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线跟带子的差别吧?」她不会连这个也分不清楚吧?
「因为带子有个面?」他指的差别可是这个?
他点头。「拿妳刚刚在U型弯道作例子,如果可以把妳骑的路线画下来的话,就可以看出来妳的路线几乎跟弯道平行。」
「那样不好吗?」她问。
「那要问妳刚刚骑的感觉如何?」简直是在风雨飘摇中的一孤舟。见她讪讪一笑,似乎与他颇有同感,他继续解释:「所以妳要利用这带子的宽度,从弯道的外侧削入内侧再切到外侧,这样就算九十度直角弯道,妳跑出来的也是平滑的弧线。」
苏曼真一脸迷惑,风丞扬索性在地上画给她看。
「这样妳懂了吧?还有,妳坐车的时候,如果向右急转,妳人是不是会向左倒?」看她点了头,他又说:「因为惯性的关系,向右转时重心会往左移,如果我们事先把龙头向左打的话,车子就会向右倾,这时候再顺势地把龙头向右转,过弯自然比较容易;而且相对于右弯来说,左边就是外侧,先向左也是配合我方才所说先从外侧进弯道的道理。」
「好象懂又好象……」她偏着头。
「我再带妳走一次吧!妳要用心感觉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我煞车跟转弯时。在我开始拉煞车杆到有煞车的感觉时,就是制动力出现的时间。」他跨上摩托车。「别每次我载妳,都只顾着什么风吹在脸上的感觉、还是什么要跟风玩游戏的,多感觉一下我跟车子间的互动,当妳跨上来以后,妳要想象妳跟车子是一体的。」
苏曼真爬上车,暗自在他背后做鬼脸。她才没有只顾着跟风玩。
其实,坐在后座,她最常感受到的是那种被他载的温馨与安全感。
因为他在前面,她常有他会为她挡住任何风雨的感觉,他也会带领她看到不同的风景,而她很放心把自己交给他。
可惜,这些心情,他都不知道。
「坐好了没?」他发动车子。「妳今天一定要把过弯技巧学会,好好用心感受吧!」
「是,教练!」苏曼真很自然地抱住他。
风丞扬对她的主动早习以为常。「等妳的技术磨好一点,就骑妳的新车出来试试。」
「不用这辆小五十练习啦?」他们现在练习的车是老板借给风丞扬的公务车,风丞扬平常交通都是用这辆车,而不是他自己那辆劲爆改装车。
「每辆车的个性都不一样,妳要早点学会跟妳的车相处。到时候我还会教妳如何磨新车的技巧。」
苏曼真耸肩。居然把车子说得跟人一样,还什么个性、跟车相处?
她还比较想学会跟他相处的技巧咧!
不过,他们最近确实愈来愈融洽,虽然还是吵吵闹闹,但至少不再针锋相对,他也不再说些凉薄的话来?她。
就可惜,上次……那若有似无的……
她明明感觉到他们之间就要有所不同了,偏偏……唉!
然后等下回再见面时,却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他迟钝,还是……他是故意的?
「我要妳用心感觉,妳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他捏起她的脸颊。
原来他们已经绕了跑道一圈回来,他转头却见她一副失神的模样,一会儿傻笑,一会儿蹙眉,铁定没把他的话记着。
「痛!痛!」她拉下他的手。「不要乱捏我的脸,我只是稍稍闪神而已嘛!」
「好,我再绕一圈,这次妳一定要认真……」
「风丞扬,真的是你!」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打断他们。
呼喊声来自一个高瘦的男子,年纪与风丞扬相仿。
他急急朝他们走来,见风丞扬是一脸疏离的神色,讶异地说:「你不认得我了?记不记得那年台中大度山的越野机车赛?你抱走了冠军杯,我只能落居亚军,我一直很不服气,很想再跟你较量一次,可是后来不再有你参加比赛的消息。」他顿了下,再开口时却更显急切:「听说你金盆洗手了?」
风丞扬有些啼笑皆非,他不是很想理会他。「都听说我金盆洗手了,现在跟我说这些不是很没意义?」
「是真的?」高瘦男子挡在他们的车前,硬是要追出一个答案。「为什么?你不觉得可惜吗?」
他微挑起眉。「那是我的事吧?」这人好烦!
那人紧抿着唇,满脸的不甘心,不愿就这样善罢千休。「两个礼拜后,在乌来山区有一场比赛,现在我就跟你下这个挑战,我们在这场比赛中一较高下。」
「喂!我收山了耶!这个挑战我不接受。」简直莫名其妙!
「你的眼神透露着你依然热爱追求速度的快感,我们是同类,我感觉得出来。你金盆洗手一定有别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两个礼拜后,我在乌来等你!」说完,他也不等风丞扬有什么响应,一如来之时,匆匆离去。
「哇,这人怎么这么好玩啊?」一直被当作透明人的苏曼真好笑地说。
「我都已经明白地说我不接受了,还执意丢战帖?哼!他爱战我才不奉陪咧,随便丢个东西过来也不管别人要不要,跟某人一样。」风丞扬瞄向那个某人。
「你在说我?」苏曼真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看来心知肚明。」
她对他做了个鬼脸,很不以为然。
「别玩了!」他又狠狠地捏了她脸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们的正事都被耽误了。妳坐好,我再载妳跑一次。」
都叫他别乱捏她的脸,他又来!可是这回她不跟他计较。
她揉着自己的嫩脸,靠上他的耳旁说:「你很想去吧?」
他偏过头。「妳哪只眼睛看到我很想去了?」
「眼睛没看到,是感觉。」她加重语气。
「妳专心一点行不行?我现在在教妳骑车耶!」
她才不理会他的抗议。「对阿嬷的承诺是很重要,可是,你真的甘心吗?」
他索性把车停下,下车,转身正对她。「妳想说什么?」很压迫性地。
她不自禁吞了吞口水。他好久没给她这种压迫感了,但她还是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想说,你应该试着去追求你想要的,你可以有办法两者兼顾。你说你在极速的领域中找到对父母的思念,可是,我觉得不只如此,你的血液中有种野性在呼唤你,驱使你忘我地驰骋,我想应该要让阿嬷了解这方面的你,让她认同这个在极速领域中纵横的你。」
「妳管太多了吧?」他受不了地给她一个白眼。「有那个多余的心思,还不如用来想想该怎么学好车。」
她管太多?他竟然说她管太多?为什么他们又变回这样?
为什么,他又推开她了?
一股愤恨瞬间纠结在心口,令她挹郁难平,好似即将泛滥的洪水却无处宣泄。
「是我鸡婆,我这就乖乖练车。」她赌气地推开风丞扬,占了摩托车,油门一催,独自奔驰,将风丞扬远远拋在后头。
「喂!」风丞扬试图用叫声阻止她,她的模样让他看了好心惊。
她发狠似地催动油门,却觉得还不够快,于是,再催、再催、再催!
油门已经到底--
她体内的一把火却还未熄灭,她浑身难受。
她好希望身边呼啸而过的疾风能让她好过一点。
忿怒、屈辱、不甘,是这把火的薪柴,化为火焰之后却成了她的伤心、沮丧、迷惘。
她再怎么做都没办法彻底打破他们之间的藩篱吗?
从相识至今,一幕幕回忆浮上心头,总是难堪的时候多。
但,没办法,她就是要他!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可悲。
委屈终于从她的眼里奔流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只听到风丞扬的声音破碎地飘进她耳里。
「小心啊--」
下一秒,天地颠倒,她的所有知觉停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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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丞扬扶起苏曼真。
她几乎要承受不住。垂下的长发遮了她的脸,遮了她的泪,却无法替她承受泪水的重量,她就像是快要灭顶的人,只能奋力挣扎着,挣扎着试着抓住可以救命的浮木。她伸出手,抓住的是风丞扬,然后伏在他胸前,不顾一切,忘记所有地嚎啕大哭。
她的泪水如江河奔流不止,而他的胸怀可是大海?他叹息。
无奈地看向倒地阵亡的摩托车,它目前的位置距离他们约十公尺之处。
回去大概要被老板猛刮一顿了。
真不敢想象车子的受损程度。
再低头看着正趴在他胸口的苏曼真,还有力气这样放声大哭,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吧?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身上包着层层厚重的冬衣,只要没有撞到头,相信不会有什么大伤势,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得小心一点。「妳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哭得惊天动地,好半晌都没回答他,就在他以为她不会理会他,想把她直接送医院做个详细检查时,她才抽抽噎噎地说:
「脚,我的脚好痛!」
他皱起了眉头,拉她在旁边长椅坐下。「我看看。」
他小心地卷起她右边的裤脚,果然看见她腿上多了一些细碎的伤痕和瘀青,其中一道较大的伤口还在流血。
「我看直接送妳去医院好了。」他在端详过她的伤势后说。
「不要,我才不要去医院!」
「妳不去医院难道要放着伤口不管吗?妳不是很痛?所以才哭得这么恐怖,不是吗?」他本来以为她是因为受到惊吓才哭,但看过她流血的伤口后,他想,也许细皮嫩肉的她是因为痛。
她的伤痕如果出现在他的身上并不算严重,但那红滟滟的血痕划破她白皙的肌肤,看在他眼里却是怵目惊心。
「你根本就不懂我嘛!」他这个猪头!「我的泪水是因为你太伤我的心!」虽然后来肉体的疼痛也增长了她的哭势。
「所以妳现在是怎样?我伤妳的心,然后妳就赌气吗?」他脸色极为难看,似乎很想把眼前的她掐死。「现在先不说这个,妳到底要不要去医院?」
她抿着唇,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方才因哭泣而不顺的喘息,然后说:「小笙帮我准备了急救包,你先帮我上药再说啦!」
他走向十公尺外的摩托车,果然在置物厢中她的皮包内找到急救包。
「妳朋友还真有先见之明。」他蹲到她的身前,打开急救包说道。
她偏过头,高抬的倔傲下巴表达出她的愤恨,却因为伤口传来的尖锐痛楚而破了功。「轻点啦!好痛!」她急喊。
「痛死妳最好。」嘴巴虽然很坏地这样说,但他还是放轻了力道。
「你没良心啊?」她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要是没良心,早把妳丢着不管了!」他拿起纱布开始包扎她的伤口。「妳真的是很让人生气!妳是不懂好好爱惜自己吗?上次洗衣服洗到指甲断掉流血,那也只能说是妳笨,刚刚又是怎样?为了跟我赌气可以连命都不要了,是不是?」原本见她疯狂飙速,他只觉胆战心惊,一听她原来是为了赌气,怒火油然而生。
「你还说咧?还不是因为你!谁教你又把我推开?」她说到后来,悲从中来,越发觉得委屈,泪珠不禁又滚滚而落。
「我怎么伤妳的心?我哪有把妳推开?」他没好气地。
「你嫌我管太多,不是吗?」她用手背抹去泪,却抹不去心痛。
眼泪可以崩溃,可是那心痛的感觉却郁积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排遣!
「每次都这样,一次又一次,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永远都停留在循环中吗?你对我凶,我不死心,厚脸皮地黏着你,好不容易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又旧性复发,这样伤害我很有趣是不是?」她声泪俱下,哀哀切切。
「对啊,每次都这样,妳也每次都这样!把我的衣服当手帕擦,眼泪鼻涕弄得我一场胡涂。」他撇撇唇,终于包扎好她的伤口,还特意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苏曼真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就是把她当笑话看是吧?用这种凉凉的口吻,还……
她看着脚上那个蝴蝶结,这是哪门子的鬼幽默啊?
「管妳要不要,等一下还是得送妳去医院做个精密的检查。」
她不作声,瞠着双眼狠瞪着他,最好瞪出一把火把他烧成灰烬。
她的情绪只剩下忿怒,连眼泪都忘了继续掉。
他满意地看见她不再是梨花带雨的模样。说真的,那让他有些心软,而这偏偏是他最不想要有的感觉。他严肃地开口:「不过现在,我要跟妳说清楚几件事。」
她还是生气,但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他,显示出她会听他说话。
「第一件事,妳生我气,嗯,好,反正我本来就这么恶劣,把妳气到发抖也不是今天才第一次发生。而妳当然可以有妳发泄怒气的方式,但是,妳可以赌气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妳以为妳出事了我就会难过自责吗?」他沉下脸说。
「我……」他的责备一字字撞进她心扉,她才惊觉到严重性。她嗫嚅:「我没这么想,我没想故意要引你难过自责的意思,我那时候就是很伤心、很生气嘛!然后就失控了。你以为我想吗?受伤很痛耶!」
而且她现在真的出事了啊,他也没有很难过的样子。
「就是啊,痛是妳在痛,我如果不在意妳,妳再怎么痛我也不会放在心底,反而真正难受的是关心妳的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妳这么不爱惜妳自己,这么不爱惜妳父母赐给妳的恩惠,妳想想,真正为妳痛的人会是谁?」
「对不起。」她不自觉地吐出这三个字,不只是想到爹地妈咪,同时也从他激动的语气想起他有多么依恋他的父母,所以……他才会看不惯她这种--就如他说的,不爱惜父母赐给子女恩惠的行径。
「妳跟我说对不起干嘛?妳对不起的不是我,是生妳的父母还有妳自己。」
「我知道了,我很深刻地在反省。」她信誓旦旦,很用力地说。
「那,妳应该就能体会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他垂眸半闭,好一会儿才说:「我对赛车这码事或许还有些想望,但是,不再让阿嬷伤心以及保重我自己比我想要赛车还要重要得多,这是我的选择,我无怨无悔。」人生总会有很多次要把两件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放在天秤上秤量,而这一次,他的天秤偏向阿嬷那边。
真的无怨无悔的话,怎么还会莫名地在骑车时催起车速?苏曼真心里有几分不认同。「可是你的技术很好,应该足够保护自己。」
「技术再怎么好,还是有可能会摔车,这一摔,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这个赌注我输不起。我以前年轻气盛,对生命又太轻忽,是阿嬷提醒了我。」
她默然。他突然变得老气横秋,她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