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没看见,庄主刚跨进他家大门时的表情,连杨霆都说他从来没见过庄主那么高兴的模样,可是啊……”声音顿了下。“也没见过庄主那么痛苦的模样,尤其是当他到了阎家祖坟,亲眼看见母亲坟墓时,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世界垮了,他恨不得自己也能跟着死去似的。”
如此生动的描述在柳依颜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活生生的画面,她几乎可以看见阎鹰痛苦的表情,心头好似被狠狠的揪了几下。
她对不起他!人虽不是她杀的,但花钱替义兄开脱的却是她。认真说起来,夺去了阎大娘性命,抹去了阎鹰脸上笑容的罪孽,她也得负担。
不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那么严峻的脸庞多了笑容,会不会温柔点?
愧疚满溢心头,却在同时,也涌上另一股情愫,既似疼惜又似爱怜,让她心生渴望,希望能将笑容在带回他的脸上,希望能亲眼看见他的笑容。
“不知道庄主带她回来做什么?听说刚刚关外飞鸽传书来说,庄里出了事情,要庄主赶快回去处理。”
“那是说我们得马上赶回关外了?”
“就是啊。”
“那这个女人怎么办?”
“看庄主打算怎么办了。”
话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四周又回复一片安静。
但柳依颜心中已安静不下来,想着方才听到的种种,及自己心头涌起的种种情愫,她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为什么仅只是听到一些描述,她心头就会产生那么大的波动?
对于一个初初见面,且又视她为仇人的人,她心中竟会心生怜惜?只因他的出现唤醒了她心中的梦想?
她该关心的不是那个坚强的男人,而是如何解决这个仇恨,好让自己可以顺顺利利的离开这里,到另一个地方去开创她的人生,不是吗?
“对!”猛然摇着头,她甩去心中所有不该存在的感觉。
既然阎大娘已死,她无法挽回,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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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
她竟敢对他提出这样的建议?!杜家父子究竟给了她多大的恩惠,让她千方百计想替他们扛下这个重罪?
无来由的,这些疑问引来他胸口更甚于先前的怒火,阎鹰咬牙切齿瞪着眼前这个该死的丫头,心头怒火熊熊,随即恶狠狠的一把扯裂她的外衣。
“你想赎罪?行!就用你的身体来替他赎罪吧!”
“你!”柳依颜大惊失色倒退一步,立刻止住。“不可能!”
“是吗?”阎鹰残酷一笑。“你要用什么阻止我?”
“用……”
用什么阻止他?是啊,不懂武功的她如何阻止眼前看似武功高强的他?
“嗯?”
“用……”柳依颜深吸口气,仰起下颚。“用我的命!”
“你的命?”
阎鹰闻言,睥睨看她,正欲好好羞辱她一番,心神却叫那两潭澄澈愤慨的清潭给夺了去,心头也恍似被针给狠狠刺了下。
怎样的一双眼竟能澄澈如许?
如此清澈且饱含正义愤慨的眼光竟叫他心头产生些微罪恶感,仿佛他正压迫着一个全世界最无辜的女子,也仿佛错的一方是他,而非她!
最无辜的女子?
她哪里无辜了?一个会花钱买通官府,放纵杀人凶手的女子,其心可毒得很,何来无辜的说法?
阎鹰冷嗤一声,提醒着自己。可不能让那双眼睛给骗了。
“没错,就是我的命。”柳依颜深吸一口气。“我愿意替义兄赎罪,就算你要我当仆人也无妨。”
“仆人?”阎鹰冷笑一声,恍若听见天大笑话。“我身边的仆人还不够多吗?况且你认为当仆人多久就可以抵我母亲的一条命?”
“这……”柳依颜一时哑口。
多久抵一条命?
提出赎罪这个想法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说对了,但他这么一问,突然让她觉得自己好幼稚。
人命岂是如此可以抵换的?
就算当一辈子的仆人,她也无法换回他母亲的一条命啊。
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化解这个仇恨?
“怎么?知道羞愧了?”望着柳依颜因沮丧愧疚而低垂的脸庞,阎鹰毫不客气的耻笑。
自觉陷入困境的柳依颜闷不吭声,努力思索着是否有其他赎罪的方式,却意外听见头顶上扬起阎鹰冷冷的声音。
“好,我成全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用你的身体来赎罪;另外一个就是说出杜耀的下落!”
第三章
“老天真是捉弄人啊。”柳依颜低声呢喃。
年方豆寇的她设想过自己的未来,也许离开这里后,她会在某个地方遇见一个不在乎她的过去的男子,两个人共同组织一个家庭,生养几个小孩,和和乐乐的度过这一生。
她甚至也设想过那个男子的模样,他必定有着宽阔坚实的臂膀,可以一肩担起养家活口的重担,脸上也常会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看着她,宠溺她一如小孩,对她的要求也甚少拒绝。
月光下初初见到阎鹰的时候,她恍惚觉得自己想象中的人成了真,只除了阎鹰脸上冷漠严峻的表情,缺少了她想象中的笑容。
却没料到芳心初动,已然腰斩,更没料到,还未离开这里,她的未来就必须画上句点。
她不怨其他人。
如果今天死的人是她的母亲,坚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她也绝对会想尽办法报仇,而阎鹰的态度算是好的了,至少没有一剑杀了她。
她的命是义父救的,如今这样,就当是还给义父一条命,她也毫无怨尤。
反复思索了良久,久到窗外由原先的光亮转为阒黑,四周也一片静谧,柳依颜僵直的身子这才动了动。
“我做不到……”
轻喟一声,她将房里仅有的一张椅子拖到了墙角,瞧了瞧悬在空中的屋梁,又一声轻喟,一脸认命的掏出怀里一匹自百花楼带出来的花布。
原是想以这布做几件衣裳,好开始自己另一个人生,没想到最后竟成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帮手。
用力一掷,花布稳稳当当的绕过屋梁,她接住另一头,绕过这头,打了个结结实实的结,随后一咬牙,不再迟疑,将脖子架上了花布做成的绳圈中。
留在这里成为阎鹰的禁脔,光是想象就足以令她全身打颤。到百花楼卖艺是一回事,把自己清白的身子就这么给了人,又是另一回事,至少她卖艺不卖身,命贱人不贱,否则她也不用趁夜逃离了百花楼,直接接客就是了。
纵使阎鹰曾让她心中产生一些异样情愫,但就这么卑贱的把自己给了他,也绝不是她想要的。
而要她透露义兄流放的地方,又有负义父临终时的托付。
阎鹰只给了她两个选择两个她做不到的选择,于是她给了自己第三个选择。
希望此后阎杜两家的恩怨能一笔勾消。
只是……
迷迷蒙蒙、恍恍惚惚之际,阎鹰那张含恨带怒的脸竟不期然的浮现眼前,伴随着一个念头——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义兄没有杀人,她和阎鹰能在不同的情境下相遇,那她和他是不是就会有不同的发展……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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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不,该说是她的个性出乎意料。
不出卖身体,也不愿意说出杜耀流放的地点,所以选择了自杀是吗?
阎鹰看着床上昏迷的人,白皙中透着青紫的脸色说明她方才经历的事情,而脖子上那一圈如今已然泛紫的瘀痕更是明白道出——这不是演戏,她真的想死!
既然都肯为杜耀卖身青楼,那么以自己的身体赎罪又有何不可?卖身于他难道比不上卖身于青楼?他有那么不堪吗?
在关外,他可是人人抢着献殷勤,个个试图巴结逢迎的对象,而她,一个该死的青楼女子,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他的不屑?
莫非她想为杜耀那个杀人凶手守身?
想着想着,一股怒气混杂着酸涩冲上脑门,阎鹰几乎想将自己的手放在床上昏迷的人脖子上,替她完成未完的事。
“哼!一个杀人凶手的帮凶,真要委身于我,我也嫌脏!”
忿忿不平的说着,阎鹰转身背对她,但思绪仍停留在她身上。
她不过是杜谦之的义女而已不是吗?
为什么拼了命的想替杜耀赎罪?
没有血缘关系的她大可一走了之,何必留下来受他的气?又何必为了他一时的气话而自毁生命?
“忠心耿耿,嗯?”阎鹰眼光调回她身上,若有所思的低喃。
一个堂堂男子汉也不见得会如此忠心,而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竟能如此忠心?
纵使对她的行为不见得赞赏,但对她的忠心程度,阎鹰却不得不敬佩。
杜家究竟给了她多大的恩惠,让她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全杜耀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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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似的疼痛不断侵扰她昏沉的脑袋,她挣扎着想张开眼看看自己究竟怎么了,无奈眼皮有若千斤重,沉沉的压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究竟是怎么了?
“幸好及时发现,否则再过一会儿,就算救下来,也没救了。”
救下来?救什么?他在说她吗?!
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蹙起秀眉,试着去弄懂这声音在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又一个声音响起,她神智依旧恍惚,却让这似曾相识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莫名的觉得心里头对这声音有着特别的感觉,既想远远逃离又想紧紧靠近,让她不由屏住气息,焦急的等待这声音再出现。
“这个嘛,由于脖子勒住的时间太久,她可能要花上多一点时间才会清醒,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十天、半个月。”
“三、五天?”
他在生气?为什么?气她吗?
她不安的动动身子。
“庄主,关外情况似乎非常紧急……”
他抬手止住杨霆的话,眉一皱,言简意赅的下达命令。
“叫所有人准备好,一个时辰后动身回关外。”
回关外?不……不行……
她再次不安的动动身子,纵使昏睡,神情已出现焦急,莫名其妙的觉得应该阻止他回关外。
除了双眼始终未离开她脸上的阎鹰外,在场众人皆未看见她的动作。
“庄主,那她呢?”杨霆问,语气忍不住带着些许埋怨与怜悯。可怜的小姑娘,不要遇见庄主就没事了。
“你很关心她?”阎鹰淡淡问着,眼睛依旧注视床上的她,注意到她又不安的动动身子时,一双眼不禁眯了起来。
“我……”杨霆支吾着。
阎鹰转头睨他一眼,立刻让他闭上嘴,一声不吭。
“还不去?”阎鹰转回头。
“我……我马上去。”杨霆犹豫的看一眼床上人,立刻往房门走去。
“等一下。”
阎鹰出乎意外的开口,让在场几人,包括床上的她都吓了一跳。
“庄主?”依言停住,却迟迟等不到阎鹰开口,杨霆不由开口催促。
“准备一顶软轿,我要带她走。”
阎鹰一字一字说完,不意外见到床上的她身子明显一颤,莫测高深的笑容浮上嘴角。
虽还未决定如何对待她,但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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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众人忙着准备回关外的东西时,一个身影悄悄走到了后院,四下张望,确定无人瞧见他在做什么后,才自怀里揣出一只鸽子,扬手将它抛向空中。
乍然恢复自由,鸽子猛然踢动双脚,这才让人看清楚鸽子右脚上赫然系着白色的布条,随即鸽子舞动翅膀,往西飞了去。
他凝视鸽子的身影,渐高渐远,直到终于看不见,回过身来,望向众人忙碌的前院,一瞬间脸上闪过痛苦。
他背叛了……
“启程了!启程了!”
前院突然传来大叫,打断他的思绪。
他连忙双手抹过脸,整理好自己的心境,随即一脸平静的走回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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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震荡的感觉终于将柳依颜摇出了昏睡的梦境。
“醒了?”婢女小绿瞟她一眼,随即又埋首手中的刺绣。
“呀……呀……”你是谁?
柳依颜一开口,便觉喉头传来火烧似的疼痛。
“大夫说,你的脖子吊太久了,所以伤到喉咙,会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说话,你最好多休息。”
简单解释过后,小绿就不再出声。
虽然她是庄主买来专门伺候这个病姑娘的女婢,但这几天下来,她也多多少少自佣人间的闲谈了解到,这个病姑娘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相反的,她还是庄主的仇人,而庄主带她回关外不过是想严刑逼问,好让她供出其他共犯的下落。
既然如此,她也无须对这个病姑娘太好,省得惹上麻烦。
伤到喉咙?
柳依颜伸手抚向脖子,昏沉沉的脑子花了片刻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也想起了半梦半醒之中,似乎听见了阎鹰说要带她回关外。
这么说,她现在就是在往关外的马车上了?
“呀……呀……”柳依颜忍不住想问。他难道真的打算将她带回关外严刑拷打?
“什么?”小绿不耐的放下手中刺绣。“你这个样子还说什么?谁听的懂啊?”
看来她很不受欢迎,没人会给她好脸色。
柳依颜苦笑了下,不再试图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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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了?”
阎鹰拍拍身下的马儿,双眼直视着前方远处,漫不经心的问着身旁的杨霆。
“是,听婢女说她醒来好一会儿了,也咿咿呀呀的说了些话,不过没人听的懂,可能是在问我们要去哪儿吧。”“是吗?”阎鹰扬起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突然岔开话题。“我要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好了。我找人重新整修了老夫人的墓,也请了一个人专门负责打扫阎氏墓地,给了他五十两,要他每天上香,逢初一、十五或是节日,则另外准备些祭品。”
“你办的很好。”阎鹰点头赞许,凝视前方的双眼不禁泛起哀伤。身为人子的他,不能为母亲送终,实属不该,而如今又得迫于无奈将母亲留在这里,无法日日祭拜,只望母亲地下有知,能原谅他这个不孝子。
“可是,庄主……”略一迟疑,杨霆还是开口问出心中疑惑。“您为什么不把老夫人的墓迁到关外去呢?这样您也好照顾。”
阎鹰沉默良久,久到杨霆以为庄主不会回答了,才听见阎鹰低低回答。
“我娘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走了,要我把她和爹一起葬在阎氏墓地,她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从十年前爹过世后,娘就在等这一天了,所以三年前他到关外去的时候,娘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因为她希望能守在爹的身边,为的就是等这一天。
这下换杨霆沉默了。
阎鹰神情突然一变,眼神锐利的扫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