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没有再考虑,起步追了上去!
裴依像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她全身都在颤抖,四肢虚软无力,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坐地上。
阎宸!
那是阎宸!他确确实实出现在自己面前,和她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性味道,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他那颤抖的嗓音似乎在诉说着他的吃惊。
裴依捂住胸口,心脏跳动得好厉害,令她呼吸困难。
她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
见到他只会勾起她心中的痛,让她想到小星正受着苦……不能让他见到小星!
虽然五年前是他不要小星的,但难保五年后他不会后悔,又想要小星了。
何况小星那么可爱,说什么她都不能让小星离开她的生命!
裴依就这样在医院的长廊上奔窜,只要有空隙她就钻,远远地将阎宸抛在脑后——
“裴依!”阎宸嘶哑大吼,眼神仔细地搜寻裴依的身影,努力寻找那抹纤弱的背影。
他慌乱地见到熟悉的背影就喊,每扳过一次人家的身子便是一次失望。
他懊恼地咒骂,甚至开始跳脚。
“该死!”该死!为什么刚刚不拉住她?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从他面前逃开?
他想起了刚刚那一眼。为什么她变得如此瘦弱?那么的苍老,那么憔悴。
阎宸握紧拳头。见她如此憔悴,他的心都拧痛了。
她现在究竟过得如何?嫁人了吗?
他希望她幸福。
他知道自己当年的行为算是背叛,给了她山盟海誓,却又抛下她回美国,没有给过她一字一句,没有告诉她回美国的缘由,甚至没有告诉她,他要回美国一趟,就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
而这一离开,便是五年。
五年的时间,台湾变了好多,人……也会变的。
他没想过,再度遇上她会是在医院,她到医院是来探病的吗?
阎宸在找不着裴依的情况下,只好走回原先碰见她的长廊。
地上一袋购物袋吸引住他,他蹲身翻开袋子,映入眼帘的是瓶瓶罐罐,里头有儿童补体素、维他命、鲜奶、面包……竟然还有一些廉价的儿童玩具!
他突然心一紧,一股不安的错觉在心中成形,闷得他胸口涨痛,很是难受。
为什么她要买这些儿童专用的东西?她是来看谁的小孩?
如果她结婚了,那么会是她的小孩吗?如果是,那么她的小孩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没有,那又是来看谁家的小孩呢?
天呐,他有一堆的疑问!
为什么她见到他要逃呢?他有三头六臂吗?
他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没见到她,日夜渴望的就是能再见她一面,如果今天不是莉玫的脚受伤,他是不可能会再踏上台湾这块土地的。
或许这是上苍特意的安排,让他遇见她,遇见朝思暮想的她,他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
他多想将她紧拥在怀里好好疼惜,他知道她的一切,她最不堪的身世。
正因如此,他更加心疼她所承受的,
如果当年,母亲没有刻意阻扰他再飞回台湾,现在,他应该是和她在一起,甚至结婚生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饱受思念折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却再也没有将她纳入怀中的权利和理由。
是他没有为了彼此而向母亲争取成全,是他放不下如重君所言的劳什子责任,甘愿将莉玫的往后当成是他该尽的责任。
阎宸提起地上的袋子。如果回到台湾,是上苍给他沉殿对裴依的思念、那份爱的话,那么他决定接受。
他决定将过去的一切忘记,好好看她一眼。然后他会带着莉玫飞到澳洲去,和她结婚。
而裴依,他这辈子是欠定她了,他只能在来世偿还,偿还他的违背誓言另娶他人,没办法和她天长地久的在一起。
阎宸提着袋子,漫无目的的在医院里走动,为的是能再见裴依一面,能够和她说说话。
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快疯了!
阎宸难受的扯着发丝。裴依,你在哪儿?为什么见到我就逃?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看看你,摸摸你,听听你说话的声音,闻闻你身上的馨香?
你晓得我有多想你吗?知道我有多后悔当年离你而去吗?
“裴依……”
裴依在找寻能够藏身的地方,她不想被阎宸找到。
看来只好先躲一、两个小时,再回小星的病房了。
裴依走到一处人烟较稀少的地方,打开一扇红色铁门,映入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她后退一步抬头往上看,发现上头有一个写了“安全门”三个字的白绿灯箱。
她走进楼梯间,让门自然合上,她就地坐在阶梯上,揉揉发酸的肩膀、双脚,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吧……
她累得靠在支撑楼梯把手的铁栏杆上,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想起小星、想起阎宸、想起好多好多事,一时之间,多年来因挣钱而脆弱、空虚的心灵正一点一滴的崩溃。
或许,她也想起以往的一切,美好的一切——
我不会抛下你的,我是那么的爱你。
她该为自己的愚蠢而哭吗?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把自己交出去,然后又放任他遗弃她的心。
其实追溯根本,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是她让他有机可乘,有伤害她的机会,她怨不得谁,
当所有人都离弃她时,是他接受她、给她温暖,
但这温暖却建筑在虚伪的同情、爱情之下,他只是想玩弄她,否则不会在她告知他怀孕时,他会任何反应都没有,甚至像没听见她的话,在隔天便离开台湾。
因为,他根本就只是拿她当空闲时消遣的玩偶,或许他还在背后嘲笑她那不堪的身世!
裴依猛烈摇头,不想去相信心里所想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呜……”
他为什么要追她?为什么要追着她跑?
天地就这么大,当年抛下她,现在何必在见到她后又紧追不舍?语气里甚至还流露出那种渴望、惊喜。
五年没见,他变得更英俊,或许已娶妻生子,也或许没有……不不不!他一定早已成家,或许当年的离开就是要回美国结婚。
裴依逼迫自己去想像阎宸已成家,好让自己不再回想他的美好。
在他抛下她多年后的今天,她还是不能抗拒他浑然天成的魅力,而且发现,小星竟和他有着如同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实在太像了。
如果五年前,她没有被卖到酒店去替继父偿还赌债;如果她不是为了母亲而委曲求全;如果,她没有和他相遇,没有被他超然的气质和阳光般的笑容吸引;如果,她没有相信他那撩拨人心的甜言蜜语……
那么,或许她不会陷得如此深,不会伤得如此重,小星也就不会出生、不会跟着她受苦,承担她的过错。
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1
追根究底,是她母亲遇人不淑……
第三章
裴依十五岁
“不要!放手!”
简陋的平房残破不堪,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在房子外围,站了几名双手环胸,表情忿忿不平却又无法阻止事情发生的邻居。
“真是丧尽天良,这样也打得下手。”妇女摇摇头,对里头发生的一切叹气。
“对呀,自己爱喝酒也就算了,喝完酒又发酒疯,人家母女也是人呐,打得人家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一定会遭天谴的啦。”
“罔市也真是可怜,先是死了丈夫,然后改嫁给老刘,原想老刘那家小吃店生意不错,改嫁给老刘后生活会好过、有保障些,没想到老刘的小吃店没多久就倒了。”
“是啊,要不是罔市平常和小依做些家庭手工撑着,怕是今天这幢小矮房也没了。”
“人家老刘可不这么想,他以为小吃店会倒完全是罔和小依带来的坏运,一时间从老板到一无所有,他又是那种一旦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的人,这下刚好让他把气全出在罔市和小依身上。”
“他这样一拳一拳的揍下去,我看一定会出人命。”终于有人正视屋内的一切了。
“那还能怎办呢?那是人家的家务事啊!何况老刘现下正发酒疯,待会儿搞不好见人就打,到时再闪就来不及了。”标准中国人怕事心态。
“可是不拉着他,罔市会没命的!”
“呐,你们男人力气大,去拉着老刘。”妇人把“重责大任”全推到男人头上。
“呃……”男人面有难色。
“怎么?犹豫了?”
“你们女人何不去替罔市挡几拳?女人不是都此较有同情心,那就去挡他个几拳嘛。”男人露出奸笑。
“你!你们男人全一个样儿!”妇女气得脸红脖子粗。
外头一干人互踢皮球,而里头,只能用“人间炼狱”四个字来形容……
“你住手!再打我妈我就要你好看!”裴依护住瘦弱正生着病的母亲,十五岁的裴依,该是花样年华的裴依,却有别于一般十五岁的同龄小女孩,她的哀愁、恨,正从此刻开始。
“他奶奶的!俺要打谁就打谁,敢威胁俺,找死!”话才落下,老刘又拿高手中的皮带,狠狠往下抽,鞭打在裴依身上。
“啊!”裴依弓起背,背部一阵火热、刺痛。
“小依!”罔市尖叫,连忙扶住裴依。“别再打了!”
“你给俺住口!”老刘气愤地将皮带往后一甩,正巧甩落桌面上盛满酒的玻璃杯,顿时,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地上碎了一地透明的酒液和尖锐的玻璃片。
罔市被这声破碎声震僵了身子,她小声地道:“老刘……”
老刘一巴掌甩了过去。“他奶奶的,你那是什么脸!”
裴依勉强撑住身子挡在母亲身前。“你别打我妈,否则我就跟你拼命!”她的背火烫、热刺,好痛好痛!
“去他奶奶的!敢威胁俺,活得不耐烦了!”老刘语毕,又是一鞭下去。
“啊——”这次的撕裂感比先前一次还痛,是因为那皮带在鞭打的力道下,带起了地上细碎的玻璃片,结实的和皮带打在裴依身上,顿时,裴依的背已染了一层鲜红。
裴依不敢说出口,生怕母亲会担心而对继父有所反抗,那只会让她母亲落入更加不利的局面。
幸而她今天穿的是深色的衬衫。
她隐忍着,咬住苍白的唇瓣噤声,豆大的冷汗在额际冒开。
“老刘,你……你就别再打了……”
邻居看不下去,终于有人开口制止了。
“干你们屁事,少管俺的事!”老刘的双眼已沉积了太多的残忍,嗜血的鲜红染上他的眼睛,现在的他已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在他的脑海中,眼前这一幕幕都只是在作梦而已,他只是在“梦里”发了顿火。
邻居再度闭口,以确保身家性命安全。
老刘再度将炮火轰向跌坐在地上的母女。
“你……带了这么个拖油瓶嫁给俺,把俺好好的一家小吃店吃垮,害得俺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害俺一生的积蓄全没了!”老刘踉跄后退,直到抵到餐桌边,才止住摇晃不稳的身子。
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对口一仰,饮尽瓶里的酒液,他以手臂挥去嘴边残留的酒汁,手中的空瓶用力一甩往屋外飞去。
还好屋外的人闪得快,否则又要有人见红遭殃了。
老刘跨开大步站稳后,赏了罔市一个既响又脆的巴掌,打得罔市嘴角流出鲜红的血,头一阵晕眩。
“你别打我妈!”裴依护在母亲身前,紧紧抱住母亲。
罔市心疼的在裴依耳边道:“裴依,你别那么傻挡在我面前,这样你继父会把气全发泄在你身上。”她想扳开裴依的身子,可惜裴依硬是不肯。
“我不能让他打你!”裴依含泪摇头。
“裴依……”
“啊——”
老刘一把揪住裴依的长发往后扯紧,裴依只能依势的向后仰头,双手护住疼痛的头皮。
“他奶奶的!你们在说什么?想着怎么样算计俺吗?想着怎么把俺吃垮吗?”
裴依在身心俱创的情况下,愤恨地瞪着她的继父,然后咬牙道:“你有什么好让我们算计的?现在支撑这个家的是我们母女俩,替这个家挣钱的是我们不是你——啊!”
老刘更用力地拉扯,“他奶奶的!你找死啊!”他扬手赏了裴依一个既脆又响的巴掌,打得裴依头晕目眩。
外头的邻居见情势不对,认为不能再犹豫下去,连忙一伙人冲进屋内,男的拉住老刘,女的蹲下身去扶住罔市和裴依。
“老刘……老刘……别再打下去了,会闹出人命的。”男人拉住想再往前一步的老刘,轻声劝道。
老刘一阵晕眩,身子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跌坐在椅子上,两眼迷蒙地看着裴依母女俩。
“你!我告诉你!早晚有天我会把你给赶出这个家……把你……”老刘话没说完就全身虚软地倒在椅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这个老刘每次都这样,喝了酒、打完了人就倒头大睡。”扶起裴依母女的邻居抱怨道。
“怎么样,没事吧?”邻居妇女审视了一下裴依身上的伤,动作粗鲁地扯住裴依的手臂,却连带拉扯到她背后的伤口,和刚才被玻璃割出的伤痕。
“啊!”她倒抽一口气。
“小依怎么样?哪里痛?快告诉妈!”罔市小心地拉过裴依审视。
“没……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脸色那么白。”罔市心痛的看着自己女儿隐忍痛楚,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瓣,只为了克制自己、忍住痛。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了。”
“不用了!”一到医院去,又要花钱了。家里的钱已经快用完,没有多余的钱花在这些地方了。
“裴依,可是你的伤——”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自己涂一涂药就好了。”她低头轻轻碰压手臂上的鞭痕,那泛红带血的伤口早就痛得她冷汗直冒了,可是她只能忍,为了母亲也只能忍了。
“不行,你一定得去看医生,否则我不放心。”罔市虚弱的靠在一旁柜子上,她原是不想让裴依担心的,但心细的裴依仍是瞧出了端倪。
“妈,你没事吧?”裴依的母亲身体原本就不好,再经过老刘的折磨,身子已经脆弱得不像样儿了。
“我没事,快,我帮你上药。”
“你们母女俩就不要再推托下去了,你们两个是一样虚弱,上药这种事就由我来做吧。”隔壁邻居蔡妈妈扶着罔市在椅子上坐下。“小依你也坐下,药箱放在哪儿告诉我,我去拿。”
“在那边的柜子里。”她知道邻居都怕事,这是中国人五千年来的习性,可是今天他们愿意站出来拉住她继父,她就觉得很安慰了。
“你们男人啊,把老刘架进卧室去。”蔡妈妈不悦的瞅着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的老刘。
“好好好,我们把他架进卧房去。”
老刘被男人们架进卧房去,客厅现下就只剩蔡妈妈、罔市和裴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