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还在责怪自己当初没看好曼真吗?」
「你不怪我吗?当初要是我警觉一点,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
「不是妳的错,是歹徒设计引妳离开,何况最后曼真也平安回来。」
「可是,她现在却因为当时的事件变成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不自责?是她没尽好母亲的责任,这十多年,她每晚辗转难眠,都因当时自己的过失。
「可以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别再自责了!」苏立翔紧拥住妻子。「我不想曼真好起来之后,换成妳倒下去。」
她靠在丈夫怀里,半转过身,瞥着那双人影,心中起了难解的情绪。
十多年,能说放就放吗?现在的她只想着,她还能再为女儿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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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头轿车缓缓驶入巷中,悄悄地在机车行前停下。
「阿扬!」后座车窗里探出个人头,热情地向风丞扬挥手。
「妳现在能出门了吗?」他随手捡起块破布抹了抹手,迎上前去。
「我想见你。」苏曼真蹦蹦跳跳下了车,迎头便是一个灿烂微笑。「多亏你的外套,我现在好很多了。」她拉拉穿在身上的外套,果然是那天他留下的那件。「我都舍不得洗呢!」
「那不就臭死了?原来妳真的这么爱闻我的汗臭味啊?」他故意取笑她。「不过……」他的笑增加了点温柔。「能帮到妳就好。」
苏曼真也回以一笑,只是这回笑得有些落寞。她正欲开口说明此番来意,眼角却瞄到机车行内堂里躲着个人影。
那是上回蹲在阿扬身边,让她心里起疙瘩的女孩。后来几次照面,她知道她就是老板的女儿小惠,虽然没有谈过话,但她感觉得出来,小惠对她怀有敌意,而同样身为女孩的直觉,她很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
她的目光回到阿扬身上。「借一步说话,好吗?」
他点头,拿起了外套套上,回头看见小惠,交代一声:「我要出去,帮我跟老板说一下。」便随着苏曼真走了。
他们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小惠喜欢你。」她说,很突兀地扯到这檔事。
低着头的她看不见表情。
「她只是个小妹妹。」他撇撇唇。「就算她真的喜欢我,也不过是一种迷恋大哥哥的心情。」他微偏头觑她。「怎么?妳介意?还是妳发现妳跟她一样,对我也是一种迷恋?喔,不对,应该是一种移情作用才对。」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吗?」她抬眼看他。「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的话什么时候是出自你真心,什么时候是说来故意气我的。」
他只是轻轻叹息。
那天探望她回来之后,他想了又想,关于这个说喜欢他的女孩,对于他的喜欢,虽然不是一开始他以为的同情怜悯所衍生,却是一段对童年回忆的移情。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呢?更何况,她看过的人并不多,充其量,自己会吸引她,不过是因为她所接触的这么一小群人中,他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将来,等她阅历更丰富了,她会发现有更适合她的人,而,自己终究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想起这些,真是让人失落。
更沮丧的是,在这些时日的相处后,他居然一天比一天在乎她。
从没有人能引起他如此强烈的情绪,除了阿嬷跟摩托车。
跟她,从一开始的见面,她就是非要引得他心绪不宁。
初识时,对她的确是没好感,她的存在让他烦躁,而连对她的这种负面情绪都超越对其他人的,但他的恶言相向赶不走她,他从没遇过像她这么缠人的,寻常人一碰到他的冷漠钉子,便摸摸鼻子闪人,不然就是在远远的地方看他,哪有像她这样死缠活缠?
却偏偏也因此跟她牵扯得愈来愈深、愈来愈多。
无意间,对她交了心。
更发现,冷漠面具下的自己,原来也渴望受到无怨无悔的关怀与付出,而她那直率到近似鲁莽的关心竟神奇地挑动了他。
发觉自己的沦陷,他没有懊恼,只是他也不奢望跟她有结果,毕竟这不是他所能掌握的。要顾虑的太多了,所以他不去想这些,但他却真的羡慕那个能无所顾忌,说出喜欢他、想要追他的她。
「妳要赶快好起来,阿嬷听说妳病了,也很惦记妳。」他顾左右而言它。这种话题没有必要谈,反正到最后她一定会强调她的真心,可是偏偏他们不会有结果。
没关系,他早就认栽了,大不了就是伤心一下。
「不要刻意转移话题!」她停下脚步。「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喜欢不纯粹?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喜欢不是真正的喜欢?」她逼视他,眼里汹涌着滚滚怒潮。「真的是移情作用又怎么样?那个伯伯我根本记不得他的样子,现在让我魂牵梦萦的,就只有你!我还没想起那些回忆前就喜欢上你,就喜欢这个又机车又别扭的你,虽然毒舌其实是很心软的你。」
真是……承蒙她厚爱了。「妳的情绪不要这么激动,现在的妳应该还承受不了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吧?」他顿了顿,为自己辩解:「我会认为妳是移情作用也是无可厚非……」他抿着唇。「是我不知好歹。」
「哼!想道歉也这么拐弯抹角。」她用眼角瞟他,总算回复了笑容。「算了,我也是反应过度。因为我很不安。」
蓦地,她又垮下脸。
「我真的很不安。」她拉高外套的领子,紧紧圈围住自己。「本来就已经很不安,看见小惠以后我更不安。我早知道她喜欢你,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没有其它心思,你只当她是小妹妹嘛!我没必要跟个小妹妹吃醋。可是,三年以后,三年以后她长大了,你还会当她是小妹妹吗?到时候,我……」
「等等,妳又开始语无伦次,什么三年啊?三年以后又怎样?」三年,他连想都不敢想,那么久以后,说不定她已经不要他了。
「我的病。」她稍稍缓下。「我现在靠的是外套上残存的你的气味,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的生活作息,可是这就好象是特效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不能一直依赖你的气味,我得完全好起来才行,所以我的医生就建议爹地妈咪,送我去美国接受治疗,那里的心理医疗与咨询的系统比较完善。爹地妈咪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他们还准备帮我申请美国的大学,要我在美国完成大学学业,方便做长期的病情追踪,我妈咪也会陪我一起过去美国照顾我。可是这么一来,最起码就是三年,我得离开你三年啊!」想到这,她忍不住要潸然落泪。
三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的日子,也可能会改变很多事。
「我不敢奢言要你等我,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表示喜欢我的意思,也不曾承诺过我什么,都是我在说我喜欢你……」她心痛得快要死掉。「噢,我甚至想要追你,要你当我男朋友,可是我都还没有付诸行动,还没让你感受到我有多么多么喜欢你,还没让你也喜欢上我。我好不甘心,我的爱情还没开始,就要夭折了!」
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她的泪水像强酸,不仅一滴一滴滴进他的心,还慢慢地侵蚀着,他觉得他都快被蚀出一个洞了!
真没想到,他跟她会是这样的结束。
他强颜欢笑:「这样也好啊,反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嘛!三年以后,妳对我的感情大概就淡了,说不定这其问妳会遇上妳更喜欢的人。」
「你果然不在乎!」她鼓着双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三年以后的我只会更喜欢你,因为思念,因为看不见你的每一个日子,我只能思念你,因为每天每天对你的思念,只会更加深我对你的感情。」她抹抹眼泪。「三年的时间,我一定可以让你也喜欢我,可是现在这三年却成了空白,我真的好不甘心!而且说不定我不在的时候,你反而喜欢上了别人,搞不好就是近水楼台的小惠!」
「担心我喜欢别人,还不如担心妳的病能不能快点好起来!」听了她这番傻气
的告白,他反倒觉得轻松起来。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为何可以总是如此理直气壮、如此肯定地说她一定会怎样怎样呢?三年后,她真的还会喜欢他吗?
「如果能快点好起来,我也想啊!」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再吐出,总算平缓她泪水落下的速度。「今天我来找你,除了因为想见你,还有跟你道别之外,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作个约定,就当是我单方面的约定。」她目光坚定,宣誓着她的矢志不移。「我要告诉你,三年后,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我一定到这里来找你,就算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她握紧了拳头。「那也没办法阻止我喜欢你的心情。」说完,她迅速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以吻为誓。」她羞怯低下头,在他怔住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当作我病愈的奖赏,不过那太久了,所以我先预支,也当作我誓言的见证。」
他摸上自己的唇,真的被她吓到了。「妳……」
「不管你会不会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再见了。」她很快地跑开。
他犹愣在原地,呆呆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阿扬哥……」等不及他自动清醒,旁人跳出来说话。「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那么刁蛮骄纵的大小姐。」小惠夹着怨毒的口吻说。
风丞扬睨了她一眼,这小鬼该不会跟在他们后面偷看吧?「别胡说八道,她是千金小姐耶,我怎么能喜欢她?」
「你说的是『能』不是说『会』那就表示你心里面已经是喜欢她的了,只是因为现实环境,所以不能。」她扁扁嘴。「难怪,最近你变得那么积极,还跟我借教科书、参考书,你想要报考四技二专,对不对?你想要提高自己的学历,好可以配上她,对不对?」
他不想理她,径自走回机车行。
小鬼平常只会静静在旁边看他,何时变得这么多嘴?
没想到他没理她,她还跟在他后面一直唠叨没完,这是被谁带坏了?
「好了,闭嘴。」他冷冷低喊。「我积极一点、上进一点,不好吗?我想要继续求学,不好吗?难不成要我一辈子待在你老爸的机车行当学徒?」与其任由自己继续怨天尤人、得过且过地活着,他应该开始为自己的未来作好盘算。
跟她相处久了,他是不想学她满口大话,但多多少少也感染上她经营自己人生的热情。
小惠被他一驳斥,抿唇不语,不知心里作何想法。
这时,突然有一抹人影从暗处走出,对风丞扬问道:
「那么如果有一个上进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把握?」
第十章
苏曼真来到美国接受心理治疗,一晃眼已是三年。更精准一点的说法应该是,三年零五个月。如今的她,正在飞返台湾的飞机上。
岁月的长河悠悠流过,那年冬天纷飞的落叶已是遥不可及,但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却像烧红的铁在她心上烙下了不灭的印记。
三年多来,她的意念从未有一丝动摇。如她离去前所宣示,对他的思念泛滥成灾,距离与时间磨灭不了她正滋长的情苗,反而在岁月的灌溉下,对他的爱恋宛如藤蔓,盘根错节,扎进她宛如树木的生命,紧紧缠绕,从此成为她生命的一部份。
与他也不是没有音信往来,只是他仍然被动,不主动响应什么,当然更不可能承诺什么。在她将她的思念化作纸上文字寄给他时,总苦等不到他的回音,直到小笙传来他新装电话的讯息,她真意外,却也兴奋,她总算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不再只是她单方面的传达思念,却无从得到来自于他的信息。
那一回,她兴匆匆推算好两地的时差,选在美国的清晨打越洋电话给他,那是台湾的晚上,他应该在家,但接起电话的阿嬷却告诉她,阿扬最近很忙,总是要到晚上十点多才会回到家。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因为在之后无数通接通的电话,他从不透露他的近况。她还记得他们好不容易的第一次通话,他说:
「是妳喔?」
电话中,他的声音太冷淡,听不出波澜动静。
「是我呀,你不觉得惊讶吗?我打电话给你耶!」她不敢奢想他听到她的声音会觉得兴奋,但像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未免太冷淡了吧?
「哦,妳这么厉害?光听声音就可以知道我这边的反应?」他笑。「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啦,想也知道是罗筑笙给妳的电话。」
她想象着另一头他的模样,不知道他是否又一副不耐烦。「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好象很冒昧,这样打电话给你。」
「唉。」
他的叹气差点把她打进谷底。
「妳竟然会觉得自己冒昧,这真不像妳说的话,唉。」再一叹,突然话锋一转:「其实也不是没被妳烦过,这种程度的骚扰算小意思啦!」
「那我每天都打电话给你。」
这就叫得寸进尺。「喂,大小姐,妳家有钱妳要怎么挥霍随妳高兴,不过我每天回来都累得像狗,可没什么力气跟妳讲电话。」
「你明明说是小意思,现在又说没力气跟我讲电话,偏偏我给你写的信,你又不回。」
「要我写信给妳?」他哼了一声。「没什么好写的。」
「哪会?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近况啊。对了,你最近在忙什么,机车行的工作变多了吗?阿嬷说你每天很晚才回来。」
「说给妳听,我还得解释半天,这么累人的事,我才不干。时间差不多啦,我要挂电话了。」
「等等……」好无情。「难道你都不想我吗?」
「没有妳在旁边吱吱喳喳,我的耳根可清静呢!想妳?」他哼笑一声表示答案,又停顿了一会儿,语气转轻:「只不过妳刚离开那几天有些不习惯。」
那表示什么?他习惯她的存在,所以想她?还是他庆幸终于可以甩掉她?
她没时间去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她只怕他随时挂上电话。「我还可以再打电话给你吗?」她问。
「嗯……」他好象很为难地在考虑,当她以为他就要拒绝时,他开口说:「依照以往跟妳相处的经验,好象我说的不可以都对妳产生不了作用嘛!」
她想抗议,他却打断她:
「妳想打的时候就打吧!不过我晚上十点以后才会在家,而且我大概也没什么精神跟妳说话。」
她不知道他说没精神说话是不是在敷衍她,但就因为如此,他们每一次通话,总是她在诉说,而他则静静地不出声,她无法确定,他真的在聆听吗?就像他们的感情,只有她一头热地付出,却不见他肯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