喝到醉。」最好醉到一觉到天明,别让他再满脑子部是卫梁宣的身影。
爱不到、得不到,他的心全揪在一块,好苦、好苦。
「自欺欺人吗?」卫梁宣笑了笑,他认识的卫琉昉可不是这种人。
「也许吧!」卫琉昉没有反驳这句话。
或许他真的在自欺欺人,卫梁宣就在他面前,他却失去爱他的勇气,因为他也被折磨十几年,身心都受了重伤,会害怕付出后得不到应得的响应。
对于爱情,他仍不以为默默付出就是爱,一旦他付出,也坚决收回应得的报偿。
因为害怕,所以退缩,但他还有几个十几年可浪费?
假使有天他或卫梁宣就像方雅沁一样突然辞世,是不是又得继续后悔?
都已走到这地步,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
为了赌一口气又能到坚持到何时呢?
卫琉昉伸出手,毋需开口,卫梁宣有默契地自动握住他。
「你以前对我有许多承诺,可从来没有一次做到,你说我能再相信你吗?」
「可以。」卫梁宣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
「为什么你以前没这么笃定?」
卫梁宣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因为当时他除了「对不起」之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琉昉捧起他的脸,「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再不把握,我真的到死都不会原谅你了。」
「你说。」
「我不管你以前爱过多少人,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只爱我一个,只能待在我身边,你能做到吗?」卫琉昉的手微微发抖,因为他实在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勇气再承担卫梁宣第二次背叛。
「你还爱我吗?」卫梁宣一双漾满柔情的眼深深望着卫琉昉。
无法招架热情的眸光,卫琉昉向他坦承:「我爱你。」
「除了我母亲以外,雅沁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对她是亲情胜过爱情,而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会爱的男人……昉,我真的很爱你!」这是卫梁宣第一次开口给予承诺。
卫琉昉听了,难以自制地落下泪。
等了二十几年,他就为了等这句话而已、就为了等这句话哪!
卫梁宣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盼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了!
卫琉昉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激动地痛哭了起来,他的伤痛、他的嫉妒、他的忍耐,全都在今天尽情宣泄。
两颗心终于贴近了,是梦吗?
如果真是作梦,他宁愿在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因为他爱卫梁宣实在是爱得心力交瘁了。
***
翌日,卫琉昉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蓦然想起他和卫梁宣昨夜在沙发上相互依偎睡着。
循着声音,他来到厨房看见卫梁宣的背影,毫不犹豫地抱住他。
「你醒啦。」
「你没走。」
「除非你要我走。」
「别走,留在我身边。」
卫梁宣含笑地把第二颗煎好的蛋放在盘子里。「吃早餐了。」
「梁宣,你还没回答我,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吧?」
「我昨晚就已经答应了,你要对我有信心。」
「你让我很不安。」
卫梁宣笑笑地说:「你才让我不安,你的绯闻总是占满了各大杂志的头条。」纵使卫琉昉年纪不轻,魅力依然如往昔,没有因为年纪增长而有所减损。
「对不起。」卫琉昉为他过去的荒唐致歉。
「我从没怪过你。」他只是有些嫉妒而已,「早餐做好了,先吃吧。」
卫琉昉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梁宣,等我把台北的事情处理完毕,我们一起住在高雄好不好?」
前阵子,卫琉昉去见了卫棠希,为了儿子和分公司的事情而必须暂时留在台北,他想把儿子训练到某个程度后就回高雄管理总公司。
「好,就我们两个人。」卫梁宣再次许下承诺。
第十章
四年后
卫琉昉辞去徐妈和司机,卫宅里只剩下他和卫梁宣两人。
早上,卫梁宣会先把家里稍微整理一番,下午到总公司帮卫琉昉,下了班便与他一起回家,生活平淡却是他们两人最想要得到的幸福。
星期日早上,卫琉昉的堂弟卫律滔前来拜访。「嗨,梁宣,堂哥在不在?」
「律滔,星期日还要上班,你不累吗?」在卫琉昉的所有堂兄弟里,他只喜欢卫律滔,因为他有能力、有胆量,虽有心机但不至于令人反感。
「没办法,谁教我领人家的薪水,自然得为人劳心劳力。」卫律滔摆出一副万分感叹的模样。
卫梁宣却看得出来他乐于接受工作与挑战,难怪卫琉昉会特别拔擢他。「我觉得你倒是乐在其中。」
「没办法了,身陷泥淖里,只好自求多福啰!」
「他在书房,我先出门了。」
「我谈一下公事很快就会走,你不陪他吗?」
「我看他会比较喜欢你陪伴。」他清楚卫琉昉一谈到公事就相当严肃。
「好吧,再见!」卫律滔朝着他摆摆手,便进入书房。
卫琉昉在书房已等他许久。「事情怎么样了?」
「上次你在欧洲挡了人家财路,这次他们来报仇。据可靠消息显示,他们找上几个黑手党的杀手,这次去法国要小心杀手。」卫律滔带着兴味地说,好像不在乎卫琉昉的生命似的。
卫琉昉沉思片刻。
「对了,堂哥,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突然来访,似乎打扰你跟梁宣的相处了呢!」卫律滔挑挑眉,压根儿没有反省的意思。
卫琉昉冷眸一瞥,严厉之色自然不在话下。「你说什么?」
「我说天底下没有绝对的秘密。」卫律滔笑得毫无城府。
「你知道什么?」
「你希望我知道什么呢?」卫律滔耸耸肩,佯装什么都不知情的无辜样。「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记住,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卫琉昉冷冷地出声警告。
卫律滔反问:「如果我不聪明,你会把我留在身边吗?」他清楚卫琉昉也是有意栽培自己,既然对方是好意,他又何必推拒。
卫琉昉轻哼一声,「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好了,你还有事吗?」
卫律滔走到门口,故意停下脚步说:「我还挺喜欢梁宣的,希望你别让他孤老终生。」说完,他关上门离开书房。
晓得卫律滔是真心关怀,卫琉昉也谨记他的提醒。
好不容易才与卫梁宣有新的生活,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
「后天我要去法国几天。」在餐桌上,卫琉昉临时向卫梁宣提起这件事。
「什么时候回来?」卫梁宣有点意外卫琉昉怎会在出国前两天前才跟他说,但他也没明显表示出自己的疑惑。
「最慢一个礼拜。」
「需要我跟去吗?」他已经跟卫琉昉出国几趟了。
「不用了,这次的事情很简单。」
「那你自己小心点。」
卫琉昉笑了笑,「放心吧,这里有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琉昉,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的。」
「我看你表情不太好,才想逗你笑。」
卫梁宣叹了一口气,缓声道:「你幸福,我才会打从心底开心。」
卫琉昉握住卫梁宣的手亲吻。
「梁宣,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是幸福的;不过倘若我比你先死,我希望你要好好活下去。」
「琉昉!」卫梁宣有些动怒。
「听我说,这是很现实的事情,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才对。」卫琉昉眼底满是不舍。「我能吻你吗?」
卫梁宣不语,两人间的距离慢慢拉近,最后唇办相贴,交换了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梁宣,我爱你。」
两天后,卫梁宣送卫琉昉搭机,接下来的每天他们都会通电话保持联系,到了第四天,卫梁宣却失去了卫琉昉的消息。
直到他看见国际新闻说法国外海上的一艘游艇发生爆炸,而唯一一名死亡者是卫琉昉!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生离死别,但最绝望的莫过于这一次。
因为他只剩下他而已哪!
卫梁宣带着残存的理智,收拾简单的行李和尚未过期的签证,直奔中正国际机场。
他不相信卫琉昉会就这么死了,他绝对不信!
猛然间,他想起卫琉昉在出国前曾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是否表示他早知此行会有危险?
假使真是如此,那他不会原谅卫琉昉的!
***
卫梁宣抵达法国,便前往台湾驻法单位寻求帮忙,于是他便在驻法人员李先生的带领下,顺利地抵达游艇爆炸地点。
「卫先生,他们说可能无法让你认尸,因为整艘游艇发生爆炸,目前只能确定游艇是卫琉昉的。」
「那他们怎么就认定我大哥死在游艇上?」
「因为有人亲眼看见卫琉昉上船后就发生爆炸。」
即使亲眼目睹又如何?卫梁宣仍然不信卫琉昉已死。「李先生,请他们再找找,说不定我大哥在爆炸前就跳船了,说不定他还活着啊!」
「卫先生,警察会继续派人在附近寻找的,不过请你别抱太大希望。」李先生婉转地劝道。
「梁宣!」
听见声音,卫梁宣回头,「律滔,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是代表公司前来。」看得出卫梁宣相当紧张,卫律滔却没有表现在外,仅是拍拍他的背。
「放心,堂哥不会有事的。」真该死,他不是已事先提醒过他了,怎么还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
李先生与法国警察交谈一会儿,向他们转述:「卫先生,他们说会尽可能扩大搜查范围,不过没人看见卫琉昉下船,而且由这艘船爆炸这么严重的情况看来,加上附近海域又有鲨鱼出没,恐怕……」
卫梁宣听了,脸色瞬间惨白,双眸直直望着海上那艘已经分辨不出原本形状为何的游艇。
他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李先生,警察要花多久时间搜寻,我就在这里等多久。」发生爆炸绝不代表卫琉昉已死,他不信!
卫律滔看卫梁宣如此坚持,便同李先生说:「李先生,我会说法语,那我留下来好了,若有问题,我们会再跟你联络。」
李先生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他很想帮忙,只是事情太多,无暇分身。
等大家都离开后,卫律滔才又开口:「梁宣,快中午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律滔,你去吃吧。」
「你不吃又怎么会有体力等待呢?」
这回,卫梁宣没有开口,他的心思全都放在海上的搜索进度上。
卫律滔叹了口气,只好派自己的助理去处理所有杂事,自己则留下来帮忙翻译他所听见的消息。
在没日没夜的寻找之下,已经过了黄金搜救期,众人的希望愈来愈低,独独卫梁宣一人抱持没有看见尸体就不代表卫琉昉已死的意念,但法警也无可奈何,因为整整过了一个月,报纸、新闻都有刊登,仍旧没有卫琉昉的行踪。
最后卫家长辈也前来法国关心,在听完状况报告后,以卫氏企业不能一日无首为由,当机立断决定不再寻找,直接对外宣布卫琉昉已死的消息,也准备回台湾办理丧礼。
由于前来的是卫律滔的父亲卫亚政,卫律滔只得接受这样的结果。
而卫梁宣仅能看着救难人员一个一个离开,海上那艘游艇也被拖走,如今眼前又是一片蓝色汪洋。
他站在沙滩上,但是心急又如何?担忧又如何?
动用了那么多钱及人力,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代表什么意思,再也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非常想告诉自己——就算陆续找到属于卫琉昉个人的用品及衣物,也不能代表什么,毕竟他没有看见尸体。
但一个几乎全部的人都已承认的事实摆在他眼前,他该说什么?
揪紧的心痛得让他跌跪在沙滩上,压抑了近一个月的伤心,他都靠酒精来排解,即使夜深人静,他也哭不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