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好像是专冲着我来的哦!”Sara伸张四足,深深地伸了伸懒腰。“好啊!谁怕谁!那就全部摊开来讲好了。没错!我是很喜欢那家伙,聪明、幽默、有活力,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就几乎充满了欢乐;而且只要是认识他的人,没有人不喜爱他的;甚至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忘掉所有的压力跟烦恼。他就像个开心果一样。”
“后来你们是怎么分开的?”明伦急急地问道。
“刚开始,我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不大认真,他也是。可是,坏就坏在我后来慢慢地变认真了,他对我感到很生气、很失望,就开始在办公室里到处散播我的坏话,把我形容成一个——荡女。于是,我混不下去了,就只好离开他,也离开了那家公司……”Sara又灌了一口啤酒,语气厌恶地说:“但没料到那家伙竟出尔反尔后悔了,又回头来哀求我继续暗中‘来往’,甚至于低声下气地求我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我当然没有理他,就坚决地斩断这段情。说实在的,我觉得他的老婆真可怜,她一定没看过自己丈夫的另一副嘴脸。”
明伦的脸色铁青。
“哎,可惜呀!”Sara叹息着。“其实他是个相当优秀的人,就是有点卑鄙,有点自私自利,否则,我也不会对他这么失望。”
“现在你还想念他吗?”明伦颤抖地问道。
“你看我说话的样子像是在想念他吗?哈哈!现在,我是个自由人啦!李致远已成了过去式,我们是绝对平行的两条线,说什么也不可能再交集在一起了。现在回想起来,很庆幸那家伙先紧急煞车,要不然,也许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谁知道我那时会认真到什么程度?说不定会做出抢人家丈夫的缺德事呢!那个李致远,还不值得我那么不计一切地去争取……”
月光隐藏在白白的云层里渐渐不见了,而附近的星星则愈来愈清楚了。哈利在女主人沉缓的告白声中慢慢阖上眼皮,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阿诺抚着狗儿,不太信任的说:“算了吧!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理性,你还没有明伦的火候呢!你老实说,你真的已经不再留恋那个家伙了吗?如果他又回头来找你呢?你会不会重回他的怀抱?”
明伦暗暗地等待Sara的答案。
“那不可能了!他在公司里那样地诋毁我,把我蹭蹋得那么不堪,对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我不屑!”Sara略微激动地说:“我曾经差点对他动了真情,但没料到,原来我在他心目中只不过是个玩物,一个——婊子!”
“小梅!”阿诺疼惜地唤着她。
“我曾经那么地信任他,真的!起码我的态度是诚恳的。算我倒楣,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真不应该和公司里的同事发生这种事情;结果被害惨的,永远是我这种笨女人。”
明伦不禁思及Sara当时在公司里的处境,想必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在广告界里一向龙蛇杂处,什么样的人都有,一想到好强的Sara惨遭众人的围剿,她不得不为之扼腕;相对地,她却也有一丝丝隐约的“快感”。
“也许,你真的不该交上一个有妇之夫吧!”明伦小心翼翼地说道:“难道在这方面你真的毫无顾忌?”
“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他上床是一回事,他有没有老婆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打算跟他结婚。难道我跟他‘好’,还要管到他的家务事吗?明伦,性不是拿来交换食物或其他东西的,请你不要污蔑它的真正意义。”
“可是,这——不是很不负责任吗?”
“人只负责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良心。我想你还不懂那个意思吧?人们总以为只要一上床之后,就有权利要求什么承诺或保障,那实在是把性当作交易来看待,也侮辱了双方。性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快乐。如此而已!”
“什么?快乐!”
“没错!不然难道是痛苦?不过话又说回来,性也是要讲道德的,不可以欺骗或者心存玩弄,更不能够为性而性,沦为它的奴隶。人还是要有自主力,这样才能过得快乐。”明伦从未听过如此奇特、怪异的论调,当下立刻觉得十分别扭。“这些话听起来好像电视广告里的台词,Sara,你当真相信那些?我实在不认为有这么简单的事耶,毕竟人又不是——动物。”
“人当然有动物性,但一般人总以为只要制造一些高超、神圣的神话就可以压抑住它,万万没想到,过度的扭曲和压抑非但不能消弭动物性,反而让人——特别是女人容易显得‘非人化’,更制造出其他更多、更怪异的罪恶。譬如就像李致远那家伙……”Sara振振有辞地说着。
“我猜,这些一定是你从那个体育老师那儿学来的吧?”阿诺淡淡地笑道:“没想到那个‘大变态’影响你这么深、这么久。我劝你最好不要有那些谬论,毕竟这里是地球,不是外太空。”
“算了!我不跟你们争辩了。”Sara扔掉手里的啤酒罐,整个人呈大字形躺下,仰望着星空。“至少我是诚实的。你们看,到现在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她一说完,就低声哼起不知名的歌曲,似乎不想再讨论、争辩下去。
在Sara愈来愈放肆和无所顾忌的歌声中,明伦和阿诺忍不住相视一笑。
“喂!你们也来唱啊!”Sara催促着他们。“在高山上唱歌最最痛快了!”
“我唱不出来。”明伦惭愧地笑笑。
“我不想唱,没那个习惯。”阿诺也附和道。
“唉!真拿你们没办法。好!那我来唱好了。”Sara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立在大石上,面对着一大片漆黑的山景开怀地高唱起来,并伸展双臂,状似某个咖啡广告里的姿势,声若洪钟地唱:“大风起,把头儿摇一摇!风停了,又挺直腰,大雨来,弯着背,让雨浇,……”
哈利被女主人的唱歌声吵醒了,也凑上前去对着山下乱吠,状似高兴地助阵。Sara就像着了魔般,一首歌接着一首唱个不停,从披头四的“Let it Be”到凌波的“远山含笑”,从民谣“散塔露淇亚”到林强的“向前走”……她好像要把所会的歌曲全部唱完似地,整个山间都回荡着她的歌声。
“她一定又喝醉了。”阿诺无奈地笑笑,随即也心血来潮,上前搂往她的肩膀,也敞开嗓门陪着哼唱起来。
Sara见有人相陪,唱得格外起劲了。
而明伦也不自觉地低低哼吟着;乍然听见自己的歌声,她吓了一大跳,因为她已经很久没唱歌了,竟觉得非常陌生。
夜,更深了……
第六章
诊疗室里照例挤满了病患,人人引颈翘首企盼着等候被唤进去看病、领药或者做什么检查。
中午明伦赶来接班,边跑边整理帽子。今天下午她负责肠胃科的门诊,是最“热门”的科别,而该门诊的医师据说是新来的,对行政作业完全不熟悉,她有预感这将是个麻烦的午后。
当值上午班的Miss宋见到她进来接班时,马上松了一口气。
“Miss张,谢谢你来接班,要不是我小孩生病了,我也不会向你挪借半天假,下个星期我一定会还给你。”
“不客气,大家互相嘛!你快回家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Miss宋胖胖的脸上漾出感激的笑容,说了声谢谢,又交代一些事情后,就急勿匆地赶回家了。
望着同事走远的背影,明伦不由得感叹职业妇女的难为,她更私心庆幸自己尚无子女,否则万一临时有事,她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由于医师是新来的,这就苦了跟诊的护士,整个下午,明伦都奔波于门诊部和检验室之间。
正当明伦忙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外突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让正在看诊的医师和病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对不起,请看好灯号再进来好吗?”明伦极不耐烦地朝外面苦劝道。
“张姊,是我!”
来者不是别人,居然是好久不见的朱友信。
“友信?”明伦吃了一惊,连忙抽身闪了出去,轻轻关上门。“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是不是你的伤口……”
他太阳穴上的纱布早就不见了,只留下刚拆完线的痕迹。他焦急的打断道:“我没事啦!是我姊姊,她现在在急诊室里,我和阿诺哥哥才刚刚送她过来……”
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明伦立刻想到有关自杀方面的联想,脸色顿时苍白。
“她上午突然打电话给阿诺大哥,说她肚子痛,我们就赶回家,只看见她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煞后我们就送她来医院。刚才我在急诊室问到你的名字,才晓得你在这里。张姊,请你过去看一下好不好?”
男孩纯挚的脸上满是担心骇怕的神情,他紧盯着明伦的眼神就好像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浮木一样。
“好!好!你先别慌,等我一下。”明伦勿勿返回门诊部略为交代之后,便和他直奔急诊室。
“我姊姊在那里!”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明伦的目光落向宽敞的一隅,但见Sara躺在诊台上,双膝打弯,身上覆着绿色的被单,而蔡医师正气定神闲地帮她做腹部触诊,阿诺则站在旁边。另外有两床的急诊病患仿佛是车祸受伤的case,大部份的医护人员几乎都簇拥了过去,忙着做止血急救的工作。相形之下,那的情况似乎单纯多了,更何况她的意识还清醒着。明伦感到松了一口气,她走过去和阿诺打过招呼之后,便向蔡医师询问状况。
“是Appen(注:阑尾炎的英文简称),我已经安排她马上住院,下午六点开刀。”
“明伦,我不要开刀!”Sara微弱地抗议道。
“待会儿是哪位医师操刀,会是您吗?”明伦不理她的反应,继续询问道。
蔡医师笑道:“这种小case谁来不都一样吗?啊,对不起!她是你的朋友哦?抱歉抱歉!傍晚是由邓医师接班,不过,遇到小case,通常他都会让Intern(注:实习大夫)来做。你放心好了!我会特别关照他。小弟弟,请你跟我去办一下手续。”
“好。”朱友信恭敬地应道,乖乖地跟着蔡医师离开了。
阿诺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有点啼笑皆非地说:“友信这小子!在换药期间倒跟医生护士混熟了,好像重回旧地似的。”
明伦弯下身,轻轻抚着Sara苍白的额头。“Sara,你觉得怎么样?还很不舒服吗?”
“痛啊!一大早起来就开始痛了,为什么他们不给我止痛药呢,”Sara看到明伦出现在身边,彷佛吃了颗定心丸般,拉住她不放地说道。
“不行啊!止痛药会遮掩住症状,让医生做出误判。”
“那为什么不——马上开刀?”Sara懊恼地说:“如果非开刀的话,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下午?”
“因为开刀前还要做一些准备,例如禁食等等,而且今天手术室的空档也都排满了,你已经算是特别优先了。”
“哦!那我应该要特别感激你们喽!谢谢!”Sara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很微弱,但却充满了讥刺。基于长久以来的工作经验,明伦知道那其实是一种恐慌的讯号,因而勉强抑住内心的焦急,用更大的耐心继续安抚着她。
“你不要担心,下午我会进开刀房陪着你,而负责开刀的医师是你上次见过的邓医师,他很厉害的;还有,你这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病例,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Sara似乎是安心了,缓缓地阖上眼睛。
明伦拉上帘幕,将外界的杂音隔开后,对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阿诺交代道:“我得回门诊工作了,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问工作人员,不用客气。等我下了班,会马上到病房去看你们的。”
阿诺点点头,诚恳地说:“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这里有我就行了。你放心!”
“好!随时保持联络。”
明伦特地嘱托在场的同仁予以照顾之后,这才放心地离去。
回到门诊部,病人似乎比刚才更多了。明伦深吸一口气,又重新投入工作,然而,时间特别容易在忙碌里被忘却,当轮到最后一号病人时,已是五点半了;夕阳余晖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染了一室的橘黄。
“糟糕!”明伦暗叫不妙,心想:恐怕来不及进入开刀房了。
“Miss张!”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医师忽然停下来,彷佛看穿她的心思,说:“如果你还有事的话,可以先走。这个case我来就可以啦!今天你帮了我不少忙,谢谢!”
明伦道谢了一番之后,这才慌忙地退出诊疗室,直奔二楼的手术房。她才走进开刀房的大门,立刻就看到邓超身着草绿色工作服站在护理站的背影,而他四周则围了三、四名Intern,他们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
“邓医师!”
“啊!你怎么会来这里?”邓超见到她,一脸茫然地。看样子,他似乎还不知道侍会儿要帮Sara开刀的事,明伦的心不禁往下一沉。
“侍会儿您不是要开一个Appen的刀吗?”
“是啊!”
“那个人是我的朋友——朱友梅。”
“哦!”邓超转动着眼珠子,仍然面无表情地说:“原来老蔡特别交代要关照的人,就是你的朋友,我还以为是谁呢!”
他身边的Intern都笑了起来,大概是难得见到这位素以严厉闻名的前辈居然也有糊涂的时刻,不知不觉中都松弛了一下。然而从他的反应看来,明伦知道他还没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
“邓医师,我来上这个Table,而我希望由您亲自操刀。”
“什么?这种小case也要麻烦我吗?”邓医师不以为然地说:“让别人也练习练习吧,我在一旁监督就好啦!”
在平常的时候,明伦不会觉得这个建议有何不妥,但现在却觉得这话听起来还真是刺耳,立时,她的脸色就变了。
“请您过来一下。”明伦头也不回地返身就走。
邓超一愕,感到非常意外,却也只好怏怏地跟上前,同她走到角落去。
“怎么啦?”邓超疑惑地问。
“邓大医师!”明伦以前所未有的恶劣口气道:“我知道让你来做这种小手术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可是病人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所以请您亲自操刀,我会很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