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是否已厌倦自己一手所建立的家了呢?还是他早已厌烦了她,却拼命地在隐忍着?
铃铃……突然,电话声响起,明伦拨开一堆信纸,拿起话筒。“喂?”
“阿伦,是我啦!”凯珍热切地道:“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有!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你——第一,你为什么要告诉阿邦说我已知道致远的事情?第二,Sara早在半个多月前就离职了,刘邦永那天干嘛骗我说她还在上班呢?”
“明伦,你在生我的气啊?”凯珍惊慌地说。
明伦顿了一下,轻轻地说道:“也没有啦!我只是想早点把事情弄清楚。
“凯珍,你为什么要把我知道致远有外遇的事告诉阿邦呢?我不是再三交代你别告诉他吗?”
“不是啦!是阿邦先发现少了张照片,也就是我给你的那张,所以——我被他逼问不过,就只好招了!他发了一顿好大的脾气,骂我太轻率了。但我猜想,他一定是怕被那个女孩子追讨那张相片,所以才急得不得了,就只好约你出去了。怎么样,他开口向你要相片了吗?”
“没有!我在他开口之前就还给他了。”
一听到他们夫妇争吵、担心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那张相片,而且还是害怕Sara生气,明伦的怒火不由得就升了上来。
“阿伦,你怎么了?”凯珍担心地问道。
“没事!那再请问你,刘邦永为什么要骗我说Sara还在公司上班呢?”
“你——真的打电话去他们公司查证了?”
“嗯!”
“阿伦,你是不是想去找她?”凯珍宛如发现新大陆般,激动地说:“你打算怎么做?去吵架吗?”
明伦差点就把自己心里的计划冲口而出,但就在话快说出口的刹那间,她听见话筒那端隐约传来一个男子打喷嚏的声音,这使她立即警觉到也许凯珍的身旁还有人——刘邦永。
“阿伦,你说话啊?”
“没什么啦!要我说什么呢?”明伦按捺住怒气,力持镇定的说:“放心啦!我不会去找那个女孩子的,我只是想求证一下刘邦永的话是否真实可靠,没想到,他还是骗了我。那个Sara明明早就离职了,为什么那天他还要骗我说她还在公司上班呢?他以为我不会去求证就盲目的相信他吗?现在,我都不敢确定他那些话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了。你是他老婆,你来告诉我!”
电话彼端沉默着,好一会儿,终于传来凯珍微弱的声音:“我想,他大概太急着取信于你,所以——所以才口不择言。你知道的嘛!像他们干业务员的,有时候免不了会夸大其词,不过,基本上他也是出自善意,你不晓得他这几天好担心你会——你会……
“我会去寻短见对不对?唉!真是傻瓜!”明伦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不会再为难你们了,等致远回来,我再好好审问他。再见!”
凯珍怏怏地挂了电话,转身对站在她背后的阿邦说道:“阿伦好像生气了,怎么办?”
“糟糕!”刘邦永抓抓头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杨凯珍,这一切都是由你惹出来的哦!等Chales回来,你得负责向他赔罪、解释,要记得啊!”
凯珍气得咬住下唇,尽力忍住不使眼泪掉下来;她很难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目前状况里最孤单、最无助的人了,她真想痛快地大哭一场。
而明伦却彷佛放下千斤重担般,仔细地收好散乱一地的纸张,并把它们放回致远的书房。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一段话——仇恨的另一端是爱,它们的两端是可以折回来碰到一处,成为一个圈圈的。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明伦喃喃地自问着。
第二章
中午,医院地下室餐厅里挤满了用餐的人潮。来自各部门的医护人员此刻正汇聚于此,彷若一群白蝶飞回山谷里,热闹地吵嚷成一片,这是难得松懈的时刻。
邓超才跨出电梯,远远的即看见明伦默默地缩坐在一隅;便迈开大步地走过去,将一本人体组织学的书放在她旁边的空位上。
“邓医师?”明伦放下筷子,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你等一下!我先去点菜,帮我看好位置。”
“喔!好。”
不一会儿,邓超端着餐盘回来了,一坐下来即叹了一口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邓超一向自负,莫说会和众人一起在餐厅里挤着用饭,在别人面前叹气——那更是史无前例的事。明伦觉得他今天很反常,因为她从来没有跟他一起同桌吃过饭。
“怎么了,邓医师?”明伦关心地问道。
邓超转过脸来,口气严肃地说:“你现在在门诊做得怎么样了?”
“喔!很好啊!”
“好?哼!那种叫病人号码一号、二号的工作有什么好的!学不到什么的啦!我看你还是回病房比较好!”邓超专断地继续往下说:“现在病房里乱成一团,那批新来的应届护士简直不能用!什么都不懂,还要教!你还是回来吧!我实在受不了那些人。”
原来如此!明伦一想到他那火爆浪子式的脾气和不容于世的乖僻性格,想必一定是和那群张牙舞爪的女人们常起冲突。若在平常,她一定会趁机讨回以往所受委屈的公道,并狠狠地讥刺他一顿,但现在,若不是因为她心中有事,否则,她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而此刻她只想一个人清静,便草草敷衍道:“好好!我再考虑一下。”
“还要考虑?啧!”邓超不耐烦地摇摇头,便自顾自地吃饭了,不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当邓超快吃完饭时,偶然回过头来,竟看见明伦低着头,眼泪一滴滴地掉进碗里。他大吃一惊!虽然他曾骂哭过不少护士,但在他的印象中,明伦是从来不落泪的,她是个挺“禁得起骂”的好工作伙伴。
“唉!怎么啦?你怎么哭了?”邓超不安地问道:“我又没有责备你!”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明伦索性掏出手帕蒙住脸,无声地啜泣起来。即使是在哭泣,明伦依旧十分克制,微侧着身子,不想让其他正在用餐的同事们看见。然而她这不寻常的动作依然引起少数人的注意,众人都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喂,别哭啦!”邓超靠近明伦,着急地在她耳边说道:“别人都往这里看了,会引起误会的,不要哭了啦!”
明伦好不容易才回复平静,抹干眼泪。
邓超莫可奈何地望着明伦,心中直呼倒楣!谁教他碰上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通常在他的行事法则里,任何人只要不是在他的工作单位之内落泪,他都可以狠下心来走开,甚至装作视若无睹;可是面对明伦,两人已有四、五年的合作相处以及不错的工作默契,他实在不忍心一走了之。
“Miss张,这样好了!我请你到隔壁咖啡厅坐坐,我下午没班,咱们聊聊。”
明伦这时已完全恢复平静,一听到邓超的话,又念及自己此刻真的需要一位朋友来分摊心事,眼前的这位虽不太“合格”,但是“没鱼虾也好”;而邓超是不是一个值得倾吐心事的对象,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机会,于是她答应了。
进了咖啡厅,明伦和邓超各自点了饮料,选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让你哭成那样?”邓超好奇地问道。
“我——”
明伦突然意识到,这实在是件很难开口的事,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这“外人”一向行事奇特,他会同情她的遭遇吗?
最后,她很艰难地将原委一一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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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今早,明伦终于鼓足了勇气循址找到了“那女孩”的住处。那地方果真离她服务的医院很近,她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很快就找到了;但门上竟贴着“雅房出租”的红条子,她颤抖地按了电铃,里面即传来一阵阵凶猛的狗吠声。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名年轻男孩的高喊声:“谁啊?”
明伦实在料不到,在她尚未弄清自己的真正意图时,却先惊扰了“敌方”,而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一名酷似Sara的高中男生猛地打开了大门,愣愣地看着她。
“请问你是不是昨晚打电话来,说要来看房子的人?”男孩首先开口问道:“我姊姊现在不在,你和她约时间了吗?”
“啊?……”明伦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是不是要来看出租的房子?我们有房间要分租哦!”男孩一脸未经世事的单纯,充分流露出急欲完成交易的渴望。
明伦终于会意过来,反射式地猛点头。
“啊!是是……我是来看房子的。你们的地址好难找呀!”
“不会啊!从这条巷子走出去就是大马路了,很好找啊!”男孩十分不解,嘴里嘟嚷着。
明伦觉得有点想笑,不知不觉中即放松了心情,试探地问:“我可以先进去看看吗?”
“啊!可以可以,请进!”
她一进门,即看见院子里杂草丛生,廊下拴着一条黑黄相间、体格粗壮的狼犬,想必它就是刚才男孩所喝斥的“哈利”;而哈利一见到明伦,马上拼命地狂吠起来……
“哈利!不要叫了!”男孩一边喝斥着哈利,一边转过头来对明伦笑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伯父养的狗。去年我伯父和婶婶已经去美国投靠堂哥了,我和姊姊只是被他们请来帮忙看房子,暂时居住而已,所以连这条狼犬也由我们暂时看管。”
“喔!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男孩急忙回答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三、五年内他们是不可能回来的,恐怕得一直等到我读完大学之后,伯父才会考虑处理这栋房子吧!我们这次将房间分租,也是经过他们的同意之后才进行的,不然我可以把那封信拿给你看。”
“那倒不用了,我相信你。”明伦急忙阻止他。
闲话间,两人已走进屋内。
这是一幢二层楼的旧式洋房,屋龄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
既然Sara不在,明伦心想,可得趁这个机会好好勘察一下“敌窝”。
“你们该好好整理屋子,重新装潢一下了。”明伦环视室内一周,故意说:“这些家具一定是你伯父的吧!”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没错!是我伯父的。其实这些统统都可以丢掉了,可是我们没有钱买新的啊!而且我姊姊说,现在流行复古,这些家具正好赶上流行,不用丢了。”
男孩说得没错;明伦发现除了老式皮沙发之外,还有那坚硬厚实的红桧大壁橱……在在都显示出这些家具年代的久远。
房子虽“高龄”,家具虽陈旧,但明伦注意到屋内收拾得颇整洁,仍散发着隽永迷人的古朴魅力。想不到Sara竟住在这样的地方!
邓超突然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道:“好啦!我们不要再谈房子了好吗?接下来呢?你看到Sara了没?”
“Sara?喔!她还没出场呢!”明伦微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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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男孩领她上二搂去看房间,Sara住楼上,他住楼下。一上楼,她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住!因为偌大的空间里全摆了画架、雕塑或工艺品,许多完成或未完成的油画作品东倒西歪地四处散布,而中央的磨石子地板上则铺着一条色彩瑰丽的尼泊尔地毯,只可惜被油彩弄脏了。
“这是我姊姊画画的地方,她虽然是学美工的,但却很有绘画天份,她的画最近还被画廊所接受呢!”男孩骄傲地说:“她白天去才艺班上课,晚上则回来画画,很厉害吧!”
“喔!”明伦漫应着,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幅裱了框的相片看,那是Sara倚着致远在办公室里拍的照片。
“瞧!那是我姊跟她的男朋友,他们的感情很好唷!”
明伦放下照片,略显不耐地说:“我想看出租的房间。”
“喔!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你去看。”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刚好是门对门,中间仅隔着一段小走廊。男孩打开要出租的房间,明伦立时被这间布置得整洁、雅致的小房间所吸引;只见小小的三至四坪的空间里,摆着一张老式木头床,上面铺了碎花布床单、被褥,而在床旁则摆着一张小化妆台,以及一个棕色的木制衣橱。
“啊!好像电视广告里的场景——六○年代老祖母的房间哦!”明伦笑着走进去,触摸着床,又走近窗户旁,推开窗户。
“你喜不喜欢?要不要租?”男孩急切地问道。
“房租怎么算?”明伦问道。
“一个月三千块,不包含水电,怎么样?”
“三千?”明伦十分意外的说:“这么便宜?”
“嗯!这房间本来是不出租的,我们打算找朋友一起住,可是后来想想,还是出租好了!因为可以多赚些零用钱。怎么样?你决定要租了吗?”
明伦沉吟半晌,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在这之前,她绝料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子,更没想到日后她自己会阴错阳差的走进Sara的生活和内心世界里;而致远若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会有多吃惊哪!
“好!我租了!”明伦爽快地说:“我在附近的医院上班,这样以后上班就很方便了,走路就可以到了!”
“哇!太好了!那你什么时候搬进来?”
“嗯……”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狗吠声并夹杂着一名女子的喝斥声。
“是我老姊回来了!”男孩对明伦说道,随即转身跑到外面的阳台上。
明伦迟疑了一会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也跟了过去,而她的身体正在发抖,浑身冰冷。
从二楼阳台往下俯视,但见窄小的院子里站着一名身穿红色连身洋装、外罩牛仔外套的女孩,正低着头牵着机车往墙边停靠;而她那一头散乱的棕色长发令明伦眼睛一亮,因为那人就是Sara!
“姊!”男孩倚着栏杆唤道:“有人来看房子了。”
在这一刹那间,明伦非常后悔如此不经考虑地就突然闯进来,万一被Sara认出来,那岂不是难堪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