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没死,颜儿。”柳仲强又往前一步。“你也不是在做梦,这是事实,我真的是你的爹,你和你娘长的是一模一样,而且你的右肩上也还有当年我带你出门时,你不小心被树枝划到的旧伤痕。”
“我没有爹。”柳依颜摇着头再次重复。
“颜儿,相信我,我真的是你爹。”
“你真的是我爹?”柳依颜望着他脸上真真切切的焦急,心里头突然慌了,不假思索的嚷嚷。“阎鹰呢?我要见阎鹰!我要见阎鹰!”
“阎鹰?”柳仲强一愣。“你要见阎鹰?”
“我要见他!”柳依颜坚持着。
她一定要见阎鹰,只有亲耳听见阎鹰证实这件事,她才愿意接受,才肯相信这是事实!
柳仲强望着她坚决的脸色,突然轻轻叹口气,心里头有种既酸又甜的感觉。
没想到他这个做爹的,想认女儿,还得别人来证实,可见女儿心中对阎鹰的信任与依赖。
看来女儿对阎鹰用情也不浅,虽然目前阎鹰似乎不愿面对自己的感觉,但是很快的,女儿就成了别人的了。
唉!才找到女儿,没想到没多久又要成为别人的了。
***************
“他真是我爹?”
阎鹰望着那双闪着信赖与害怕的眼眸,几乎想出言安慰,但他硬是随意点个头,便立刻转开头,不去看她。
“真的是……”柳依颜低喃,垂下视线瞪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手。
她真的有爹?一直自认孤儿,也硬是要自己断了任何想念亲人的念头,如今却冒出了个爹?
她该怎么办?
曾经思思念念十几年,希望这一幕真的发生,为何到了真正发生的时候,她却觉得心里头没有喜悦,只有害怕呢?
喉头翻起酸酸的哽咽,她咬紧牙,硬是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好想好想躲到别人怀里大哭一场,让他替自己处理这一切,让他替自己问出心中互了十几年的疑问——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要遗弃她?
但是……
她自低垂的眼脸下偷瞄了眼一脸冷漠的阎鹰,心头酸楚更浓了。
明明告诉自己他们之间不可能,明明要自己别再对他用情,但是到了这种时刻,她心里还是希望阎鹰能安慰她,能张开双手拥住她,让她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颜儿,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柳仲强问,张开双手想将女儿拥入怀。“我真的是你爹啊。”
但他失望了,柳依颜不止没有如他所愿的冲入他怀中,反而闪躲到阎鹰身后。
“颜儿……”
“我……”柳依颜嗫嚅着,双手不自觉扭绞起阎鹰的衣角,泪珠儿挂上了眼睫毛,眼看就要落下。
为什么阎鹰不说些什么?为什么他不安慰她?
她好害怕啊!
阎鹰低头望了她一眼,心头因她脸上的泪珠而紧揪,但他随即移开眼,对着义父说。“义父,我先出去了,你们两个人好好谈谈。”
“阎鹰……”柳依颜瞪着合上的房门,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走了,泪珠儿再也不听使唤的纷纷落下。
“颜儿……”
柳仲强心疼的将女儿拥人怀里,这次她没有反抗,只是愣愣对着房门垂泪。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决然的离开?
为什么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
难道他不知道她渴望他安慰,渴望他的拥抱吗?
泪珠再度狂泻,柳依颜满脸凄然,终于对自己承认。
这一厢,她情陷太深;而那一厢,他却冷漠无情。
第八章
“原来我不是孤儿。”
柳依颜下了床,坐在窗前椅子上,两手支颐,望着远方翠绿的山峦。
十几年来一直认定自己是孤儿,面对爹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人,她其实是想认又害怕,既高兴又忍不住埋怨。
怕他认错人,怨他竟然遗弃她十几年。
那日哭泣过后,好不容易平下心来听爹爹的解释,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十二年前的一场灾难。
一个蒙面歹徒闯进家里,持刀杀死了娘,砍伤了爹,匆忙中爹爹将她送到府里围墙外的一棵大树上,命令她待在上头,她才逃过一劫,而等到歹徒走了,爹爹回过头来找她时,大树上已不见她的踪影。
对这一切,她其实没有太大的印象,只隐隐约约记得那年下了场好大的雨,她从某个高处往下爬,而后就是不断向前奔跑,想要找个人倚靠,而后就这么一头撞进了义父的怀里。
明白了义父对她的救命之恩,爹爹也能体谅她早先为筹义兄的救命钱而卖身青楼的事情。
现在他们两父女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弥补过去这十二年来的生疏。
“真好……”她轻叹一声,双手放下来,改为趴在窗棂上,眼前突然远远的晃过阎鹰的身影。
阎鹰?他要去哪儿?
她开口想唤,正巧阎鹰转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冷漠直冲入她心头,声音就这么卡住了。
为什么?她的心在嘶吼。
为什么回到了他的庄院,他的态度却有了不同?仿佛初相识时的仇恨又回到了他心中,仿佛这一路两人的相处,若有似无的情愫全都是出自她的幻想,她已被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
冰凉感觉划过脸颊,低落手背,她抬起另一手轻轻摸着那颗水珠,却引落了更多水珠。
透过蒙胧的视线,她望向早已无阎鹰踪影的窗外,心头更觉凄凉。
明明知道两人之间的仇恨纠缠不可能轻易化解,为何她就是无法让自己不在意他呢?
情丝,为何就是斩不断?
***************
“小姐!”
武强轻唤一声,恭敬的立在门旁,凝视王蔷薇的双眼却忍不住散发着爱慕之意。
“叫你去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王蔷薇淡淡瞟他一眼,随即径自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等了半晌,依旧不见武强有任何回应,她不禁抬眼瞪去,只见武强两只眼睛直直瞪着她,丝毫不掩爱慕之意。
“还不说?”王蔷薇怒斥,眼神闪过一丝轻蔑。
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用那种眼神看她?
要不是他武功高强,可以替她在这里巩固地位,替她做事,她老早要爹爹辞了他,省得碍眼!
“是!”武强连忙回答。“阎庄主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名唤柳依颜,是这里人称柳老爷的女儿,她在回庄的途中被人砍伤,而刀上又有毒……”
“有毒?”王蔷薇打断他的话,一脸急切。“那她死了没有?”
瞧那日阎鹰对她的呵护模样,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些什么。
不行!阎鹰是她的。自从两年前在府里的一场宴席上见过他之后,他俊帅的外貌,以及那客气却冷淡的叫人忍不住想亲近的态度,着实叫她着迷,认定他就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可是这两年来,不论她如何表态,甚至三不五时就找理由上门来,阎鹰对她的态度始终冷淡,却更激起了她想得到他的心。
如今她好不容易寻死寻活的要胁父亲为她出面,硬是要阎鹰娶她,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这么一个女子?
不行!说什么她也不会让人把阎鹰抢走!!
那个女人最好中毒死了,不然她也会想尽方法要她的命!
“没有。”武强看着小姐脸上闪过的各种情绪,心里头既痛又酸。
小姐变了!
原本她只是个有些骄纵任性的千金大小姐,但是自两年前看见阎鹰之后,她就变了,变的爱使诡计,变的阴晴不定,常常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打骂下人,甚至有时为了与那些同样为阎鹰痴迷的小姐们一较长短,她还常常命他私下去教训那些小姐,要她们此后不得再与她争阎鹰。
他心痛小姐的改变,却仍依照小姐的话去做,只因他早在十年前进入知府府邸时,就情不自禁的爱上小姐了,因此纵使明知小姐的行为不对,为了博取她的欢心,他还是做了。
“没有?”王蔷薇脸色立刻大变,眼珠子一溜,站起身来,对武强下命令。“带我去她的房间。”
“小姐?”武强一愕。“小姐要去她的房间?”
“废话!”王蔷薇不耐的斥责。“本小姐不是说了要你带我去她的房间?”
“小姐……”瞧了瞧她的脸色,武强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该不该照她的话做。
“还不快点?”王蔷薇怒瞪着他。“去!你不去,我自己去!”不相信没人带路,她会找不到那个女人的房间!
说着,就自个儿往前走了去。
“小姐……”迟疑片刻,武强还是追了上去。“小姐,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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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个好消息,为何当事人的反应却有如听见天大的噩耗一般?
杨霆着实不懂,但一见到柳姑娘毒性去除后,不但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憔悴,而庄主则是在深夜,以为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徘徊在柳姑娘房门口,他实在忍不住要开骂了。
明明一个郎有情,一个妹有意,做什么在意义女不义女的?
再说,仇人义女的身份会抵得过救命恩人女儿的身份吗?怎么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胜诉嘛!
可是呢,庄主那颗顽石,还是需要有人点醒。既然没人敢说,只好他来当这个说客了。
“庄主。”杨霆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来。”听出是杨霆的声音,阎鹰淡淡道。
“庄主,”杨霆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才开口。“你和柳姑娘……”
阎鹰一个冷眼睇去,杨霆顿时没了声音。
“庄主难道没有想过你娘是谁安葬的?”一咬牙,顾不得庄主脸色难看,杨霆一口气将话说完。
“这是什么意思?”阎鹰然起身。
“什么意思?下葬不需要钱吗?作法事不需要钱吗?身为儿子的人不知道娘亲死亡,而你们在那儿又无亲无戚,谁会替你娘筹钱下葬?”
阎鹰让这一番诘问堵的是无言以对,他一直以为替娘筹钱下葬的是官府,但听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莫非……
“答对了。”杨霆自阎鹰突变的脸色揣测出他的想法,点点头强调。“就是柳姑娘。”
是她……她筹钱葬了娘……
“庄主,”杨霆缓了口气,明知接下来的话,庄主不会喜欢听到,但他还是得说,毕竟庄主误会柳姑娘够久了。
“庄主,在你们离开后,我们正巧遇见百花楼的嬷嬷,她知道我们将柳姑娘带走,所以特地赶来要人。我给了她一些银两打发她,但是也从她口中知道,当初柳姑娘签下卖身契之前,先向她借了十两银子,好葬了庄主的娘亲,而后才又拿了五百两银子去替杜耀买通。”杨霆顿了下。“所以严格说起来,柳姑娘的卖身钱是五百一十两银子。”
“五百一十两银子……”阎鹰喃喃念着。
她竟然拿自己卖身的钱来替他娘亲下葬?
“庄主,”杨霆试探的看着阎鹰的脸色。“其实我一直想说几句话……”
阎鹰淡淡睇他一眼,不置可否。
见庄主没有反对的意思,杨霆就大着胆子说了。
“其实老夫人的死跟柳姑娘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所做的不过是听从杜老头的遗言,努力为杜家留下一条血脉,不让杜家断了香火,如此而已。”
阎鹰突然转头正眼看着杨霆,他不由猛吞口水。
“所以……”杨霆顿了下。“如果庄主真要寻仇,找的对象也应该是杜耀,而不是柳姑娘。就算柳姑娘知道杜耀的流放地点,但是只要庄主下令,探子们也绝对有办法查出来的。”
与她无关?
这点他又何尝不知道?
若非清楚这点,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柳依颜,也不会只用言语恐吓她说出杜耀的下落。
“我想庄主应该很清楚这点,所以庄主对柳姑娘也没有恶意刁难,但是这样是不够的。”杨霆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况且如今又知道柳姑娘其实是柳老爷的女儿,如此一来,一个弑母凶手,一个救命恩人,庄主您与柳姑娘可说是无恩无仇了。”
无恩无仇……
阎鹰无言苦笑,眼神出现从未有过的茫然。
真能无恩无仇吗?
“但是这两种都只是牵连出来的关系。严格说来,”见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打动庄主的心,杨霆更加努力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柳姑娘本人还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阎鹰霍然回首瞪向他。他在胡说些什么?
“我可不是胡说。”杨霆提醒道。“庄主难道忘了柳姑娘之所以会中毒,全是因为她不顾一切的冲出轿子,警告你有支箭射向你?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柳姑娘好像还推了庄主一把?”
杨霆这一席话有如当头棒喝,顿时让阎鹰默然了。
原就清楚杀人凶手不是她,认真说起来,她所犯的罪过也不过就是拿钱替杜耀开脱死罪。
但当初找不到杜耀的人,而她又坚持不肯说出社耀流放的地点,挫败之下,被仇恨蒙昏了头的他才会执意迁怒到她身上。
然而冷静下来后,他才明白坚持留她在身边,除了这些勉强说的过去的理由外,其实还包含了他的私心,他想留她在身边。
自初见面,他便对她有种特别的感觉,或许是她眼神中的聪慧,或许是她惊慌中仍力持镇定面对他的态度,深深打动他的心。
而两人一路上的独处,只是让她的影子更深印心中,但他始终不承认,也不愿承认。
如今杨霆这一番话点醒了他,也让他开始后悔前两天在她面前表现的冷漠无情。
面对十几年未曾谋面的父亲,她的害怕,她既想认亲又怕受伤害的心情,他不是没看见,却因着心头的纷乱而故作视而不见,想必已经狠狠伤害她了……
一思及此,阎鹰心头为之紧缩,抛下一旁的杨霆,径自往柳依颜房间行去。
“庄主……”
杨霆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头。
走的那么急?真是的!
也不会先谢谢他这个几乎快说破嘴皮子的人!
算了!希望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希望庄主能耐着性子好好摆平那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千金大小姐,可千万别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
一夜无眠,柳依颜倚着窗棂,怔怔发愣着心想,或许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不是早就打算要一个人到苏州过日子?
如今多了一个爹爹,或许他们父女俩可以在苏州开个小药铺,爹爹卖药,而她则绣些东西,一起度过未来的日子……
砰的一声!房门霍然被撞开的声音吓到了她,她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着华丽,满脸神气的女人领着一个高壮,看似护卫的男子进来。
“你们是谁?”柳依颜皱起秀眉,不悦的看着这两个不懂礼貌的人。
“我是谁?哼!”王蔷薇冷哼。“这话还是我要问你的呢?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