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司徒文渊的话都还没到口,就被大内内侍打断,他几乎要抓狂了。
破天荒头一遭的,向来喜形不表于色的司徒文渊,气急败坏,顿失冷静的吼他公主娘亲:
“该死!娘!都是你一直胡闹,如今圣旨已到,可是万般皆休,大势已去!”
“怎么了?”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疯的李祯,还是头一次被儿子骂咧。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即不禁心中带喜,高兴儿子总算“开窍”,懂得跟他娘没大没小了。
“卫公公,别来无恙。”司徒仲见到大内总管卫平,心里暗犯嘀咕,对爱搅局的妻子,实在没办法啊!
拱手作礼,整好尘拂,他别有所指的嘻笑道:“是啊!驸马,别来无恙。”转向李祯,他则是一脸的恭敬,“内侍总管卫平,见过持国公主。”
“公公免礼。”拉扯好披带站好,李祯神色一敛,倒很有公主天威凛凛的架式了。“公公此次带来皇上什么圣谕,要您亲自跑这一趟?”
“皇上说,许久未见公主,他想念得慌,想请公主入宫一叙。”
怒视丈夫儿子。“老实说,你们爷俩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没有……”异口同声的否认,父子俩默契十足的相视一笑,对依然憨梦连连的辛掩月,无奈的耸肩摊手,意思冉明白不过。
“为了她?”指向蜷缩在司徒文渊怀里的辛掩月,她这才正眼瞧清她的容貌。
小小掩月,十四岁半大不小的年纪,已经看得出将来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美人胚子(甚至比她美上数倍)。若入皇城,势必又是一位红颜祸水,留在乡野,更有可能为地方带来灾祸。自古以来的教训,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揽起眉,李祯心里有古怪的问:“这小姑娘打哪来的?”
“她是辛家堡的二小姐,辛掩月。娘,孩儿想安排她住进‘紫薇阁’。言下之意,他是不管母亲同不同意,他都要留下辛掩月了。
司徒文渊对一个小女孩如此执着,这还是第一遭。李祯怔仲之余,对辛掩月顿生反感。转过头,她迁怒于丈夫说:“驸马,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你跟小王爷把人家的千金拐来咱们庄里做什么?”
“她是辛家余孽……”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只有袒诚以对。叹口气,司徒仲源源本本道出辛家堡突遭横祸被人灭门一事,未了还以十分惋惜的语气说:“可惜我晚到一步,要不,应当能够阻止这项惨剧发生才是。”
“你胡说些什么?阻止!你拿什么去阻止人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拥兵自重,跟北狄有所勾结的叛党?不行,我要把她交给皇上发落……”听完后脸色大变的李桢,出手一掠,就想把掩月从儿子手中抢来。司徒文渊哪肯?他手一让,反身一个后空翻,轻而易举的将掩月带到安全地带,他身后蓦然出现比四大护法、八大护卫小一号的十二名小小死士来,团团围在他身旁,护卫他的安全。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李祯气得脸色发白,对儿子大逆不道的表现,非常的不能接受。
“哎哎哎,这是做什么?母子俩有话好说,何必刀剑相向?”司徒文渊倔强的王爷脾气,可以说是分厘不差的继承自李祯。真要卯上,他管你是他娘还是谁,照“修理”不误。此刻夹在两人当中的司徒仲,可就倒楣了。他左右不是人的看看这,又看看那,想当和事佬,又怕等一下箭头指向他,到时他偷鸡不着蚀把米……
“驸马,儿子都是被你宠坏的。我不管,他今天不跟我道歉,本宫绝不轻饶!”直觉面子上挂不住的李祯,吵不过儿子就变得非常没度量、一满不讲理。她腰枝一扭,吆喝着卫平,嚷一声她进皇宫面圣,带着婢仆,就把司徒爷俩丢下了。
面面相顾的司徒仲父子,对这说风即是雨的持国公主,有九分是没辙的。耸肩一摊手,司徒仲率先打破僵持不下的空气说:“你爹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你……确定要让这十二名护卫,对老爹动刀动剑吗?”他刚问完,杜荣等专属他的护卫也立刻站到他身旁,情况荒谬好笑到让他大摇其头。
这剑拔弩张的情势,全然是自家父子刀剑相向嘛!难不成司徒文渊真要下令,让儿子打老子吗?
司徒仲嘴里的十二名护卫不是别人,正是梧栖山庄四大护法、八大护卫的“犬子”,司徒文渊自小读书习武的玩伴,也是他的贴身保镖,故全部练就一身高强武艺。
挥挥手,要他们退下,司徒文渊抱着掩月进入内堂,坐进太师椅,把她搁在自个儿腿上,他才开口道歉,“对不起,爹,给您添麻烦了。”
“自家父子,说这什么见外话?再跟爹客气,我可要生气了。”念头一转,他看向睡得跟猪没两样的辛掩月,露出和煦笑脸。“不过这小妮子倒是很有处变不惊的能耐。你娘在她耳边吼半天,也没见她醒过,将来恐怕不得了。”
“我看她是吓傻睡死了吧!”难得的,司徒文渊居然也露出跟父亲如出一辙的表情,极尽温柔的望着怀抱中的小佳人,笑得如沐春风。
这辛掩月,天塌下来,也有司徒文渊替她顶着,她什么也用不着担心的。
“皇上。”李祯来到御花园,心里是百般不快。在家里被那对呆头父子气到差点没脑充血,还得来虚应皇帝老子,根本就没天理。她现今只想回家,跟司徒文渊把话讲清楚……
“皇姑,你似乎不太愿意进宫见朕啊!”极尽调侃的声调,促狭的说着。
李祯面容一红,她不好意思的答礼,“皇上言重了,本宫怎敢罔顾圣眷,对您拿乔?您这是折煞我了。”也只有李祯,敢对皇上讲如此大不讳的话,卫平站在一旁守候,听了也不禁要大摇其头。
“皇姑何不过来看看今年盛开的百花?叛变好不容易平定,朕心里可真有说不出的畅快呢!”摊平羽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皇帝背对地,似是不甚开心的低语。
“皇上不开心哪?是哪个不怕死的又触怒龙颜,惹你生气了?”李祯得宠,就因为她善于察言观色。对她的皇帝爹爹,她自小小年纪时就深谙此理,更逞论痴长她数十岁的皇帝侄子,小鼻子小眼睛,好猜疑的个性,她更是了如指掌了。位尊九五的皇帝“小子”,十句话总有九句要遵循她的意见,她在皇城的地位,可见一斑。
“还不就是持国小王爷!”他的语气似有怨忽,让李祯心生警惕。
“渊儿?他又做了什么事,惹皇上您生气?我记得他才刚从北方回来嘛!”就算心里有谱也要睁眼说瞎话,李祯死皮赖脸的佯装不知司徒文渊从何得罪皇帝,以免事情越发难以收拾。
“皇姑,你又何必帮他说话!你明知道他到北方去做什么……”
“且慢!”伸手挡住他滔滔不绝的牢骚,李祯义正词严的说:“本宫确实不知道渊儿到北方有何要事,驸马出门前并未交代,只说到北方见见老朋友,顺便谈点事,其他的便不愿再对本宫说明,皇上不分青红皂白的硬要编派罪名给本宫,本宫可不依哪!”
“你……”指着她,连皇帝都拿她的伶牙俐齿、颠倒是非黑白无法度的撇撇嘴,他有些生气的拂袖说道:“好,我就说给你明了。”
目光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奇珍异卉上,他把辛家叛变一事钜细靡遗的述说一遍,然后以显得有些哀痛的神情说:“朕此次派平乱有功的镇南将军阮大正北上抄家,你可知他遇见谁了?”
快活的耸肩,李祯还是一派“莫宰羊”。
“御弟,他居然碰到御弟。皇姑,请你告诉我,司徒文渊何以会跟叛党搅和在一起,跟我大唐皇朝作对?”稍一使劲,他手中的花瓣,要是司徒文渊早就被他捏碎了;只不过,他若是以为他刚才震怒之下说的话,会让李祯诚惶诚恐,立刻匍匐在地亲吻他的鞋面以求他的原谅,大概要大失所望。
嘴角一弯,她没好气的说:“难不成是为了这个,你十万火急的把我召来?”摆摆手,李祯被狗咬的反过来咬狗,教训他道:“我就说你深居皇宫大苑住胡涂了,你还不承认。这些年来内忧外患,战乱频频,搞得到处民不聊生,没有辛家堡抵御北方突厥等夷狄之邦入侵我大唐皇朝,皇上又何来的龙头宝座可坐?你尽听信些个无稽之谈,随随便便就污蔑人家叛变,要抄人一家,渊儿路过,不拔刀相助,难道还看你继续错下去吗?”
“难道……真是朕误会辛卿一家?”皇帝还真被她骂得哑口无言,万分的心虚。马上“头壳累累”,闭紧嘴巴少说两句。
“是啦!我看你怎么补偿人家的损失——”强憋住笑意,李祯不敢明目张胆的大笑出来,她继续一本正经的谴责他的罪行。
“那我该怎么弥补?追诏封号如何?还是……”喃喃自语的想着补救之道,他倒是没注意到小皇姑大摇大摆的摆着手。
远远交代他一句,“传令下去,不要再追捕辛家余孽就好了。”
就消失在深宫内苑中,回转她的持国府去也。
“是啊!朕怎么没想到……”成拳的右手击向左掌,恍然地回头,哪还有李祯的身影?皱起眉,他质问卫平,“皇姑何在?”
“她才刚走哪,圣上。”躬身应礼,卫平面无表情的说。
“是吗?朕还想跟她聊聊,她这么快就走了呀!”凝望向晚霞绚烂的色彩,皇帝的心不禁有些嗒然若失,像是心爱的玩具,被人突然抢走般的莫名心痛。
赶场作秀似的匆匆赶回府邸,李祯端坐在大厅主位上,对躲在司徒文渊背后的小姑娘,厉言厉色的说:“皇上同意你辛家的事,他不再追究。今后你便在持国府住下,”她在儿子松口气的同时,迅速补充,“不过你得跟下人一起,住在后面厢房,不许没事跑到前面来,知道不?”
辛掩月刚承受家破人亡的巨变,睁大的铜铃眼,现下正盛满抹不去的恐惧,往昔的牙尖俐嘴,一时间倒也无法发生功用,见她小媳妇的模样,司徒文渊内心绞痛,涨满怜惜,不由得挺身袒护她,为她说话。
“娘!”
“你住嘴。要留下她,就得听从为娘的安排,要不,就把她送走。”毫无情面可讲的打断他,这会儿她可记得自己是人家的娘,要重振声威了。
大大的帽子扣下,司徒文渊就算再自我,也说不得一个“不”字。捏紧拳头,他打落门牙和血吞,将一切隐忍下来,等待适当的时机开口反驳母亲。
“渊儿!”对儿子使个眼色,司徒仲先按捺住他,才对妻子说:“好了,天色已晚,也该是开晚膳的时刻,今儿个就在霆渊楼用膳吧!一切等用过晚膳再谈。”
“沉香,送辛姑娘下去。”略为颔首,李祯同意继续在此跟儿子僵持不下,实非良计,眉宇频蹙,她转头喝命小丫鬟将辛掩月带下去。
“司徒哥哥!”奋力攀住司徒文渊小腿,辛掩月泪眼婆娑的就是不肯松手。
豆大的泪珠儿,在眼眶里兜旋着不肯掉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司徒文渊看,模样真个足我见犹令,让人舍不得遗弃她。司徒文渊的心,不稍说,又给她勾去了。
面对跟她性情相仿的小女子,也难怪李祯对她不存好感。再加上她心里直盘旋着“红颜祸水”几个字,对辛掩月更是不假辞色。
“掩月乖!司徒哥哥吃过饭再来陪你,你先跟沉香姊姊下去歇息好不好?”蹲下身抹去她领下一点脏,司徒文渊以让李祯也要嫉妒辛掩月的温柔笑容安抚她道。
“掩月也……饿了。”抽噎两下,辛掩月还是不肯放手的说。
“这样!我带你去找东西吃!”牵起她,司徒文渊婉拒沉香要帮忙的手,笔直朝外面走去。
气得李祯胸口不住起伏,大叫“反了”。
“娘子,你就别气了,气坏身子多不划算?罢了!罢了!”
随手遣去丫鬟婢子,清除看戏的观众,司徒仲端茶品茗,一盅过后,才开口跟她说些体己话。
“你叫我罢了?儿子都是被你宠出来的,你还敢叫我罢了!驸马,你是存心气死我吗?”一屁股往他腿上坐下就再也不肯起来,李祯嘴角足以挂上二十斤猪肉的埋怨。
“公主敢说,宠小王爷没有公主一份?”圈紧手以防她摔倒在地,司徒仲无奈地喊冤。“文渊个性深沉洗练,跟你我何止天壤之别?终年少见他面露笑容超过一日以上,直到上到辛家堡,才让为夫的大开眼界!我想,心高气傲的持国府小王爷,真是看上辛家堡的二千金,决意静待佳人成长,娶她为妻了。他甚至不厌其烦,几经寒暑的上山探望她,你想反对?可能容不得你!”
司徒文渊的性子,早就表明他向来我行我素,天下纵横任我邀游的气度,与他天生的统御能力,应该是相辅相成的。
有儿子俊杰至此,司徒仲应该感到欣慰,却又没劲的直觉悲伤。
生儿子就是这等没趣的事!无法成日腻在身边撒娇就已经够悲惨了,他小子还常把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挂在嘴边才让人气结。
想想他是怎么说的?
伴侣是携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另一个自己”,需要投注所有的心力真诚对待,以求将来相亲相爱、无争无吵的直到白首;而子女是养来做别人丈夫娘子的人,早晚是旁人的所有物,尽完义务就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不必太过执着……
歪理都会被他曲解成真理,司徒仲如何期待他多亲近他们一下?这下可好,司徒文渊找到他衷心喜欢的女子,并且将她顺理成章的带进梧栖山庄,不马上把生他的老爹老娘甩过墙才怪。
“驸马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微扬起脸,李祯不解他为何一脸的阴晴不定。
“公主,咱们两个可真是悲哀的孤独老人啊!”抱紧她,司徒仲突然感触良深、神色疲惫的说。
“你敢说我老?”女人最怕被说老,他还不知死活捻上太座胡须,根本是不要命了。李祯跳起来,两只手绕到他身后,呼噜出声,她开始无情的攻击他怕痒的地方,呵得他频频告饶,倒在椅内无处可躲。
第六章
“掩月,下来。”平复父母双亡的悲痛后,辛掩月一受委屈,想到的自我疗伤方法,就是躲到浓密的大树上不肯下来,常常让人找到头昏眼花后,才在秦岭的某棵雄伟大树上,找到哭累睡着的她。
她在辛家呼风唤雨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李祯不仅把她打入下人房,把她当丫鬟使用(不过她这位丫鬟,还是比别人好命,多了个可以供她自由使唤的小婢子幻珠),更坚持要她尊称司徒文渊为“公子”。掩月不依,司徒文渊想到的折衷方法,就是让她在持国公主面前,乖乖称呼他一声“公子”,私底下,则任由她换他“哥哥”啰。