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儿点点头,她的笑意未展,但梨涡已浅浅地浮在脸上,唐捷又陷在这种似有若无的情境里,他要振作,清清喉咙地说:
“你回来之后是打算住在哪里?是不是住在亲戚家中?我帮你拿一些平常换洗衣物过来。”
三个问题,题题无解。
杨婉儿不知自己到底住在哪?她有哪些亲戚?除了顺涛表哥还有谁?她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下可怎么办?
无法可想,就别想。
杨婉儿顾左右而言他:
“唐捷,我想吃东西,你可不可以买一个面包给我?”杨婉儿打算把唐捷支走一会儿,再马上装睡,那就有一夜可以想想自己要住哪里?其实杨婉儿是根本不想思考这个问题。她要看唐捷的安排,她打算把这个问题留给唐捷烦恼。
“好,我去买一些吃的,很快就回来。”
唐捷前脚走出门口,杨婉儿立刻躺下装睡,但不知不觉中,弄假成真,杨婉儿真的睡着了。
当唐捷拎着一大袋食物回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杨婉儿沉睡的脸,脸白如春雪,玉靥如蜜,阖上的双睫柔媚地在眨动着,竟多了一股诗气。但紧抿的双唇,轻轻地颤着,唐捷看得出,杨婉儿有心事,他觉得奇怪,如此迷人的女孩,香港人是不是眼睛有点“脱窗”,否则,怎么会对她不好?
唐捷走近杨婉儿的床边,拉着椅子坐定,整理一下一个晚上发生两件惊心动魄的大事,杨家灭门血案,一定是和杨家有深仇大恨的人才会如此大费周章,杨家人口简单,惟一惹祸的可能是杨雄,但杨雄从未有任何花边新闻,情杀这个说法,应该可以省略,财杀也似乎可能性不高,杨家财物的损失只限于爆炸的损失,凶手是否与杨雄有私人恩怨?
动机是什么?
那个目击证人若没死,生命亦有危险,凶手肯定不会放过他或她。
至于江顺顺,唐捷一思及此,脸色的线条不再僵硬,他望着她那独有的楚楚可怜的韵致,内心波涛汹涌,他知道他是真的动心了,仅此浅浅的缘悭一面,唐捷冰冷的心,有一道暖流浮动着。
唐捷凝视着杨婉儿,轻叹着:“你真美!”
然后摇摇头,正欲离开病房回家时,杨婉儿突然转醒,紧紧抓住唐捷的手,嫣然一笑地对唐捷说:
“今天月色很好,很适合谈天,唐捷,你应该不会拒绝一个正在生病的女子的邀约吧?”
杨婉儿实在很害怕一个人过,唐捷回来的时候,她略有感觉,反而睡得更甜,但她忽然有一种惊蛰而转醒的感觉,果然又见唐捷要走,她是打算赖定他了,但又开不了口要唐捷留下来,只好找他聊天。
唐捷奇怪杨婉儿这种反应,虽然他乐于相陪,但是她显然是因心中害怕而再三挽留他,唐捷不懂杨婉儿到底在担心害怕什么?
其实杨婉儿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要唐捷相陪。
反正两个人就是在不明就里中一问一答,聊得很起劲,杨婉儿似乎不再讨厌话多的男生。唐捷也似乎变得如一壶达到沸点而滚烫的开水。
窗外蛙鸣蝉叫,又有几只青蛙凑热闹地在水中跳来跳去。
“噗通”、“噗通”的声音,跟“不懂”的发音也是相当。
就让一切都像“青蛙跳水”,噗通,不懂。
不懂,多美好!
雨水的声音是有点凄凉的寂寞,水滴的声音偶尔也会让人消沉,杨婉儿是被雨滴声唤醒的,她无所事事地数着窗外的雨滴,心情竟然有沉到冰河底层的难受。
她安慰地告诉自己,可能是发生一场车祸,所以心情郁郁;但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却一再否定这个答案。
每每想到自己为什么会有失忆的原因,杨婉儿总是头疼欲裂,她觉得雨水泛花,一阵晕眩。好一会儿的天旋地转,逼得杨婉儿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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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儿一醒来后,即四处找寻唐捷,这好像是很自然的反应,没看到他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房内四处晃荡搜索,杨婉儿竟在茶几、枕头边、洗手间的门及病房的门上等多处地方,发现唐捷的留言,他似乎担心杨婉儿看不到他的留言似的,到处都是他的留言条,表示要回警局处理案件。
而留言时间竟是清晨三点钟,这不就是他们聊完天没多久的时间吗!难道他一夜都没睡?把她哄睡后,还拼着命办案,刑警都是这么拼的吗?
杨婉儿盯着这些留言纸条,心中不断产生一种温馨的感觉,这个人就这么的疼爱她,心中明明有大事待办,仍不动声色地陪她度过这一晚,谈笑风生,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的失忆症,好像变得是一种很快乐的症状。
但杨婉儿心中在幸福之余,仍有一种危机感,可是这儿只是一家医院,而自己仅是一个外来客,应该平静无波,但是杨婉儿就是有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恍惚间,她有“被窥视”的心惊。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一时间,只剩她自己不稳定的喘息声,她有点毛骨悚然起来。她急促地跑出病房,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她才稍稍安心。
她甚至软弱地轻谓:“唐捷快来!”她在危急时总会想到他。
杨婉儿不敢一个人回病房,她打算在医院的大厅等唐捷来看她,她东看看,西晃晃,看见椅子上有一份今天的早报,她坐下来,随手摊开一看。
第一页即头条新闻,消息的标题是:
杨家减门血案——社会治安的死角?
底下是一段内幕的报导,略讲杨家此次爆炸案,将大一银行杨雄一家三口枪杀死亡,警方人员会限期破案,查明凶手动机云云。
杨婉儿看一个字,就流一行泪,等看完这篇报导,早已泪眼迷蒙。她觉得冷,从心里打了一个寒噤,五脏六腑已痛得移了位,头部像中弹一样,溃不成军,她失控地想冲出去让命运决定一切。
她狂乱地往前走,忽然撞到一个人,阻断了她的冲动,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为杨家人的死而如此狂乱,她是江顺顺,跟杨家无关。
但她仍伤心得失魂落魄,那是一种无力、无依的伤痛,她觉得格外的真实,好像死的是她的至亲,从今尔后仅能“独活”!
杨婉儿不断地告诉自己,她是江顺顺,她是江顺顺,她是江顺顺。
她毫无力量走回病房,在大厅中挺起腰背公然哭泣,她连哭都给人一种清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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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捷在凌晨三点钟就赶去警局,当局成立专案小组,处理杨家爆炸案,唐捷理所当然成为本组之主要成员,唐捷回到警局,先过滤一些证物后,而且召开小组会议,当然首要任务是接受上级一连串的炮轰,并且被昭告本案之“限期破案”不得超过一个月。
甚而神通广大的媒体一再追着唐捷问,是否已有锁定哪些人是嫌疑犯?是否有线索?是否能如期破案?
而且神出鬼没,避无可避。
唐捷面对这些问题,既不能说不知道,也不能透露太多,只好虚与委蛇讲一些不是重点的重点供媒体揣测,增加报纸的销售量,记者高兴,上级乐意,同事安心。
所以媒体最爱采访唐捷,又上镜头,又有文章可作,杨家爆炸案除了杨家三口是焦点人物,唐捷的知名度亦因本案突然暴增。虽然唐捷本身是不喜欢成为公众人物。
在开小组会议时,唐捷派小李访查所有与杨雄有重大交易的客户,派刘立广调查炸弹的来源……分派完毕,下令快查快办。结局只有两种,一为风风光光地领取破案奖金,接受表扬。一为惨遭舆论攻击,接受上级之处分。
大家不得不拼,因为当英雄比当狗熊好!一忙下来,唐捷忘了晨昏,逐见组员一个个归队,回报访查消息,他做了一个总整理,本案可能是典型的报复案件。
最重要的他要把“目击证人”找出来,缩短破案时间。
小李不解地问:
“唐捷,要在杨家部署放置炸弹不让人发觉很不可思议,但凶手是如何做到的?”
唐捷深思了一会儿,马上对小李说:
“明天彻底查清杨家所有的人的家世背景,工人花匠佣人全部要查清楚,从这方面着手,或许比较直接。”
唐捷不知不觉地笑,这种笑通常只出现在唐捷有预感会破案时才有的,但他一直不知,可是其他的同事看见唐捷“独家标帜”的微笑时,他们突然觉得电视新闻的镜头已对准他们,而上级正拿着一大包奖金在他们的面前,一切美好的未来正在向他们招手。
刘立广竟兴奋过度,胡言乱语:
“唐捷,我看你还是不要去当律师,不然我们这组破案率最高的纪录,可能马上易组,我们会被打入冷宫,永不翻身。”
这一席话,引起所有组员的附议,唐捷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干笑几声说:
“谢谢各位的抬举,但是我不会请你们去吃饭的。
再说我要去医院看江顺顺了。”
“看江顺顺?唐捷,你昨天有没有帮江顺顺拉她站起来?”小李贼兮兮地问。
唐捷不甚明白小李所指为何,故问:
“为什么要拉她站起来?”
“咦!江顺顺的吨位大家都知道,她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刚好套在椅子里,若要站起来,没人帮忙拉,怎么站得起来?”
小李一说完,即引起所有人的大笑,众人不知不觉都想到唐捷拉着肥硕的江顺顺站起来的影像,显然是极具卡通的效果,竞全部笑倒,肠胃打结。
唐捷一点也不想解释,打算让他们笑个够,过两天带江顺顺出场,嘿!嘿!
嘲笑的人换他做做看!
他蓦然想到为什么一般人对美丽的人与物的容忍包含力似乎比较强,纵使江顺顺真的很胖,她也需要亲友的关怀与呵护。
唐捷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离开警局,前往医院。
他的心情是愉悦的,好像是赴一场前世的相约,今生的相逢。千载难逢,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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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医院大门,映入唐捷眼帘的是,杨婉儿抬头挺胸,姿势优雅地坐在那里默默垂泪,周遭有不少人或坐或站全盯着杨婉儿看。
唐捷看着杨婉儿低眉垂泪,心竞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慢慢走近杨婉儿的身旁,轻轻地搂着杨婉儿,细细柔柔地问:
“顺顺,发生什么事?乖,不要哭。”
这不问还好,杨婉儿本来只是垂泪,一听是唐捷的声音,身心皆感软弱,从起床到现在的委屈,突然春暖花开,绿芽茁壮,一古脑儿全部欣欣向荣,她不知为什么总在唐捷面前表现她最最柔弱的一面,她总强不起来对他。
也许是唐捷给她的感觉,就已经很强势,他在时她就有不必担忧前路的“风风雨雨”的安心,明朝定比今朝美的幸福。
唐捷喔!你怎么让我足足等了一天而毫无音讯?
杨婉儿霍然站起来,哽咽地说:
“都是你不好,让我一个人在医院,我吓死了,都是你不好。”断断续续地说着,整个人则埋进唐捷的怀里。
杨婉儿是真的吓坏了,危机不一定要实质的才有惊悚的感觉,看似平静,然而却波涛暗涌的危机,才是致命的一击。
唐捷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别人不给他机会,一个约三十几岁的男子先开口对唐捷说:
“先生,你怎么可以让这位小姐一个人从早上坐到现在,而且都没有吃饭,你实在太不应该了。”
第二个开口对唐捷说话的是医生。
“唐警官,这位先生说得很对,你怎么让江小姐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里,尤其在她身上发生的,又几近是死亡的车祸。”
第三个发言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孩,是医院的护士,她觉得她有必要替唐捷仗义执言,她说:
“其实这怎么能怪唐警官,他又不是吃饱没事干,专门看病人,唐警官有很多正事要办,要维护治安。”
就这样本来是唐捷和杨婉儿的“私事”,但忽然间竞变成此家医院的“公共事务”,一堆男男女女,聚集在医院的大厅展开一场“到底唐捷让杨婉儿一人独自在医院的行为是否违背宪法?”的公开辩论赛。
甚至连医院的院长都被请出来当公证人,据闻刚好在此家医院作健康检查的政要,也被迫出来当公证人。
唐捷与杨婉儿趁此混乱之际,两人相偕走回病房,准备整理东西,速速出院方为上策。
杨婉儿惟一可整理的东西就仅是一个皮包而已。
以及一套残破不堪的黑色礼服,但杨婉儿竞东摸西摸,一再反复将皮包的东西倒出来,然后再装进去,甚且在折棉被时,更夸张地将枕头上的头发一根根地捡起来,确定没事可做之后,她又匆匆进入洗手间。
一进去将近二十分钟,毫无动静,这可把唐捷吓坏了,马上敲打洗手间的门,才敲第二下杨婉儿就自动打开门出来,唐捷就帮婉儿拿皮包打算离开,杨婉儿竞客套地拿回皮包说:
“我自己拿着就好,啊,对了!我喜欢皮包里面整齐一点,你再等我一会儿。”
杨婉儿竟又将皮包的东西全倒出来,正要再一件件放回去时,唐捷的耐心大概用完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顺顺,你是不打算出院?还是不知道出院后要去哪里?”
一语道破杨婉儿的心事,她愣了愣,脸色马上变得惨白,黑白分明的大眼中,装满不安与恐惧,泪水在眼眶中凝住,显然杨婉儿极力在忍,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什么都不对。
杨婉儿虽然部分失忆,但在她的观念与所受的教育里,她是不可以主动要求要和某位男子同住,这是一种堕落的行为,可是她现在无处可去,她只想跟着唐捷走。
走到天涯,走到海角,只要有他!
但这种话杨婉儿是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
唐捷见杨婉儿仍不言不语,且那种泪眼盈睫的无助,唐捷真想就这样带她回家,好好呵护与疼惜,可是若这样跟她说,一定会被当成登徒子,这不太妥当,但总不能就这样耗在医院里,所以唐捷又问:
“顺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困难,但你若方便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好不好?”
好是好,但开不了口。
杨婉儿仍是不语。
又过了三分钟,唐捷的耐性备受考验,他深呼吸一大!口气,拉起杨婉儿的手,走出病房,见杨婉儿没有反对之意,直接办理出院手续,转眼再看看杨婉儿,见她
仍无反对之意,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就冲出医院大门。走到车子旁,唐捷忽然想起,他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说杨婉儿从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不会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